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喜鹊枝头叫
刘二一行人将马车赶到下河村，东边的太阳已经爬了老高，阳光看起来有些刺眼。进村的土路不大好走，众人抬了黑漆柜子，只觉得柜子分外沉重。
众人聚拢在碾场休息说话，柜子放置在刘二家中。刘二回家取了银子，给文化村王光继他们一伙人分发，“咱们不能白使唤人，一人五两，拿去吃酒？”
王光继等人推托不得，只得接了银子。他们几人喝了会儿热水，王光继起身与刘二等人道别，“诸位，家中只有我父亲几个老人在守着，我心中放心不下，要不俺先回了？”
高大山起身装了半口袋小米面馍馍和几条熏肉，将口袋递给王光继，“既然不在家吃午饭，拿点干粮回去。”
王光继也不再客气，接了干粮口袋，领了文化村的汉子就走。刘二众人相送出来老远，方回下河村休息。其余的汉子各回家歇着，刘二等几个人到他家说话。
高兰英躲进了里间，堂屋地上放着俩黑漆柜子，柜子高至人的大腿，四尺多长，二尺来宽，表面涂了黑漆，看不出什么材料做的。
刘二走到柜子旁边，冲几人说话：“大伙儿都在，咱可开柜子点验了啊？看林老三都给咱们带了啥年礼回来？”
高有银几人扯了凳子坐了，高有银点头，“刘二，你只管点验，都是自家的东西，大风刮不走。”
刘二一乐，摸了钥匙出来开锁，钥匙是从林老三身上搜来的。刘二开了柜子，弯腰点了点，摸了锭银子出来，撇了撇嘴，“两柜子加一起一千两银子，一个柜子里五百两。这林老四咋就运来这点儿钱，他在威远县不是挺能捞钱的吗？”
高有银一听刘二如此说，忍不住大笑，“刘二，林老大家本就是林皋村的大财主，他家占了许多良田，积攒多年才落了那点银子，给大有与你全搬走了。”
平天尊插话，“方才我从林老三身上摸了封信出来，你看看吧。”
刘二接过信来，展开信纸一看，原来是林老四写给林老大的。信中大意是林老四在威远县今年捞不到许多银子，上官多有苛责，要撵他走。林老四写信过来询问林老大，是送银子保住官位还是捞一把就辞官，让林老大给拿个主意。
刘二看过了信，又递给高大山，“大山，你看看吧。”
高大山一推，“你说说吧，我不看了。”
刘二将内容说了，花万庆撇了撇嘴，“举人难得占了肥缺。看来四川战时大平，朝中进士们使了门路，要去谋肥缺。四川天府之国，要是没有战事，县令大可做得安稳。”
众人点头，高有银开口：“刘二，银子你先收了，可藏好了。那林老三主仆五人咋办？”
刘二本想绝了后患，但是他昨日答应张铁牛不杀林老三，他想了想，道：“要不先关了？等大有回来再作处置？”
几人无可无不可，高有银说话：“那我回去把那俩仆人送来，你们好生看管，可别给他们跑了。”
刘二点头，问平天尊，“平大哥，今天那陈典吏是怎么一个官？”刘二对明代县里政治情况一无所知。
平天尊知道刘二啥材料，开口给他讲述了明代县级政治架构。
明代县里设县令为主官，明中期常有佐贰官辅佐县令处理政务，佐贰官为县丞与主簿。万历年间神宗皇帝清理朝政，裁减冗员，天下各县便鲜有佐贰官。
如今寻常县里官员仅为县令，另县学里有教官教谕和训导，县学里的职官不管县里政务，县学里的官员多为举人与积年不第的秀才，很难升迁。县令一般为进士出任，偏远僻苦的县份进士不去，方轮到举人充任县令。
县里既无佐贰官，县令一人难处理公务，县令往往私人聘请师爷帮忙处理事务。前途无望的举人与积年不第的秀才往往充作师爷。师爷为县令的私人幕僚，常出任书办一职。
明末县里除正官县令外，尚有典吏。典吏是首领官，就是统领县里衙役的首领官。典吏没有品级，是流外官，往往是地方豪强捐了贡生出任，陈典吏便是捐来的秀才。典吏基本没有升迁的希望，地位仅次于县令与师爷，常横行不法，鱼肉乡里。
衙役是明代县政府的公务员，直接面对县里百姓。明末衙役常为地方豪强族人出任。但是衙役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如林老大家等书香门第，往往对此不屑一顾。按照差使肥薄不同，衙役分两大派。皂隶、门子、禁子、巡拦等可以上下其手，大捞油水。膳夫、马夫、更夫什么的是苦差使，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也不愿意干，此类职务往往作为差役寻罪民出任。
白水县县令张斗耀没死的时候，他通过陈典吏指使衙役苛责小民，大捞钱财。陈典吏也上下其手，发了大财。
王二杀了张斗耀以后，陈典吏去西安府报案，给巡抚胡廷宴乱鞭打了出来，陕北的乱况没人管理。陈典吏与众衙役却是害怕村民报复，日常不敢再出县城，更别说苛责小民了。白水县的无政府状态便是从此来的，刘二终于想明白根源所在。
王大虎等平天尊说完，开口说话：“刘二，我肯定陈典吏跟林老三见过面，他知道咱拉的是啥东西。他害怕咱们，不敢盘查。”
众人点头附和，刘二想了想，道：“那咱们还请他吃饭不，要不要给他送银子？”
王大虎晃了晃脑袋，“要我说，请他吃顿酒可以，银子不能给多了，包个百十两给他意思意思就行。他可能存了日后算账的心思，咱们可都预备逃荒了不是？”
刘二恍然大悟，“大虎哥说的有理。如今将近正午了，咱去县城会他一会？”
高有银摆了摆手，“刘二，你要去你去，我是不耐烦那等腌咂人物。你们也别都去了，小心他财迷心窍，使了坏心思。”
刘二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刘二与王大虎、花万庆进城，其他人在家休息。
刘二三人换了干净衣服，刘二背了银两包袱，几人在村口与众人道别。正要出发，张铁牛喊了一声，“刘二，你们晚上要不回来，咱可就杀进县城救你们去了！”
王大虎笑了，“铁牛，放心好了。陈典吏不过是县城一个痞子，他有这胆色，他能出不了城？”
刘二挥了挥手，“铁牛，你午后赶紧挑了礼物回家才是，明日你要纳采来着。”
几人调笑几句，刘二几人动身行走。午时刚到，三人走到县城，花万庆背了包袱去客栈准备酒席，刘二与王大虎去请陈典吏。
白水县城不大，陈典吏住在城南坊区，他家是一座两进的砖瓦院子，朱漆大门掩着，院子低调中透露着富贵之气。王大虎上前扣打门环，一个半睡不醒的年轻汉子半开了门，门缝里露了个脑袋出来，“哪里来的村夫，敢骚扰陈大官人府邸？”
王大虎拱手，“咱是下河村王大虎，请陈典吏吃酒去，咱们早间与陈典吏说好了的。”说着，他上前塞了块碎银子进去。
汉子接了银子过去，开了半扇门，他掂了掂，把银子揣进了怀里，“你是下河村王大有的兄弟吧，你俩等着，我去回话。”“砰”的一声，朱漆大门又关上了。
等不多时，大门复又打开，陈典吏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跟了一个瘦弱的书生，方才的汉子却没有跟随。陈典吏三十多岁的样子，脸色焦黄，一身横肉，身着丝绸外衣，戴了顶员外帽。旁边的书生却是清瘦的紧，也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中等身量，脸色蜡黄，身着灰色粗布直裰，光头没戴帽子。
陈典吏满面笑容，拱手行礼，“大虎兄弟，今天喜鹊枝头叫，贵客上门来，请二位进家里说话？”
王大虎拱手还礼，“陈典吏，早间咱说请您吃酒，午间咱就来了。咱们甭见外，我兄弟在客栈定了酒席，请陈典吏移步前往。”
“恭敬不如从命。”
“请。”
“请。”
四人迈步前往县城里唯一一家客栈吃酒去。刘二请教陈典吏，书生原来就是县里的书办，唤作陈红卫。书办陈红卫是白水县县令张斗耀的师爷，如今他却寄宿在陈典吏家。
花万庆正在客栈门口候着，一番见礼后，他引了四人进客栈雅间落座说话。众人谦让一番，陈典吏坐了主座，陈红卫挨着，刘二、王大虎、花万庆依次入座。
桌上八个热菜，两坛子酒，筷子碗碟齐备，花万庆起身掩了房门，回身落座，“陈典吏，咱略备薄酒，有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现今天冷，咱先吃着，菜凉了再添。”房间里点了炭炉，说是温暖如春也不为过。
“哪里哪里，咱与众好汉饮宴，是某家的荣幸。”陈典吏满面笑容。
刘二起身拍了酒坛子的泥封，给五人分别倒了一碗酒，“天气寒冷，请喝碗酒暖暖身子。”
几人各端了酒碗，“请！”“请！”“咕咚咕咚”，几人酒水下肚，王大虎一挥手，“陈典吏，陈书办，咱都不是外人，不兴客套，菜请趁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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