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正日子

　　王大有他们吃罢午饭，喝了热水歇息了片刻，复又忙活起来。刘二的婚宴，王大有要办流水席，早几日就邀请了四乡里说得上话的亲朋故交明日来赴宴。村里各家各户像模样的桌椅都给搬了过来，擦洗干净，规规整整地排在碾场彩棚下面。刘二家中的桌子没动，留着开家宴，平天尊与花万庆屋里的桌椅也给搬了出来。这么一众人忙活了半晌，桌椅整治完，又将各家的锅碗盘碟搬到场边灶台，婆姨们烧了热水清洗。刘二见热水很多，自提了桶热水，回他屋里寻了木制澡桶，跑到西厢房洗浴清洁。他正清洗，那边男人们又打了糨糊，将红纸喜字往刘二房中粘贴，一时院中鸡飞狗跳。汉子们将喜字从刘二屋里贴满全村，又从下河村一路贴到县城，隔不远就寻了树木石砬子贴了喜字，是为送嫁引路的意思。

　　男人们忙活了一下午，各自在彩棚下寻了座位喝水歇息，没了座位的村民蹲在碾场边上。村里的婆姨们全发动了起来，预备酒席，蒸白面馍的，煮肉的，炸丸子的，手笨的烧火。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家伙儿基本忙完了。结婚窜忙的村民头晚便要入席，婆姨们便开火炒菜，小伙子们将流水席面端上了桌子。席面上一共鸡鸭猪牛羊肉豆腐六个热菜，蒸丸子、油豆腐、酥肉、肉块四个碗，一筐八个白面馍，彼时北方乡里人很少吃鱼，王大有也没采买。村民们各自谦让，八个人坐一桌，使了碗筷便吃了起来，今晚席面上不给酒，以防误事。一拨人吃完，碗里菜给吃得一干二净，小伙子们清理碟碗，换了席面，另一拨人复上去吃，先前没吃饱的也跟着蹭。彩棚下置备了二十桌，下河村民本当一趟吃完，西河村离的不大远，村里男女老幼也跑来混吃喝，方吃了二遍。刘二见第二遍还空了几桌，他与王大有及厨娘、端盘子的小伙子们坐了上去，一齐吃了了事。

　　众人都吃得肚儿溜圆，西河村民冲刘二说了几句吉利话，各摸着肚子打了火把回家困觉。下河村男人也大都回房，刘二与王大有、花万庆等人帮了婆姨们收拾碗筷，事了了方各自回去，大富领了人守夜。王大有又寻刘二几人演了一遍婚姻礼仪，高文举讲刘二曾学了，大有不大放心。演礼几番，王大有看了不觉得有什么纰漏，几人各自道别，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村民们着了干净体面的行头，聚拢在碾场。早晨不开席，村民吃了烩菜馒头米粥。吃罢饭，村民无甚事，聚拢在场边晒太阳。王大有几人在刘二家中帮他整治衣物，王大有新换了员外服，也是十分气派。刘二复着了新郎官的喜服，披红簪花。巳时时分，王大有请的鼓吹班子来到了村庄，大有分发红包，请先生们吃喜茶。歇息了片刻，刘二几人出了房门，刘二在碾场与村民行了圆圈礼，骑了枣红马，王大有作为主婚人不便相随，王有财作为刘二的兄弟跟着，平天尊与花万庆也步行相随，四条汉子抬了大红花轿跟在刘二马后，伙伴们还担了迎亲的食盒，一众人簇拥着刘二前去县城接亲。吹鼓手在队伍前头吹吹打打，这么一众人很是热闹喜庆。白水县里没县令，基本不管乡里，村民们也不顾忌大行皇帝的丧期。

　　这么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行走，边上王大虎手持借来的铁铳放着铁炮，几个年轻人噼里啪啦放着爆竹，王有财眼馋，离了刘二去放炮。明代时人喜庆时常燃放爆竹，有诗为证：“自怜结束小身材，一点芳心不肯灰。时节到来寒焰发，万人头上一声雷。”来回不过十余里路，众人不多时便到了县城，鼓吹手愈发卖力，铁铳鞭炮却不能再放，铁铳乃是明代边军火器之一。一行人来到客栈，刘二翻身下了马。客栈早已清场，没得闲人，大门上也披红挂彩，显然高文举很是舍得银钱。大门口高家仆役正候着，见迎亲的人来了，一人回报高文举，余下几人迎了上来。几人抱拳行礼，平天尊给每人都发了红包。

　　不一时，高文举盛装簪花走到了客栈大门口。刘二与高文举复行了奠雁礼，拜了三拜，王大虎唱礼，花万庆捧了鸭子状的芝麻酥饼充数。二人行礼完毕，高文举领了刘二与王有财入内。喜房内高兰英早已穿戴整齐，披了盖头孤身坐着。高文举走了近前，托了兰英的手，刘二向高文举复行礼，扶了兰英下楼，有财自捧了插花的红木折叠脸盆架随了行走。这千里结亲，时候又不好，是以人员稀落，礼节甚是不周。楼下迎亲的众人开了食盒给预备挑嫁妆的伴当们吃用，高文举来时只三辆大车，来到县城又采买了几样家什，俱扎了红花置于一楼。送嫁迎娶的汉子七手八脚的将嫁妆串在扁担上，抬了出去，刘二的黑柜子亦扎了红花给抬了起来。此时兰英下楼，高文举与刘二扶了她进了喜轿，四名汉子一声“起嘞”，抬起了轿子。吹鼓手先生们走在前头，王有财与抬嫁妆的伴当们随后，刘二与高文举先后上马走在中间，花轿跟着，其余送亲迎亲的喜客落了后边，一众人吹吹打打出了县城。

　　出了县城，大虎与几位伴当跑到队伍两侧又放起了铁炮爆竹，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赶在正午时分到了下河村。王大有与高兰香夫妇二人与四乡里前来参礼的有名望的长辈正在刘二家门口迎接，迎娶的一行人在门口立定，喜轿转了个，正对了家门。刘二与高文举下马，马匹交与窜忙的喜客牵走安置。王大富领了几人在刘二家门口，喜轿旁边很是放了一通铁炮爆竹，噼里啪啦，算是除了邪气。王大富上前递了红包给高文举，文举从怀中摸了串铜钥匙给大富，算是过了嫁妆。刘二与高文举复鞠躬行礼，上前掀开轿帘，扶了兰英走出来，进了家门。王大有夫妇与众长辈早已在正堂等候，喜客们将十多样嫁妆陈放在刘二院中，复与鼓吹手一同去彩棚坐了酒席。

　　堂屋中堂前已然立了“道祖轩辕黄帝开元治世天尊”的神位，桌上供了四样果品，香烛亦点燃置好。众人皆立在一旁，刘二扶了兰英跪在蒲团上，一旁王大富唱礼，夫妻二人与自家祖宗行了四拜之礼。礼成以后，夫妻二人立身站起，需再拜见长辈。刘二无有长辈，须王大有充了，他却不肯受兄弟的大礼，推辞了半晌。刘二确实着急了，要松了手去抓王大有，大富见状，推回刘二的手，按了王大有坐在主座，高兰香亦无奈坐下。王大富唱礼：“拜见兄长。”刘二夫妻二人与大有拜了一礼，他便不再肯受，拉了兰香闪开。刘二只得拉了兰英站起，他二人却不拜，自相互鞠躬作礼。二人礼成，转头面向房门，迎着宾客，王大富递来了如意秤，刘二右手挑了盖头下来，将二物交与一旁，夫妻二人复对拜行礼。刘二牵了兰英的手进里间坐着，他出来与众宾客行了罗圈礼，王大有引了众人去彩棚开席。

　　高文举送亲的一伙人坐了两桌，吹鼓手先生占了一桌，大有安排四乡里各村前来观礼的长辈们入席，他们本村的村民都在家中等候。王大有引了刘二走马观花般拜见了各桌头面人物后，便安排开席，六碟四碗很快送上，每桌又上了一坛子酒，他们二人复挨桌敬酒说话，不得空闲。刘二心疼高兰英，寻了灶边的大富家李嫂子，请她们几个婆姨去他家开一桌，陪了兰英吃喝说话。王大有知四乡村里人物都不宽裕，不曾立了礼桌，王大富、平天尊、花万庆亦不得歇息，站在村头迎来送往。流水席面便是如此，一拨人吃完了复换席面换人，参礼的村民酒足饭饱后冲主家拱手贺喜，迤迤而行，各归家去也。有那憨直的半大伙子，来了也不与主家见礼，只顾得上吃，吃饱便走，也不曾有人寻他们失礼之处。乡村婚礼宴席便是如此，只图个喜庆，来者便是客，只管上桌吃喝，无人盘问。

　　四乡里外村来客一拨接一拨，直至太阳偏西，下河村方不再有外人来。高文举午后宴席散了便自归县城休息，此时村里只下河村村民并西河村与张家河村守粮的汉子们尚未入席。大有见没了外人，所剩酒肉尚有许多，便安排所有人一股脑儿入了二十桌酒席，没椅子的自回家取，寻不来的便站着，村民各取碗筷吃喝，哪桌酒肉吃完自去灶上添。这么一伙人只吃到戌时三刻掌灯时分，各自歪歪扭扭地回屋去也。王大有与刘二寻婆姨们将桌椅碗筷大致规整一番，便撵了婆姨们回屋。大有寻了几个吃酒少的汉子守夜，让刘二回屋洞房。村民们饿了半晌，晚间大都吃撑了，也没顾得上闹刘二的洞房，也省了花万庆与平天尊争论陋习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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