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可行性报告

　　寒风凛冽的早晨，橘红的太阳刚刚跃出地面。鹅毛般的雪花又飘了半宿，院子地面、房屋顶上覆了一层晶莹的白雪。刘二使铁锹奋力清理着院中半尺厚的落雪，身后高兰英使扫帚清扫残留的雪沫子，二人头上戴了厚厚的棉帽子，鼻孔嘴巴呼出团团白气。

　　随着一阵激人骨髓的“嚓嚓”声，王大富的声音传进了院里，“刘二，赶紧的扫雪出门吃饭，就你家门前的雪还没清，你两口子的活计还得要我帮忙做了！”

　　刘二在院里应了一声，挥舞铁锹将院门里面的积雪撩到了墙角，卸了门闩打开院门。门外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撩在了路南墙脚雪堆，王大富扛了铁锹正往他家走去。两口子眼见积雪清扫了干净，规整了家什，各取饭碗掩了房门去碾场吃早饭。

　　昨晚刘二与王大有几人又开了碰头会，决议今日王大有与王大富领人挑担去同官县买粮食去。营救刘二的各村汉子与窜忙买粮的爷们不曾归家，王大有许了米粮为酬劳，他们同意往来运粮，算是凑足了运粮的人手。今日已然腊月初十，张铁牛的婚事在即，肉食年货尚不曾预备停当，王大有他们如今势必要顶风冒雪出这一趟远门。

　　大道上的积雪给风吹了一夜，大都冻瓷实了，行人在雪路上也不甚难行。刘二与王大有送行，止不住地反复叮嘱：“银两带够了吧？干粮没忘家里吧？换洗鞋袜的鞋袜都带了吧？”

　　王大富跺着脚活动取暖，冲刘二挥了挥手，“甭操心了，咱都置备齐了。”

　　如今腊月天气，哈气成冰，便是大军也不再操练出动，一众村民却要为了衣食奔波，刘二心中委实多王大有不放心，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担忧之色。

　　王大有与刘二心气相通，他晓得刘二的思虑，使戴了手套的右手拍了拍刘二的肩膀，“兄弟，咱银钱带的足，吃喝不愁的，没甚可担忧的，你将心放到肚子里去。你在家守好门户，好好养伤。对了，我见彩棚给雪压快压塌了，你领人拆了去。”

　　刘二点头答应。千里送行，终须一别，刘二等人送王大有一行人走出老远，方才依依不舍地相互道别。王大有大步赶路，刘二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众人踩得路上积雪嘎吱嘎吱响，高大山宽慰刘二，“刘二，没事的，往年咱伯父他们贩马，便是大雪时依然赶路。你身上有伤，回家去歇着，我带人去拆棚子。”

　　刘二许是年纪大了，说话有些絮絮叨叨地，“大山，今日风大，你可得瞅紧乎了，爬高上低的，别落了人下来。”

　　高大山呼了好大一口白雾出来，“放心吧，大伙儿身子骨灵便着呢，咱扶稳了梯子，出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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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停了，风停了。雪又下了，风又起了。如此一晃过去了十天，腊月二十这一日，门外呼呼地吹着北风，刘二正在堂屋书桌边坐着奋笔疾书。桌脚摆了一盆炭火，屋内十分温暖。这也是刘二腐败的证据，数九寒天里木材难得，全村就他家烧了木炭取暖，娃娃们学习的屋子里只砌了火炕取暖，砖坯还是拆不堪居住的旧屋子得来的，数九寒天里打不得土坯。

　　高兰英却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口询问，“大有哥他们咋还没回来，十天了？”

　　刘二撂了毛笔，活动活动手腕，语气十分沉稳，“大有哥快回来了，耽误不了铁牛的婚事，你急也没用。”

　　“咋不急，嫂子们问了我好几次了。昨天王老实不也来问你啦，你咋说的？”高兰英急得只跺脚。

　　“还能咋说，我说祭灶前爷们指定各回各家。甭打岔，我正在兴头上呢。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平天尊、花万庆、陈红卫他们还真是见多识广，与智者言，受益良多，咱的起事活动可行性报告就要完成啦。”刘二话语里带了兴奋之意，很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黄帝十诫与三段评书提供了起事活动的奋斗目标，指出了广大人民群众进行起事活动的必要性，但是尚缺乏一份起事活动可行性报告。王嘉胤、高迎祥、罗汝才、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都积聚了与明帝国等量级的起事队伍，起事活动在历史上是可行的，刘二知道，他要拉拢的豪强却不知道。刘二必须从结果逆推，给出另人信服的道理来。

　　“啥报告不报告的，不还是你的那套六胜说辞，你那套说法不顶用，大明七十万兵马，如今肯舍了性命的才几人？”高兰英给刘二绕了过去，犟起了嘴来。

　　刘二不再答话，开通毛笔，将他近日所思所得书写出来。兰英却是不依，拉了刘二的右手，“你与我说说，日后我给你写。你的字跟鳖爬似的。”

　　刘二无奈，停了毛笔，“松开，我给你说，你能听懂吗？”

　　高兰英哼了一声，“说吧你，好似你多精明个人似的，咋还腚部挨了一箭呐？”

　　刘二想了想，开口解释：“其实皇帝与文臣武将之间的争斗，说白了与小孩子打架一回事。”

　　“嗯？”高兰英点头，示意刘二说下去。

　　“以前是文臣与武将别苗头，皇帝是大人，调和这两拨人，驱使文人武将为他做事，维持朱家的江山。”

　　“后来文臣长大了，将皇帝与武将都揍趴下了。”

　　“别说以前，现在的情势拣紧要的说了。”高兰英忍不住打断了刘二的装神弄鬼。

　　“那我大致说了。辽西祖家养寇自重，非要占了辽西与后金交战。天下各镇亦是羡慕不已，四川战事如今尚未全平。陕西四镇与大同镇亦是如此，恨不得养了大寇出来，这就是咱的机缘。”刘二说完摸了水罐倒水喝。

　　高兰英眨巴眨巴眼睛，“这就完啦？”

　　“当然。你要知道，小人爱财，取之无道，倭乱、后金、奢安都是因为钱财而来的，寻常小民的性命，在富豪军将眼里却是不值一钱。”刘二给她作了解释。

　　王本固砍了投降的汪直导致倭乱，晋商向草原与后金走私武器，李成梁养寇自重养出后金，东林党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而联虏平寇……

　　明代士子官僚地主商人为了权势钱财违反道德法律，甚至罔顾民族大义做出的毫无底线的奇葩事情多了去了，毕竟二百多年前儒士依照程朱伪学已经投降过夷人了。历史上明末文人与军将大祸临头尚且斗争不已，为了钱财，敌人一定会将砍他们大好头颅的钢刀卖与刘二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文臣武将为了钱财，不肯下死力与咱作战，咱能左右逢源，悄然壮大？”兰英脑补了刘二的意思。

　　刘二此刻也没有了书写的心思，他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哪怕咱要平分土地，挖士子官员的根儿，他们也不能齐心合力对付咱。谁都不傻啊，辽东数次血战，辽镇不曾伤筋动骨，各镇援兵却死了个精光，各家总兵日后要还是逢战便尽死力，他也做不稳当官位。”

　　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吊死资本家的绞索，资本家会卖给我们的。古今中外无数事例证明，资本家为了权势富贵，任何无底线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明末文臣武将这些金钱权势的痴迷者也不能免俗，他们为了自家的权势富贵争斗不已，甚至不惜勾结夷人敌寇，养寇自重，刘二预备用大致的权力斗争分析给出起事活动必然壮大的证明。

　　刘二忽然叹了一口气，动手收拾起来桌子上的纸笔，“唉，都是你给闹的，本来我文思有如泉涌，给你一打岔，我是一个字都作不出来了。”

　　兰英兀自犟嘴，“还才思有如流水呢？你说的本来就不对，合着大明文臣武将打作一团，让你们成了大事呐？”

　　刘二皱了皱眉头，“咋说呢，我只是讲军将作战难尽死力。咱打铁还要自身硬，咱打疼了他们，他们指定如同辽西祖家一样，每战必败，给咱送了钱粮兵器来，他们再问朱由检要钱去。”

　　刘二说着笑了出来，“文臣武将都是先顾小家后顾大家，朱明的江山不是他们的，他们才不会心疼，他们只管自家的富贵，只管揽权捞钱。”

　　刘二说着说着又拐到他家了，“兰英，咱家的钱日后怕是要？”

　　“来年要是种不成庄稼再说。咱日后要是到处跑，点心可就吃不上了。”兰英撇了撇嘴，冲刘二撒气。高兰英不是一般女子，他对刘二所说的打打杀杀的事情毫无反感，这两口子凑在一起，也是命里注定。

　　刘二正要使了甜言蜜语宽慰他的女人，忽然门外传来呼喊，“刘二，大有他们回来啦！”

　　刘二身形一怔，喜出望外，他担忧了十多天的一颗心终于落到肚子里了。刘二连忙起身推门，屋外大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北风呼啸着卷了屋顶上的雪花扑到了刘二的脸上，一阵寒冷潮湿的水气激得刘二打了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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