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回门

　　刘二回到家中，关了院门，走进堂屋，各式嫁妆已然堆放在堂屋，堂屋桌上扣了几碟干果点心，是嫂子们给他两口子置备的夜宵。他掀了门帘进了西里间，高兰英正坐在床边。床上被褥上午嫂子们给换了，新做的被子，大红锦缎被面，雪白的衬里，看着十分喜庆。兰英身上新娘子的装束早已换下，现时身上一套火红的襦裙，也格外好看。兰英见刘二走了进来，起身万福，道：“相公，你回来了。”刘二连忙拱手回礼，道：“娘子，我回来了。你且坐下，莫受累。”刘二说着便挨着兰英坐了下去，羞得她满面通红。

　　刘二忙活走动了一天，却是累坏了，他七手八脚除了外衣，半身仰躺在床上，枕了被子，道：“兰英，你以后叫我刘二，我也叫你兰英。别家称呼甚是生分。”高兰英点头答应，侧脸见刘二一副惫懒模样，面有不悦。刘二见她如此，摆手道：“我确实是累坏了。自随了大有哥，许久不曾劳累，近日更是胖了许多。”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不信你摸摸看，肚囊上生了许多肥肉。”刘二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思维又发散了起来，他揽了兰英一同躺下，道：“你看，我的胡子却只这么稀稀落落的几根，如何才能长了胡子来？”兰英扭了扭身子，道：“胡须么，书上讲过，使生姜擦了嘴巴，胡须便要多些。你尚年轻，如何要留长须，我今日见赵四便没有胡须。”赵四嘴巴上干干净净的，兰英与他照了一面，却也有印象。刘二道：“赵四哥么，我听大有哥说的，他自小胡子生的早，自觉得不方便，每日里扯几根，数年下来，胡子便不大长了。”他留胡子却是为了糊弄人方便，现时不便给兰英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要鼓动人去平分土地，自然要扮相老成些才行。

　　刘二与高兰英东拉西扯了半晌，自觉身体乏累去了大半，两人间气氛又分外融洽，他转头亲了高兰英一口，道：“兰英，天色不早了，咱们休息吧。”高兰英面色复红润了起来，也不说话。刘二见她默许了，起身吹了床头柜上的油灯，脱了鞋袜上床，揽了被子盖上两人，一通胡天黑地。

　　次日一早，刘二起来打水洗漱，他担了两只木桶来到村中水井处，花万庆与平天尊也在，这三个懒汉家中水都不多。花万庆见了刘二，道：“怎的新妇不来提水，倒劳累你这新郎官来？”几人一阵调笑，各自担了水归家。下河村地处关中平原最北缘，地势还算不错，王大有出钱请人打了十丈深的水井，村民吃水倒不需劳累过多。陕北黄土高原上的村落，村民吃水往往要跑十多里路，去河里取水，生活很是困难。刘二回到家中，高兰英已经起床，正在清扫院子。刘二取了脸盆盛水，两人各自洗漱，他将从灶台取来的生姜切开在嘴巴上抹了几圈，兰英看得只笑。家中收拾停当，二人去碾场吃早饭，下河村粮食不多，村民日常饮食依然是吃大锅饭。刘二只讲王大有供应全村口粮，将兰英糊弄了过去。

　　上午里刘二夫妻二人不得闲，王大有给两人置备了礼品，要刘二担了去县城行回门礼。路途遥远，高文举长期在白水县城呆着不大安稳，这边早些尽了礼数，与他回家才是正理。夫妻两人换了新衣服，刘二挑了食盒，里面装了烧鸡、熟肉、鸡蛋、干果等礼品，俱是双份。高文举昨日下午离席时得了王大有的消息，此时正在客栈门口等候，三人一番行礼，他迎了刘二进客栈自己的房间。正午间房中安置了一桌酒席，却是比下河村的席面要精致许多。三人同桌吃喝，刘二吃了碗荷包蛋面条，高文举复给了口箱子与刘二，道：“兄弟，你结婚了千万要收心，在家安稳读书，只等来年春耕。我这里给你预备了些银两，你回家交与兰英看管，千万莫作怪。”明代北方小麦产量很低，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不过吃了两三顿白面，刘二吃的津津有味，含混不清道：“哥哥，你放心，只要来年天候好了，咱家就安心耕种。”高文举又不放心，叮嘱高兰英，道：“妹子，你且看好了妆奁，现时你家不缺吃喝，莫给刘二乱花一气。”他不好直说，高兰英点头答应。

　　午后，高文举便要动身回程，刘二挑了箱子回礼，在大路口相送。高文举来时便是半日从歇脚处赶到白水县城，此时高文举一行人上路，也不算仓促。刘二复叮嘱高文举路上小心，一众人行礼道别，高文举上马，仆役们赶了空车离去。夫妻二人见高文举不见了踪影，刘二挑了担，高兰英随着，二人回下河村。

　　夫妻二人回了房，将家具安置停当。刘二寻了铁锹，将银两箱子埋在西里间床底，这招还是他与王大有学来的，他们一伙人从林皋村抢来的银两尚有许多，都在王大有床下地里埋藏。刘二忙完，又将床推回原处。他贼兮兮的模样给坐在一旁的高兰英一直盯着，刘二觉得浑身不自在，挤了张笑脸出来，道：“兰英，如今乡里四处不安稳，咱们如此将钱物藏了，心中才得安生。”高兰英盯了他半天，道：“既如此，我嫁妆里尚有几箱子金银，你且一起藏了吧。”刘二在兰英的指点下，抱了两个箱子出来，走到东里间。他在那空床下挖了地洞，将箱子埋了起来，也是个狡兔三窟的道理，只是他的藏宝处离的太近了些。刘二忙活完，又将浮土均匀地撒在院中地面，踩了几个来回，复撒了清水，也显不出什么踪迹。

　　夫妻二人忙活完，已然天黑，结伴复去吃晚饭。婚宴置备的肉菜已所剩不多，王大有将萝卜白菜腌了起来，剩下的几坛子酒藏了起来，诸多肉食不可久藏，此时在铁锅中一并炖了。众人晚饭吃了烩菜馍馍，谈笑一番回屋休息，刘二的婚宴到此结束。高翠莲与刘二十分投缘，她又十分喜欢年轻美丽的高兰英，强要与二人一起。刘二便抱了她，与兰英回房，两大一小嬉笑了半夜，方才睡去。

　　次日吃罢早饭，高兰英回屋看书，高翠莲给高大山抱走，刘二闲来无事，寻了平天尊与花万庆找王大有去。大有方担了水，坐在门口抽烟，几人过来也不谦让，席地而坐。刘二道：“大有哥，大富哥他们又出去打猎了？”王大富直觉来年众人免不了逃荒，每日里得空便拉了村里一半男人们去打猎。这白水县田地破碎，很是有些丘陵山谷，只是天旱，难得寻见什么野物，一伙人时常结伙围猎，大富心中存了练兵的打算。

　　王大有吐了口烟，道：“是嘞，咱们自从家出去，他们每日闲来无事，便是如此。三天难得打到两只兔子，纯是空耗气力，浪费粮食。”他顿了顿，见平天尊二人也不是外人，道：“兄弟，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咱们的运道，也是林老大家倒霉。天启元年，四川土人造反，成都府差点儿给丢了，打了几年仗，死了好多人，县官没人敢做。林老四一个举人原本做不了什么官，他胆子大，使了银钱，天启四年，他跑到威远县做了县令，当地造反的土人基本已经给杀平了。县里地主富户死了好多，争地的苦主竞相给他送礼，他却是发了大财，捞了许多银子。银两大都送到家来，林老大盘了大片土地，不曾想却便宜了咱们。大富他们有了吃食，便成日里作怪。”

　　平天尊道：“大有哥，这也是命里注定的，四川地主的银钱给咱陕西的穷困好汉使用，也是应当的。”刘二道：“宋代便有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却是这个道理。”花万庆狠狠地剜了刘二一眼，道：“你这不学无术的憨货，比我都不如，哪里听来的怪话。太祖时银两不多，尚要与大臣发了米粮宝钞作俸禄，两宋宰相俸禄便是月钱三百贯，米百石，如何小官贪了银钱来？”他气冲冲地，道：“咱大明的银钱，却是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下西洋，开了海贸商路，使了江南的丝绸茶叶与夷人换来的。你这憨货还说去抢西夷，这点儿事情便也不知。”刘二听了，觉得失言，起身冲花万庆长揖作礼，道：“花大哥，小弟向来是粗鄙之人，您多担待。”平天尊劝解二人，道：“万庆，刘二就是这么个人，你也知道。刘二，咱们兄弟说说可以，日后外人面前不许乱说，说错话给人听了笑，咱可就失了人心。”王大有笑了，道：“这话只别说是宋人讲的，‘清’字换了‘浑’字，却也应景。”

　　刘二没皮没脸的，也不生气，复蹲了下来，道：“咱们如今无事，大有哥，我想去各村走访一番，来年若是不济，咱们也早做预备。”他便将三人前时商量之事与王大有陈述一遍。王大有深知空口白话难动人心，他以为刘二预备使了兰英的嫁妆与他们抢来的银钱作本招揽人手，道：“兄弟，你去宣扬平分土地可以，只咱们的银钱却不可露了白，福祸难知啊。”刘二点头答应。平天尊补充道：“大有哥，我在村里作不得力活，闲来无事，不若拢了年轻人，我教些文字算学。日后有事无事，总有堪用之处。你看如何？”王大有点头答应，道：“此举甚妙。这半年来咱们整日打架，现时大家都闲在村里。我也担心闲中出事，拢了人手学书本，也是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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