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迎亲

　　高文举见刘二服了软，便不再纠结此事，拉了他去点验花万庆给的刀枪。二人与仆役将箱子抬到刘二住的客房，这黑漆大柜块头不小，却不大沉重。刘二关了房门，开了柜子，内有十把宽背砍刀，十套弓箭，许多铁枪头，弓已上了弦，油纸包着。刘二取了箭壶，点算一番，大概是三十枝箭，他这军盲也分不清什么轻箭重箭破甲箭。刘二取了一把弓出来，竖着放在地上比划，高至他腋下部分，他又抽了一只箭出来，长不到一米，铁制三棱箭头，箭杆笔直，刘二抚摸着箭羽，道：“我曾听闻秦军北击匈奴，箭如雨下，如今得此军制长弓，确实比家中买来的要好上许多。”高文举知他的歪心思，道：“刘二，你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粗汉，军中制弓，需牛羊角、牛筋、鱼胶、桐油、丝线等一应物事，《考工记》亦有所载。胡德兴那老军却不能凭空给你做了弓箭来。你将刀枪送回家去，自可安守门户，不可作怪。”刘二赧然应允，欲匀些军器留下，高文举亦是推辞，他家更有许多。

　　刘二午后无聊，自出了房门四处溜达，信步走到了后院花园。高府占了高家寨近半土地，后院有个小小的花园，迎着月亮门堆了假山，崎岖怪石外砌了个水池子，此时天气干冷，池中却仍有半池子水，看不见什么游鱼。假山四外栽了花花草草，中间小石子铺了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此时花草落叶干枯，一派萧瑟景象。园子西边靠墙不远处有座黄色琉璃瓦的红色小凉亭，刘二眼尖，看见高兰英正坐在那里看书本。

　　刘二走到近前，见兰英上着黄色团花圆领锦袄，下着粉色齐腰百褶布裙，盖着鞋子。兰英听人过来，已然抬头，刘二连忙拱手行礼打招呼，道：“兰英，今天天气不错啊。你看书啊？”兰英将书本放在一旁，立身双手相扣，置于左腰，弯腿屈身行礼，道：“刘公子，万福。”刘二是个厚脸皮，于兰英方才坐处旁边坐下，道：“啊，兰英，你也好。咱们坐下说话。”

　　兰英取了书本，于刘二右手边隔了距离坐下，道：“玄德，你来此作甚？”刘二见兰英去了老远，便复挪了挪坐定，道：“我闲来无事，心中对你思念得紧，四处散心，不曾想在此与你相见。”兰英皱了眉头，握了书本起身要走，道：“说什么混帐话哩？”刘二见她如此，连忙换了面皮，郑重道：“我其实与大有哥分别多日，却是有些思念家乡，是以四处游走。”兰英见他如此，不好发作，复坐下，与刘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刘二不欲哄骗于她，扯了几句，便转到正题，道：“兰英，现时白水县我家里很是穷困，只怕你来日要受苦了。”兰英白了他一眼，道：“玄德，世间哪家的富贵也不是平空从天上落下的，只要你苦读诗书，中举得了一官半职的，咱家兴盛之日便不远了。”刘二见她如此言语，心中没辙，道：“兰英，你方才看的什么书本？”兰英将书递与他，刘二一看，乐了，道：“我投表哥的路上遇见一个讲评话的先生，这三国我也会讲。”说着，刘二有摇头晃脑，道：“常言道：少不看三国，老不读水浒。你这年轻女子读了此书，却不利于修身养性。”

　　兰英掩口偷笑，道：“尽是些胡言乱语。玄德，我看你不是个读书人，我心里慌得紧呐。”刘二只是嘴硬，道：“我之所学，尽是屠龙之术，不可示与常人。”他本是个材料科学本科毕业生，就业水泥厂数年，预备考研之时阵亡，在明代就是个半文盲。兰英见刘二如此，叹了口气，道：“玄德，我父母与我留了许多田地，现在伯父代为经营。不若你搬来此住，咱们耕种田地，亦是小康之家。”刘二一拨楞头，道：“兰英，你莫如此感伤。世间富贵多着呢，南来北往的商路不知凡几，咱们趁了一路，亦是发达。”兰英不置可否，刘二自寻了旁事叙谈。

　　这思路太广的人，便是心中思维天马行空，于具体事务一片茫然，刘二便是如此。他晚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次日刘二却不得闲，高文举拉着他演练婚姻礼仪，只忙的他晕头涨脑，顾不得思虑旁事。花万庆与平天尊结伴寻来，亦给高文举拉着演礼，王大有不在，需平天尊充了刘二的男方主婚人。一连数日，刘二终不得闲，他们连襟三人庆贺刘二婚礼的酒席亦在府中置办，高文举另遣管事至客栈与刘二结清了房钱。

　　一晃数日过去，这一日，来到十月初十日，高文举早寻人看过，巳时三刻为吉时。刘二需在此日行迎亲礼，正式从高家寨迎娶高兰英，回白水县家中完婚。

　　早晨吃罢早饭，高文举、艾秀成、杜君义三人在刘二房中帮他整理衣物。前时王大有嘱咐刘二着文生服，高文举却给他整了全套新郎官的行头。刘二头戴乌纱圆顶帽，两边翅膀支棱着，身着绿色圆领长衫，前胸处打着鹌鹑补子，腰间挎了黑色束带，脚穿长筒布靴，这是九品官的官服。刘二怎么看怎么觉得绿色的袍子不顺眼，无奈，只得这么穿。艾秀成复取了大红绸子与刘二斜披了，杜君义又在刘二的乌纱帽上扎了大红绸子扎成的花朵，装束大成。明代许庶民婚姻时假九品官服，这明代婚姻新郎便是着九品官员官服而簪花披红。三人送刘二出了房门后便离开。刘二骑了枣红马，平天尊与花万庆亦着新衣，充作刘二的家人陪着迎亲，后边几个仆役挑了礼盒，上面亦扎了红花。这么一行人簇拥着刘二出了高家寨，绕村三周，离了老远，复往寨门走去，算是长途跋涉前来高家寨娶亲。一旁并无鼓吹手跟随，却是高有功要求的。虽无鼓乐，这一行人却也热热闹闹，非常喜庆。

　　高兰英亦一大早换了全新雪白中衣，在房中安坐，她两个姐姐领了仆妇帮忙装扮。梅英在兰英脸颊扑了粉，揉匀了，右手拇指与食指使麻绳挽活套，在脸上绞弄，去了额头鬓角的汗毛，修整眉毛，是为绞面，表示汉族女子已然开面见人，嫁为人妇。梅英一边忙活，一边唱词祝福。所谓开脸歌是也：“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

　　待绞面完毕，兰英清洗了面庞，取了胭脂，使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剩下的扑在两腮，她本就相貌不凡，此刻颜色更加鲜艳欲滴，光彩照人。

　　兰英忙活完，坐在凳子上。菊英将兰英的长发挽起，梳了发髻，取了刘二前时送来的首饰盒，将凤簪插于兰英发髻上，是为簪笄。菊英又取了挂了米粒珍珠的金钗，各式步摇、华盛、金钿、梳篦等等一应金银零碎儿全插在了兰英发髻上，又将金耳环戴上，顿时贵气十足。

　　兰英站起身来，先着了玄色马面裙与蓝色竖领长袄，一旁仆妇递来了大红苎丝麒麟通袖披风，梅英帮她穿上系好，又将素光银色腰带挎上。待外衣收拾利落，兰英复坐下，菊英取了大红绣鞋，又与兰英穿上。这么一趟下来，兰英的新娘子装束算是完成，安坐房中等待迎亲礼仪。

　　此时，高有功着玄色员外服，艾夫人着大红喜服，正在祠堂行礼。高氏祠堂正中挂了大红百子图，供桌上供奉了四样果品。艾夫人跪在蒲团上行礼，高有功上前焚香祷告，回身同跪在桌前，四拜行礼后，高有功跪直身子祝曰：“某之第三侄女兰英，将以月内佳期二十六日归刘玄德，不胜感怆，今奉礼以告，祖宗庇佑，伏惟尚飨。”

　　待高有功两口祭拜祖先，复行礼起身，走出祠堂，到大门口迎接刘二，正是巳时三刻整。刘二等人正在高府大门外等候。一众人鞠躬行礼，高有功夫妇二人站在大门内东边，面向西方，刘二站在大门内西边，面朝北方。王大有不在，平天尊作为刘二的主婚人，捉了两只鸡站在大门的台阶上，鸡的身上插了两根雁翎充作大雁。刘二按照预先教导的，向高有功鞠躬行礼，祝曰：“某受命于兄，以兹嘉礼恭听成命。”高有功颔首回礼，祝曰：“某固愿从命。”一旁花万庆唱礼：“鞠躬、再拜、平身。”刘二朝着大雁依次行礼。待刘二行礼完毕，众人复拱手作礼，这么一番忙活，高有功引这一伙人进门。

　　仆役们将扎红礼盒陈放在院中，以示喜庆。高有功引刘二几人进祠堂，其余人等自去吃喜茶。祠堂内，高有功与艾夫人安于主坐，高文举充作女方主婚人立在左侧，刘二与平天尊立与祠堂内门口。早有仆妇通禀，高梅英引着高兰英进来祠堂，菊英捧着文王百子锦缎盖头跟随。进了祠堂，梅英与菊英立在右侧，与高文举对脸，兰英跪在高有功面前的蒲团上。高文举唱礼：“初拜、再拜、三拜、平身。”兰英朝高有功夫妇拜了三拜，跪直了身子聆听教诲。高有功按照礼仪戒祷兰英，正色祝曰：“往之尔家，无忘恭肃。”艾夫人祝曰：“夙夜以思，无有违命。”一旁梅英与菊英同祝曰：“无违尔伯父母之命。”高文举复唱礼：“拜、再拜、三拜、礼成。”兰英依次行礼后站起了身子，高有功引了兰英的右手，高文举扶了兰英的左手，梅英从菊英手中接了盖头来，给兰英盖上。

　　三人行至祠堂门口，刘二朝高有功鞠躬行礼，接过了兰英的右手。刘二与高文举扶着兰英，与平天尊等人走出了祠堂，高有功夫妇回首坐在祠堂内，并不相送。

　　一众人簇拥着兰英走出了高府大门，门口早已备好了披红的马车。马车后面开了门，刘二撩了大红门帘，与高文举一起将高兰英送入婚车内。路途遥远，兰英亦不曾带了使女陪嫁。梅英将大红包袱又递到马车内与兰英装箱，内有嫁妆礼单及兰英的私房钱。刘二与高文举先后上马，梅英、菊英夫妇与高家众亲戚一起相送。众人行至高家寨门外老远，方才立足。送女出嫁，叔伯兄弟及姑表至亲本当送女至新郎家，参礼后方回，只路途太过遥远，众人只得以高文举代表送亲，在此别过。刘二与高文举等人下马复与亲戚行礼后，上马走动。他们娶亲送嫁的这一行人，刘二、高文举、平天尊与花万庆各骑了马，高兰英坐车，四名车夫赶了婚车与嫁妆车辆，九名步行护送的伴当，一共十八人，沿了大道，往南走去。等人影已然不见，梅英等人擦了离别的泪水，回高家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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