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新房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刘二向来不曾骑马，只演练了数日，加之车马沉重，伴当们又步行，众人至十月二十四日正午方至白水县城。县城曾被王二打破抢掠，旋即逃走，县城复归明廷治下。虽没有县令，县衙中典吏班头俱是城里头面人物，出面维持城中秩序，如今县城倒也安稳，只人员稀少，商旅不兴。用罢午饭，高文举在客栈包了客房，安排众人休整，刘二三人自骑马回下河村去。县城去下河村不过十余里路，三人打马扬鞭，不多时，已然行至下河村外官道路口处。三人牵马而行，上坡下沟，来到村边碾场。王有财在家无事，正在四处张望，看见刘二，奔跑过来，抱了刘二的胳膊，道：“刘二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说着，他又朝平天尊与花万庆拱手行礼，接了刘二手中缰绳，摸起马来，少年心性，便是如此。

　　王大有与王大富正领了村民在场边忙活，使泥坯草泥砌灶台，预备婚宴使用，原来的几个灶台已不堪使用。王大有见刘二回来了，丢了手中家什，与大富、大山前去见客。刘二等人将马匹拴在场边，亦前去见礼。众人正好在碾场中央站立，王大有与几人作了引见，几人行礼客套。王大有引几人去刘二家中，边走边说：“兄弟，这所宅子原本就大，原主人逃荒走了，咱们给你修整一番，置备了家什，权作新房，你且去看看。等来年天候好了，咱们得空闲了，给你修新房。”

　　院子在村中央，走到院门前，王大有开门，几人鱼贯而入。院子很大，单空地大概就有一丈见方，堂屋是三间砖基泥坯青瓦房，院子东西各有两间配房，屋子外墙草泥是新刷的，墙体很是平整，只颜色尚有些深。王大有推了堂屋屋门，请刘二先进，屋内桌椅板凳茶几条案一应家具俱全，半新半久的，摆放得很是规矩，两个里间门上垂了蓝色的布帘，四周墙上糊了灰黄色的草纸，也显得分外干净。六人进了堂屋正房，也不觉得逼仄，各寻了高椅矮凳坐了说话。刘二忍不住的赞叹，道：“大有哥，大富哥，大山哥，确实劳累你们了，屋子格外的好，小弟受了心中有愧啊。”

　　王大富摸了旱烟正抽，吐了口烟，道：“兄弟，咱们庄户人家，一辈子就娶这么一门亲，现时家里不宽裕，哥哥们给你整治的不好，你要多担待。”高大山也道：“大有哥说弟妹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咱只怕怠慢了人家，这……哎！”王大有一摆手，道：“瞎掰扯什么呢，我家里兰香不是过的好好的吗？瞎说。”刘二连忙摆手，道：“这屋子当真不错了，干干净净的，住在里面冬暖夏凉，很是不错啦，皇帝老儿的皇宫拿了我也不换。”土坯墙砌得厚，这砖基泥坯房若能绝了老鼠，住起来确实不错。

　　几人说着闲话，王大富抽了一袋烟，递了过来。花万庆接了，装了一锅烟，点上抽了一口，道：“感谢大富哥，咱一路上不曾抽，想得慌。”花万庆与平天尊常抽旱烟，只一个破落户，一个穷秀才，俱背了人，不欲使自己的破烟袋给人见了。明嘉靖年间文人雅士就时常抽烟，烟具进而成了显摆身价的物件，后传入民间，普及各地。

　　几人说着，刘二问：“大有哥，花大哥与平秀才的住所安置在何处？”王大有道“|都安排了，在你房后的两所院子，都收拾干净了。对了，文举他们要不要来村里？”刘二回道：“文举哥在县城包了客栈，现在人流稀少，很是清静。他们现在一共十四个人，我看，通知一声，就留他们在客栈吧。”

　　王大富咳嗽一声，道：“他们远来是客，按理应当来家。只是送嫁迎娶，他们住了客栈也说得过去。咱村里现时不大爽利，我看还是安排他们住客栈吧，咱们出房钱。”高大山看了王大有一眼，大有点头，他开口：“刘二，这得给你说一声。你与大有刚走没几天，南山村搬来的人，赵四他们村，有十几个人前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前后脚地，都死了。”平天尊一激灵，插话道：“不是瘟疫吧。”王大富摆了摆手，道：“他们来咱村以前饿急了，吃了坏东西。他们死了当天就深埋了，咱村别的人没事。只可惜，赵四现在就光棍儿堂兄弟五人，外加他三个寡居的嫂子。那么大一个村子，现时就剩了这么几个人。”刘二哑口无言，叹息不已。花万庆眯了眼睛，吞云吐雾，脑袋全给罩了烟里，他抽了一袋，将烟袋递给平天尊。

　　王大有站起身来，道：“这事说了就成，不是大事儿。花兄弟，平兄弟，刘二，你们得随我取抱了铺盖，今晚你们搬新家，咱得燎锅底，吃一顿。”几人出了门来，在王大有家洗了手，自他家厢房抱了被褥走。被子都是新拆洗的，被面里衬干干净净的，虽是旧的，却没打一个补丁，里面的棉花套显然也暴晒了多日，一股阳光的味道。王大有没有跟他们一起，他自挑了点心礼盒，去县城客栈探亲。刘二三人在各自屋内铺好床铺，也没甚事，便聚在碾场上闲聊。场边新的炉灶已然砌好，汉子们都洗了手，举了粗瓷碗蹲在场边喝水。刘二见大伙儿都忙活完了，领了他的两个兄弟与众人认识，花万庆是个爽利之人，与众人谈笑风生，一时村中众人都聚拢了过来说话。

　　天色暗得很快，也是时候该安置晚饭了。王大有没回来，大富出来维持安排。高兰香领了村中婆姨们在老灶台上做饭，晚饭是猪肉烩白菜，昨日里蒸了小米面馍馍，此刻拿出来馏，下面锅里带了小米粥。白水县干旱的谷子都长不成，何况蔬菜。村民们平日里吃盐水萝卜当菜，萝卜也是买来的。这猪肉与白菜是王大有一伙人挑了箩筐，跑了一百多里地，在耀州同官县城买来的，来往跑了四天。为了给刘二办婚礼，前时众人自林皋村得的银两去了好多，这肉菜也买得多了些，给村民打牙祭。等猪肉白菜熟了，兰香与几个婆姨盛了三碗出来，王有财几人帮忙拿了劈材，去刘二三家灶上铁锅内复炒一遍，即所谓燎锅底。其实燎锅底尚有些讲究，如今事急从权，三人各回家像模像样地冲灶台行了礼，使劈材点了火，将熟菜倒入热锅内，亲自动手翻了几下，复将菜盛入碗内，息了火，就算完事。

　　三人端了碗回到碾场，王大富见人齐了，也不多说什么，当即吩咐开饭。他站在菜锅旁，提了大勺，给拿着碗的村民挨个打菜，高兰香与几个婆姨站在蒸笼边上发馍馍，男女们俩馍，小娃娃一个，谁也不能多占。刘二等三个人亦领了馍馍，坐在场边石砬子上吃饭。一会儿，张铁牛端了碗过来了，这憨厚汉子昨晚守夜，下午在睡觉，此时见了刘二，过来说话。王大富将菜打完，晃了晃右胳膊，端了碗也过来了。他两人过来，高大山与王有财也跑了过来，几人头对头，吃起来哧溜哧溜地，好不热闹。

　　几人不一时吃完，各自去盛小米稀饭，这粥不限量，有些大肚汉要盛好几次。张铁牛端了饭碗，吹着热气，一脸真诚，道：“刘二兄弟，恭喜你，要成亲了。”这汉子是张满仓的侄儿，张满仓无子，待如己出，他不比刘二大多少，黑黑的脸上满是庄稼汉的忠厚。平天尊与花万庆下午不曾与他相见，刘二连忙给作了引见。刘二道：“铁牛哥，兄弟成亲全靠大家的帮扶，心中甚是不安呐。”花万庆坏心眼儿来了，道：“铁牛兄弟，米脂县里好看的婆姨多了去了，不知你结亲了没，咱们来日打了米脂县，给你抢一房婆姨小妾来。”张铁牛亦未曾结亲，他叔叔想找个大户人家，只家中暂时艰难，道：“万庆兄弟，莫说笑。等来年年景好了，咱下力作一年，有了好收成，也寻个婆姨。”

　　几人说说笑笑，小米粥已然喝完，王大富复要去盛，锅内早空空如也。众人各自回家安置了碗筷，复又聚在碾场说话，刘二随王大富抱了劈材，场中拢起火来，热气升腾。王有财拉了高翠莲与王晓红寻刘二说话，只要他讲在外的趣闻。刘二很是亲近翠莲，站起身来驮了她，翠莲七岁了，大概知晓人心好坏，她抱了刘二的头，喊了一声：“表叔，我想你了。”地下晓红也要抱，刘二单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前一后俩小人儿，刘二仿佛一个杂耍大马猴，他却顾不上与有财讲话。平天尊也喜欢小孩，他接了晓红，驮在自己肩膀上，左右两个小女孩儿，“咯咯”直笑，看得地上众人也乐了起来。

　　他们几人玩耍了一会儿，二人将俩小人放在地上，旁边铁牛喊道：“刘二兄弟，大伙儿好久不曾听评话了，请你给咱们说了一段吧。”刘二也想鼓动鼓动村民，思索了一会，走到场中，给众人讲了一段“众英雄齐聚瓦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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