第六十五章 谈笑风生

　　郝益生家客厅当中点了炭火，室内温暖如春，刘二、王大有正与郝益生、郝凯申、郝有庆等人谈笑风生。

　　早起王大富领了下河村的解放者队伍辞别翻身做主的杨家洼村的杨六郎等人，担了粮担回家，刘二与王大有随郝益生家的讨债人员去赵庄。夜里落了好大一场雪，如今时候已然将近中午，室外空中尚飘着米粒大的雪珠子，郝益生心情不错，待刘二与王大有分外热情。

　　刘二终究不是冲动果敢的热血青年，他这样一心从事反对明帝国事业的野心家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同盟者，他将自己的对郝益生的不满撂在一旁，将他的宣传理论细致地与郝益生分说。

　　“汉人应当遵守祖宗的教导：汉人生而平等，汉人欺压汉人。多数平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今汉人之间并不平等，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原因是什么呢？这是因为文人地主依照程朱伪学蛊惑汉人，宣扬士子文人高人一等，士子地主侵占平民的土地，欺压奴役平民。‘聚宝盆’这段书揭露了士子地主的面目。”

　　刘二说着，使手比划了起来，“我前几日在杨世仁家的粮食库房里见了好几个盛粮食的斗，做工那是相当精致。‘铁箍斗’外面裹了铁箍，收租时将铁箍放大，一斗要多装两三升，放债时将铁箍缩小，一斗又要少两升。还有一种‘活底斗’，斗底板能装能卸，一进一出相差三四斗。他家还有一杆‘四面收租秤’，看秤的里花每百斤大十五斤，看外花大十九斤，看上花大二十斤，看下花大十三斤，嘿嘿，这秤就没个准的时候。”

　　郝益生与郝凯申一阵脸红，他家放佃经商，虽然不曾与村民逼迫过紧，刘二所言的花活家什他家也有。

　　刘二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实心实意地传授他的心得体会，“这收租放债的家什与村民关系很大，咱很容易说清楚，另外地主侵占土地，害的小民家破人亡的事儿他们也见得多了，咱半点虚言也不曾说，咱讲的道理他们大半会相信。”

　　“朱元璋是个不错的皇帝，他很为咱平民着想，咱们在‘聚宝盆’里不能讲他的坏话。但是万历皇帝是个坏种，咱得分说清楚，这就是‘张居正之死’这段书的根本。汉人生而平等，皇粮地税自然是人人有份，田多的人多交皇粮，田少的人少交皇粮。朱翊钧为了让士子官员同意他捞自个儿的私房钱，却让士子官员们免交田赋，京官一品免一万亩，最低秀才亦免八十亩的田赋。万历年以来朝廷丈量了田亩，士子官员们占了大片良田却不缴田赋，朝廷的田赋压在了平民头上，小民苦不堪言缴不起皇粮尚不用说，便是没有功名的富户地主也不堪田赋重税，卖儿卖女穷困潦倒。朱家与士子地主勾结起来一同欺压平民，他既然不与咱小民做主，咱自然便不能认他家的皇帝，咱得打倒朱明伪朝与程朱伪学。这其中的所有缘故，自然要‘张居正之死’这段书才能分说清楚。”

　　明廷起初不曾遵循弱宋的士子免粮的传统惯例，朱元璋仅免士子官员的劳役，嘉靖皇帝允许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到了万历年间，朱翊钧为了平衡明帝国的巨大财政赤字，允许士子官员免粮许多，以便依靠官僚集团推行一条鞭法，增加明帝国北平政府的收入。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帝国文官集团全面压制皇权与武人，朱祁镇夺门复辟以后反攻文臣失败，朱厚照以边军镇压文臣导致自己落水身亡，朱厚熜欲勾结大海寇汪直而汪直身死，皇帝武装对抗文官集团的道路已然走不通，朱翊钧倒向文官集团以维持朱明的统治也无可厚非。但是从平民的角度来看，朱翊钧已然背叛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朱明皇室同士子官僚集团一同欺压平民，导致平民贫寒濒死，平民自然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推翻朱明伪朝的统治。

　　上次郝益生听了刘二述说的“聚宝盆”故事以后便起了琢磨二人的心思，以后的故事他不曾用心听讲，此时听刘二将来龙去脉分说了一清二楚，他不禁拊掌赞叹：“刘先生到底是读书人，朱家与文人一齐欺压小民的道道咱看了一头雾水，咱只知道四乡里许多往年的富户如今穷困破败，得亏刘先生大才，将其中缘故与咱分说清楚。”

　　郝益生说完，郝凯申与郝有庆也纷纷开口吹捧刘二。刘二如今对郝益生几人的禀性很是了解，三人的吹捧他并不受用，刘二摆了摆手，询问郝有庆，“郝先生，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张居正之死’这段书，你可记清楚啦？这段书可是咱鼓动人心的根本所在，咱宣扬之时不能信口雌黄，务必要实话实说，将道理分说清楚才是。”

　　郝益生见刘二如此说，他也提点郝有庆，“有庆，你记清楚了吗？不行的话，让刘先生将评书给你写下来。”

　　不曾受了生死威胁的时候，郝有庆也是个傲气人，他冲众人拱了拱手，“咱在杨家洼曾听过刘先生讲书，多蒙刘先生教导，此二段书咱已然了然于胸。”

　　刘二见郝有庆如此回答，他也不再刻意强求什么，他喝了口茶水，继续分说他的理论体系。

　　“前两段书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文人地主是坏种，朱明朝廷如今也是坏种。咱们得了轩辕黄帝的教诲，自然要按了祖宗的指示行事。‘黄帝战蚩尤’这段书说的是黄帝击败‘非汉人’‘坏地主’蚩尤的故事，咱们宣扬这段书，自然是咱们要与平民一道打倒朱明伪朝与程朱伪学，建一个盛世乐土来。这段书便要将黄帝治下汉人人人平等，丰衣足食的盛世分说清楚。”

　　“郝先生，”刘二说着点了郝有庆的名，“这段书最是简单，作战打仗是怎么好看怎么来，汉人生活是如何富足怎么说，只是万事不能离了‘平等’二字。”

　　郝有庆点头，“刘先生，这段书咱也听过，咱记得了。”

　　刘二说完口干舌燥，捧了细瓷茶盏大口喝起水来。忽然他想起了紧要事务，“郝先生，蚩尤作了坏地主，他便不是汉人，他是‘非汉人’，黄帝是将他诛灭的。至于四野的夷人，黄帝更是率领汉人将夷人尽数消灭。这两点，你日后讲书的时候务必要特意说明。”

　　刘二的理论体系简单明了，概括起来就是士子地主依靠程朱伪学欺压平民，朱明伙同文人地主一起欺压平民，汉人要团结起来打倒程朱伪学与朱明伪朝，依照黄帝的教导建立一个太平盛世来。郝益生得了杨世仁给他的许多粮食作赔偿，心情很不错，设宴招待刘二与王大有。午后，刘二与王大有酒足饭饱，各担了石膏冒雪要往下河村赶路。

　　郝益生要刘二留在赵庄宣扬一番好方便他观摩一番，刘二以身上有伤的借口拒绝了，他在杨家洼讲评书亦是大获成功，村民与花万庆一起去揍杨世仁便是明证，郝有庆当时就在场观看。郝益生只好送二人出了赵庄，另派三名村民担了石膏与刘二送行——他遵守诺言，给刘二炒了大批石膏，须得五人方才一次挑完。

　　刘二的挑担不满，挑着很是轻松，走起路来脚步很快，王大有等人是作活日久，脚下赶路也十分迅速。天色擦黑的时候雪已然停了，刘二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下河村。

　　高兰英正端了饭碗站在村口往东张望，她瞅见一行人挑担过来，打头的正是刘二，她捧着饭碗飞了过去，单手要接刘二的扁担，语气十分酥软，“刘二，你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今天准得回家。来，扁担给我。”

　　“去，一边去，瞎搀和，打了饭碗算谁的？”刘二没好气地说。

　　五人说话间并不停歇，迈步走到了下河村碾场，一边跟了高兰英这个闲人。王大富等人丢了饭碗，过来招呼刘二等人。刘二方卸了扁担，陈红卫递来了一碗菜粥，惹了高兰英一个大大的白眼。

　　刘二站在彩棚下面捞着稀饭，他也懒得去洗手净面，反正喝粥也用不到手。高兰英站在刘二旁边吃饭，刘二腚部伤还没好利索，蹲这个动作是做不来的。

　　“刘二……”两口子在杨家洼也不曾住在一起，更何况刘二身上有伤，高兰英想刘二想得紧，如今两口子在下河村见面了，高兰英嘴里的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甭说话，赶紧吃饭，留了话咱一会儿家去说。”刘二大口吞着粥，他赶路走了一下午，这么冷的天气，他委实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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