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粮价

　　刘二与王大有午时醉酒，夜间醒来已是午夜，二人只吃了点心茶水，复上床休息。次日二人起了个大早，用罢早饭，王大有去食杂店采买礼品，刘二去老地方寻平天尊。近日来米脂县内也有几处动乱，加之天寒，往来商旅稀少，这平秀才却是瘦驴不倒架，一大早已然衣装齐整，在书桌前坐定，只等买卖上门。他身上衣物却有些单薄，整个人缩头缩脑的。

　　二人一番行礼客套，刘二拉了椅子坐下，道：“平大哥，前日咱们看了好日子。今日大有哥要去我岳父家作客，通禀日期。劳烦你作个请期礼书可好？”

　　平天尊点头应承，先使水磨了墨，低头将前时刘二不曾用完的红纸从抽屉里拿了出来，铺平在桌上。这边刘二递来他两口子的庚帖，平天尊接了过来，翻了那本百科全书抄了起来。

　　其实明代时人婚姻礼仪已然大大简化，略去了问名、纳吉、请期，刘二与王大有是情要作怪，非走全乎了六礼不成。礼书上誊了男女两人的生辰，就那么两句话。

　　“高有功阁下台鉴：伏承亲恩，以令侄女高兰英下聘令弟刘玄德，无任欣感。……兹以十月二十六日为大婚之期，正午吉时，百无禁忌。行文具礼以闻。伏以乾健坤承化理运生成之妙，阴畅阳和，人文肇配合之名，亘古如斯，于今为烈。……”

　　平天尊几笔抄完，吹干了墨迹，将文书放在一边风干。刘二见时候还早，与他闲聊，道：“平大哥，今日生意如何？”平天尊不欲失了体面，道：“有兄弟这几日来光顾，买卖却也不错。”平常人立了文书，不过给几十枚铜钱，刘二来往时俱是喜事，常给几钱碎银子。刘二见平天尊衣裳单薄，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也不好说破，道：“大哥，我来日与花大哥交接了买卖，便要回乡娶亲。家中没人识字，婚宴往来账目没人打理。不若大哥屈尊前往，喝杯喜酒，劳烦哥哥帮小弟盘算账目，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平天尊见刘二一副郑重的样子，拱手行礼，道：“既然君子相请，小可敢不从命。”两人说完哈哈大笑。

　　巳时时分，刘二取了文书回了客栈，王大有早已在房中等候。刘二取了文书递与王大有，大有接来揣到怀中，自担了干果礼品，提了两只鸡，出门请期去也。婚礼来往须用大雁，此时各地人物常用鸡鸭凑数。刘二自回了房中看守房门，寻了王大有的《水浒传》打发时间。

　　傍晚时分，王大有骑了匹马回来。二人在大堂吃了晚饭，回房说话。王大有坐在桌边，喝着茶水，神色郑重，道：“兄弟，婚期岳父已然答应。明日我要先回白水县家里去，预备你的婚礼。”刘二愕然，二人自下河村边相遇，多日以来不曾分离过，顿觉失落，道：“大有哥，一起回去不好吗？”王大有摆手，道：“那如何省得，你来日需迎亲，却要与兰英一起行动。咱们家里也得早做准备才好，你大富哥粗枝大叶的，我不放心。”他顿了顿，道：“兄弟，粮食的事，我与岳父提了，你来日去岳父家准备粮车，待次日一早赶了粮车来镇上与花万庆买卖。刀枪且存在岳父家里，待迎亲后，你与送嫁众人一起行走。你们多人，想来路上不能出漏子。”王大有又想了想，道：“迎亲时却不必大张旗鼓，你只作了下聘时的装束，与岳父府上走个接亲的过场便可。”他说着摇了摇头，笑了，道：“你是个不懂礼的人，与你说不清楚。我看平秀才是个精细人，你遇事可询问于他，至不妨，你去请教文举去。”王大有复叮嘱刘二多时，方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二人吃了早饭，客栈伙计牵了马匹过来。刘二送出四十里铺镇来，路口却是不停地叮嘱王大有，道：“大有哥，银钱须装好，钢刀别露了刃。一路上莫着急赶路，错过了镇店，依着咱们来时城镇一路下去便好。路上不大太平，且要小心，莫与人动了口角。”刘二絮絮叨叨，大有听了也是一阵感慨，道：“兄弟，所言诸事哥哥记下了，莫担心。咱们兄弟不过分别几日，你来时路上也要加倍小心，咱们家里见。”两人相互嘱咐了半晌，王大有背好包袱，翻身上马，二人眨巴眨巴眼睛，洒泪而别。

　　刘二自回了客栈，柜台上请掌柜预先点验账目，好预备银钱。午饭后，刘二取了房中所有的首饰去钱庄换了银两，回了房间便闭门不出。一晃两日过去，上午刘二前去采买了干果、腊肉、茶叶、首饰、布匹等礼品，背了银两包袱，挑担走路去高有功家里作客，他这女婿上门，礼品不能太过于寒酸。高家寨大门处有两三个庄户在看守，如今米脂县里也有了乱象，各处村庄都小心把守。刘二走得近前，瞅见高府家人高文正坐在路旁。高文见刘二过来，连忙上前接了挑担，道：“姑爷，您来了，最近可好？小姐想您得紧呐。”刘二见他如此言语，“嘿嘿”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我多日不曾拜见伯父，也是十分想念伯父大人。”说着，他自怀中摸了几块碎银子，赏给几位庄客，道：“几位在此吃苦受累，且买包点心吃。”庄客们齐声谢过刘二，道：“姑爷真是慷慨仗义之人。”高文挑了礼品，留庄客们继续把守，引刘二往高府走去。

　　高有功正在书房看书，听家人禀报姑爷来作客了，遂往客厅待客。高文挑担去了账房下帐，刘二将银两包袱交由仆妇安置，自去客厅。刘二与王大有往日见高有功便不曾行跪礼，此时刘二立着弓身长揖，朝主座的高有功行礼。朱元璋曾禁止胡礼，刘二这礼节也说不上错。待刘二在一旁落座，高兰英又上来献茶，与刘二相视一笑，退了出去。高有功品了口茶水，放下差盏，问道：“玄德，大有可曾回家去了？”王大有前时将诸事与他说了，此刻应景一问。刘二坐直了身子回答：“回伯父的话，大有哥前日回家去了，他骑马而行，想来这二三日便到家了。”

　　两人客套寒暄几番，高有功复问刘二：“玄德，你与那花秀才采买刀枪，可曾说明了数目？”刘二一听花秀才，差点没反应过来，扭捏了半晌，道：“当时酒醉，却不曾说得详细。”高有功却不生气，继续问：“那如今粮价你可清楚？”平天尊似乎偶然说过那么一次，刘二道：“如今的米价么，大约是一两半银子一石米罢？”高有功笑了，道：“玄德，你做生意却不能如此不清不楚的。来日你取的米粮少了，却是在你花贤弟面前失了体面；取的米粮分外多了，咱家却也不是大财主。”刘二羞臊得脸通红，嗫喏半晌不能言语。

　　高有功不急不躁，品了口茶，想了片刻，道：“如今县里几处出了状况，临县也都不大安生，米价却是涨了许多。我想那胡从龙不过一个屯田千户，前后做了三趟买卖，家中已然难有多少刀枪。咱们给花秀才的物事作价五十两，玄德，你看如何？”刀枪的价格刘二大概知道一些，道：“伯父，这确实算得多了，就是新造的砍刀，不过三四两银子，一副好弓箭不过二两，枪头什么的不过二三钱银子，这么算来，确实多了。”高有功摆手，道：“不必如此，如今米价大涨，延绥诸家都囤米惜售，年关将近，山西的米粮也运不来，如今便是有钱也买不来米粮，咱们每石米作价四两，也不算高。玄德，你看如何？”刘二心中翻江倒海，半天说不出话来。高有功接着说：“自然不能让你在花秀才面前落了体面，咱们取三十石粟米，不搀杂粮。玄德，如何？”

　　刘二往日抢了林皋村，大概对明代的粮食计量单位有些认识，石为体积单位，等于十斗，一石米大约重180现代市斤。三十石米看起来好大一堆，便是按一两半的粮价算起来也相当，刘二想到此处，“扑哧”一乐，道：“如此甚好，岳父大人真是慷慨大方，小婿深表佩服。”他情不自禁，将岳父叫了出来。高有功面色一沉，咳嗽一声，道：“我与兰英情同父女，只礼节不可废，玄德，你唤我伯父方是正理。”刘二连忙答应：“是，伯父。侄女婿却是口误了。”高有功见刘二如此，微一大笑，道：“刘二，左右不过是个称呼，外人面前却须得仔细，莫丢了咱家的体面。”刘二忙不迭点头答应。

　　两人说话间，时候已然正午，高有功设宴款待刘二。家宴没有那么多讲究，高有功、高文举与刘二等三个女婿男人们坐了一桌，艾夫人等女人孩子坐了一桌。刘二心里高兴，此时作了女婿，心中没那么多顾及，露出本性来。他吃肉喝酒，吆五喝六，好不畅快，看得高兰英掩口只笑，艾秀成却以为同道中人。这桌上三人俱是秀才，往常王大有在时也极其注重吃相，艾秀成却是个粗鄙人物，很不自在。他此时见了刘二如此作派，心中说不出的亲近。高有功素来方正，难见常人吃相，此时却觉得刘二有趣，使了公筷给他夹菜，道：“定要吃饱饭，莫饿着了。”艾秀成见高有功面露喜色，亦不自觉插话，道：“兄弟，你便是这般吃喝，今日也吃不回你的礼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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