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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癞皮狗


  刘二等人新做了一桩大买卖,王大虎猜测县里典吏知晓情况。几人为了堵这地头蛇的嘴,在县城客栈请陈典吏与陈书办喝酒说话。

  酒是开心的钥匙,几人原来并不熟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几人酒劲上头,话也就多了起来,几人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陈书办却言语不多,只低头饮酒,桌上酒菜亦不曾叨过几筷子。不一时,陈红卫脸上默默垂下两行泪来,继而出声哭泣,“哎!是我害了东家的性命!”

  刘二连忙劝解,“陈先生,如何哭泣起来,咱弟兄饮酒谈话,不正该高兴才是吗?”

  陈典吏自饮了碗酒,一拍桌子,“陈红卫,你哭啥。张斗耀死了,那是他命中注定,与你何干?快停了哭泣,莫作小儿女态。哭哭啼啼地,像什么话!”

  陈红卫流了一会儿泪水,止住了悲戚,自倒了碗酒,闷头饮下。

  花万庆开口劝解,“陈先生,你有啥不爽快的,给咱兄弟说说,咱大伙儿给你分解一番。”

  陈红卫也是酒劲上了头,满面通红,断断续续地说了过往的故事来。

  陈红卫是河南汝州府汝阳县(明称伊阳县,凡地名以今名行文)人,汝阳地处山间,民风淳朴。陈红卫是县中秀才,多次科举不中,他便熄了科考中举的心思。恰巧他有一个同学周文英,天启四年中了进士。其人民间小户出身,深知小民疾苦,很得大老粗魏忠贤的赏识,授官扬州府泰县知县。所谓打仗亲兄弟,魏先生要周进士去江南收商税,为了完成如此艰巨的一个政治任务,周文英拉了陈红卫充作他的师爷。

  江南是东林党的老巢,是程朱伪学信徒的基本盘,素来以逃税闻名天下,曾有县令年收商税一两而被称为能吏。魏忠贤如何说,周县令便如何做。泰县地界,地方大户的买卖也逃不了半钱银子的商税,周文英县令兢兢业业,当地文人士子给他送了一个“癞皮狗”的诨号,意指周文英敛财堪比土狗,骨头渣子里的油水也要舔食干净。

  周文英县令工作如此勤恳,很快积劳成疾,一夜之间脑颅出血,暴病而亡。陈红卫却命不该绝,是夜他恰巧拉肚子,逃过一劫。周文英死后,陈红卫被赶出县衙,他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张斗耀是泰县一户破落地主家的举人。其时江南土地兼并剧烈,张斗耀家中倒霉,父母妻儿患病而亡,他独身一人,亦无科考的心思,便变卖家产,捐了陕西白水县县令来。周文英“癞皮狗”的大名很是响亮,张斗耀便寻了陈红卫作他的师爷,前来白水县捞钱。

  陈红卫自好友周文英抱病而亡,也绝了济事安民的心思,跟随东家张斗耀糊弄白水县政事。那日张斗耀心情败坏,要捉了王二打板子出气。王二事先得了消息,把家中珍藏的一条熏肉送与师爷陈红卫,求他帮忙求情。陈红卫心中尚有善心,苦劝张斗耀不得,只得与陈典吏通了气,要打板子的衙役手下留情。

  衙门里的水火棍大都是枣木做成,木头硬邦邦的,棍子两头还包有扁铁,是谓无情水火棍。衙役打板子倘若真打瓷实了,莫说三十棍,衙役实打十棍子便能将犯人打的骨断筋折,一命呜呼。当时张斗耀正在气头上,衙役们打王二时还是手下留了情,王二看起来是被打的血肉模糊,其实骨头并无大碍,王二回家将养几日就可活动自如。

  当日王二被打以后,陈红卫心里过意不去,便取了熏肉还给王二。王二心知陈师爷出了力,只是不要,给他的本家兄弟架了回去。陈红卫只得取了熏肉回去吃用。这熏肉是鲜肉浸了调料,经烟熏火烤,肉块挂在通风处干凉制成,成品熏肉上挂了一层黑皮。知县张斗耀只要师爷陈红卫教他向富户收税的办法,以便他用此法子苛责小民,对陈红卫却很不待见,陈红卫日常难得见了荤腥。

  陈红卫得了熏肉,回家自己料理,大吃了三日。许是王二送来的熏肉保存多年,肉质已然腐坏,陈红卫的肠胃复生了病来。恰巧王二等人来杀县令张斗耀,陈红卫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王二的兄弟们虽然杀红了眼,也不惜得砍了这个病秧子,陈红卫算是又逃过一劫。

  张斗耀死后,陈红卫很是懊丧,怪自己当日没有劝住张斗耀,将王二打得太狠了,最终害了张斗耀的性命。他这个师爷无甚积蓄,陈典吏在县城一手遮天,陈红卫只好攀了陈典吏,日常在他家混吃混喝,寻常难得见陈典吏的好脸色。陈典吏见他这个可怜蛋,也不好赶他。

  陈书办讲到此节,复叹息一声,饮了一碗酒下肚。刘二盯着陈红卫的眼睛,见他眼中并无半点悲伤之意,刘二心中“嘿嘿”一笑,心中暗道,这厮比我还会演戏,他这是寻咱讨生活来着。

  刘二心中有了计较,起身复给陈红卫满了一碗酒,劝解道:“陈先生却不必太过悲伤,所谓人各有命,福祸由己,张县令不是苛责小民过甚,也不会遭此大难。哥哥整日缩在县城里,整日睹物伤情,不免坏了身子。哥哥应当出城四处走走,散散心思?”

  陈红卫复将一碗酒喝了下去,叹了口气,“兄弟,我此前坏了心思,为虎作伥,四乡里爷们只怕容我不得?”

  刘二一拍大腿,“哥哥何必说如此话来,咱下河村向来与人为善,哥哥得空时,只管来村里小住几日,咱兄弟更要多多亲近才是。”

  陈典吏也是喝多了酒,他很不耐烦陈红卫在他家混吃喝,见刘二邀请陈红卫,他也开口帮腔,“陈先生,下河村王大有的名号你定然听过,他是个仗义人物。你去他村里作客,定然处的安稳。”

  陈红卫见陈典吏也发了话,他起身作了个罗圈揖,“日后咱若得空闲,定要去村里与众位兄弟见面,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王大虎这会儿也是回过了味来,“陈先生,咱自己朋友,何须客气。你哪日得空,尽管来村里游玩。来,吃菜,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几人连忙吃了会儿菜,又喝了碗酒,刘二起身唤小二上汤面。花万庆心眼儿多,敬给陈典吏一碗酒,“陈典吏,喝酒。这王二狗胆包天,害了县令,怎的不曾听闻西安府前来征剿于他?”

  陈典吏喝了碗中酒水,将碗拍在桌上,“哎!王二逃走以后,我就去西安府报官了。巡抚大人不曾见我,派亲兵打了我二十鞭子,说我胡说八道,扰乱人心。”说着,陈典吏站起身来,要扒了自己的衣服,“春天里我穿的薄,如今背上尚有鞭子留下的伤痕!”

  刘二连忙拦住他,“陈典吏,莫生气,莫生气。喝酒,喝酒。”

  陈典吏气喘吁吁地坐了,喝着闷酒,唉声叹气。

  陈书办知晓花万庆的意思,他明里问陈典吏,暗里却是考校于他。陈红卫喝了杯热水,开口说话:“巡抚胡廷宴自然知晓陈典吏报告属实,只他不得不压了消息,装作不知。”

  花万庆起身给陈书办添了茶水,“不知陈先生有何高见?”

  陈红卫摆手,“高见不敢当,只诸位好汉不曾做官,不晓得其中的关节。”

  陕西巡抚胡廷宴年纪有小六十了,是天启六年冬天刚上任的,他年老体衰,为官不免四平八稳,不喜枝桠事务。关中北部白水等地田旱,小民无有衣食,日常为盗,胡廷宴一清二楚。只是要解决灾荒,就得开仓放赈,西安府他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朝廷里朱由校病重,魏忠贤正与君子们决战,朝廷肯定放不出钱粮;西安、凤翔等地秦王府与韩王府不肯出钱,地主富户更是不肯施舍米粮,地方也筹集不来钱粮;他胡廷宴更不能屙金溺银,钱粮没有半分,赈灾一事只是空谈,他索性充耳不闻。

  自古以来,解决灾荒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短时间内剧烈的人口消亡,胡廷宴对白水县等地的灾荒便是如此态度。白水县等地小民相互攻杀,再加上饥饿致死,人口自然大量减少。等来年春耕,农民复要耕种田地,民乱自然消亡。他胡廷宴便即不赈灾,也不上报,就等了小民自然死亡了事,他眼前看不见,便装作不知,自做他的太平官。县里有官员富户受了小民的伤害,他也充耳不闻,将报信人打走,是防止走漏消息,御史们弹劾他。

  陈红卫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刘二听了明白,他彻底搞清楚陕西民乱初期无人约束的缘故,饥民只要不打出反旗将事情闹大,陕西巡抚这边是铁定对民乱不管不顾。

  刘二起身复给陈红卫满了一碗酒,“陈先生大才,刘二恨不能早与先生相见。今日与先生叙谈一番,眼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得了先生教诲,却是咱的荣幸。”

  陈红卫连忙端了酒碗,“哪里哪里,咱与众好汉相见,亦是三生有幸。请!”

  几人喝了酒,陈典吏说话大着舌头,“刘二,你表哥王大有怎的没来,他看不起我吗?”

  刘二连忙摆手,“陈典吏说哪里话来。咱家中米粮将尽,我大有哥昨日去同官县买粮去也,却是在您面前失了礼数。”

  陈典吏装模作样地拱手告罪,“啊,是咱家酒劲上头,失言了,你莫往心里去。”

  刘二瞧了陈典吏的模样,偏头冲花万庆使了个颜色。花万庆见机取了包袱来,递与陈典吏,“陈典吏,咱家中刚蒸了小米面馍馍,贵人在城中定然难见,咱收拾了几个给您尝尝鲜。”

  陈典吏打着酒嗝,接了包袱过来,“哦,恭敬不如从命。小米面馍馍,咱多日不曾吃得,今日要回家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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