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纳征

　　平天尊说到花万庆这浪荡秀才四处兜售军器，刘二与王大有俱来了兴致。二人对视了一眼，刘二佯装不解：“平大哥，这花万庆四处贩卖军器，米脂县衙不管的吗？”

　　平天尊已然醉酒，讲起话来磕磕巴巴，“朝廷又不禁刀枪弓箭，他又不偷不抢，县里哪来的情由约束于他？”

　　平秀才说着，“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玄德兄弟，你是外乡人，不晓得咱县里的状况。这几年世道不太平，各个村寨都在预备刀枪。”说着，他点了下头，道：“他家里才卖了几件军器，总兵府里早不知发卖了多少。”

　　平秀才拍了拍胸脯，道：“兄弟，哥哥每日在街头营生，南来北往的人物不知见了多少，这延绥地界，少有哥哥我不知道的事物。”

　　平天尊说着，突然趴倒在酒桌上，不省人事。刘二连忙搀扶，使手探了探鼻息，原来他已然醉倒。二人原本想询问花万庆的行踪，此时只得作罢。刘二至柜台核算了酒钱，复与王大有扶了平天尊进王大有房间休息。

　　二人安置好平秀才，进刘二房间休息。王大有先开口：“兄弟，咱来日问明白花万庆的行踪，只买些弓箭与长刀吧，枪头不要买了。”他思虑下河村众人不济时，免不了抢劫地主富户。攻打村寨时弓箭长刀很是实用，长枪棍棒于短兵相接时不大堪用。王大有不曾从军，他想像的打斗场面仿佛山贼打劫，如同《水浒传》中描写的一样。众人作战时，如登城拔寨时，长刀确实比长枪合用。

　　刘二回答：“大有哥，枪头咱们买些吧，又不贵。咱们在林皋村时，不就使的木棒吗？”他们前时攻打林皋村时使的夜袭，下河村众人配合默契，使长棍将仓促应战的武师戳翻在地。刘二对明代军队阵战的知识也相当贫乏，他以前浮光掠影的瞥过许多军事大能的大作，觉得长枪阵是义军最为经济实用的作战手段。

　　明代军队的主要作战方式几经变化，不同时期作战方法各有不同。明初朱元璋的部队配制为，“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战时明军以少量火铳弓弩进行火力压制，已长枪阵为主进行肉搏战，以少量骑兵追击扩大战果。

　　永乐年间明廷财税丰厚，科技发展，明军装备大量火器与军马，明军战力冠绝于世。朱棣北征草原时主力部队为三大营，五军营为骑马步兵，三千营为纯骑兵，神机营为装备大量火铳与少量火炮的火器部队。三大营作战时，神机营火铳兵列队三排，依次射击，炮手射击火炮；神机营挫动敌军后，五军营中路突击肉搏，三千营两翼包抄。

　　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损失殆尽，以后明廷财税逐年减少，至正德年间应州之战时，明军与草原人作战时复回归明初模样。至万历初年张居正执政时，戚继光在与蓟镇草原人交战多年，火器复兴。戚继光设立车营，以战车装备火器，战时战车结成车阵，以马步兵为之掩护；车阵火器压制敌军，步兵以长枪拒马刺杀，敌溃时骑兵追击。彼时明军作战方式与永乐年间大致相同，只戚继光中路步军先守后攻。

　　张居正死后，戚继光南调，三年后罢官。万历三大征战争时期，明军仍装备大量火铳与佛朗机炮，野战方式大致与戚继光时期相同。但万历后期党争频起，朝政日蹙，官员贪腐严重，军器多不堪用。至万历四十六年，李成梁死后，野猪皮反明。此时明军作战时，火铳质量低劣，大都不堪使用，野战方式大致与明初相当。然明军辽东野战多败绩，多用火炮守城，只毛文龙在辽南旅顺与朝鲜铁山与敌野战获胜。毛文龙开镇东江，招收辽东逃人。东江镇人口数十万，而军饷甚少，其野战方式除使用少量火炮外，大概与明初相同。

　　王大有听了刘二所说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寻思着铁枪头反正不贵，房中包袱内尚有些金银首饰，便答应了刘二买长枪枪头的要求。

　　刘二这**却思路甚广，他问王大有：“大有哥，你说，来年要是天气干旱，咱们是不是得跑这延绥地界找粮食？”

　　王大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也不认为众流民可以跑到关中寻粮食吃。

　　刘二接着问：“那你说，要是有人要抢咱岳父家，咱该咋办？”

　　“咱们自然是打跑旁人啊，”王大有不假思索，“到那时节，咱们逃荒到米脂县里，其实不用四处寻粮，岳父大人肯定得借给咱们口粮。”

　　刘二循循善诱，道：“咱舅父高有银呢，张满仓他们呢，大伙儿是不是一起逃荒？”

　　王大有听明白了刘二的意思，一阵阵头大，语气有些不自然，道：“大伙儿自然是要一起行动的，岳父家的粮食不够吃，到时了不得问别家借粮去。”

　　刘二索性直接挑明白了，道：“大有哥，这陕北各处地主家里相互联姻，都是亲戚。咱们免不了寻到岳父家的亲戚家里，如何？”

　　明末土地兼并严重，“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什九”，“（河南）缙绅之家，率以田庐仆从相雄张，田之多者千余顷。即少者亦不下五七百顷”，“富者动连阡陌，贫者地鲜立锥。饥寒切身，乱之生也，职此之由”。明末从全国来看，大概有七成土地集中在地主、皇室、勋贵、太监等人手中，贫民自耕农与卫所军户占据的土地只有三成。水田良田大部分集中在地主等人手中，贫民与卫所军户占据的土地多为旱田坡地。

　　陕北土地多为大姓宗族占据，为张、王、刘、李等，其中多有地主。米脂县内高、艾、杜姓为大姓，王大有的岳父，高家寨的地主高有功家即为高氏旁族，刘二的连襟，高兰英的两个姐姐高梅英、高菊英分别嫁入艾、杜旁族中人。

　　陕北地主占据良田，多雇佣族中贫民为佃户，族内众人关系是相互依存，又存在巨大的经济对立矛盾。高有功在高家寨中为人平和，不甚苛责佃农，他与寨中村民相处较为和睦。王大有与刘二前时强抢了林皋村中林老大家，那林家苛责林皋村中众佃户贫农。他家遭事时，族人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陕北仍有大量的同族贫民自耕农聚集而成村落，村中无有地主，类似于王大有家的下河村，以及附近的西河村、南山村、张家河村。这些村民所有土地不过旱田坡地，村中有些富户，贫富差距却不太大，逃荒闹事往往聚族而行。

　　王大有左右思量不出个所以然，道：“刘二兄弟，想这么许多作甚。倘若咱们真的逃荒到米脂县，是那亲近的亲戚必然借咱们粮食，饿不着大伙儿。”

　　刘二也不是非要王大有讲出来结果，附和着他，道：“是啊，大有哥。车到山前必有路，倘若非要逃荒不可，咱们到时再作计较。”

　　刘二为了自家的富贵前程，是非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闹事不可。李德胜先生教导说：“只有背叛地主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地主阶级。”刘二对此言论是深深地信服，指望诸君子地主良心发现赈济灾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背叛诸君子利益的张居正死后，被清算抄家，险遭鞭尸。诸君子谣传戚继光送了海狗鞭，张居正吃了以后马上风暴亡。诸君子地主的作风态度，可见一斑。

　　现时万事依靠王大有，刘二此时借着酒劲，事前给王大有打个埋伏。将来众人行至陕北各地，他岳父高有功家里可能借出些米粮，其他各处地主必定善财难舍，众人要想活命，免不了要动刀枪。延安榆林等地贫民军户也不是好相与的，只看那花万庆的姐夫胡从龙，他治下的军户难道真能安坐家中，乖乖饿死？

　　次日二人早早起床洗漱，旁边房间的平天尊亦早起多时。三人寒暄客套一番，用了早饭，刘二将平秀才送至其上工处。平秀才每日在街尾摆摊，二人不虞寻不见他，买军器的勾当，需等待几日，不可操之过急。

　　王大有预备今日与刘二的婚礼进行纳征仪式，至高有功家里下聘。刘二回房换新做的衣物，是明代的秀才装束。刘二头戴玄色锦缎文生巾，脑后垂着两根飘带，身着青色长身直裰，脚踏黑色高筒布靴，他生得高大，也是仪表堂堂。王大有见了，赞叹道：“兄弟真生得好一表人才。”

　　王大有亦换了新衣，安排刘二留在房中，他在一楼大堂等候。不多时，高有功家仆人高文领了几名仆役并四个妇人走了进来。纳征时需男方亲属中的全和人来张罗首饰衣物，全和人就是上下两代男女俱在的妇人。这高家寨村民大都与高有功家有远近亲属关系，她们也算的上刘二的亲戚。这些全和人虽然是女方来的，但是从王大有那里算起，也算刘二的男方亲戚，礼节一事，心诚即可。

　　刘二取了散碎银子，给众人分发喜钱。仆役挑了活鸡活鸭、干果礼品，又牵了马匹绵羊，妇人们捧了首饰盒与茶叶锦缎布匹，出了客栈，随了王大有，欢欢喜喜地往高家寨走去。刘二走在一行人前方，纳征之时，他这女婿得携了聘书礼书亲自上岳父家。

　　众人行至高家寨，高文举迎在高府门前，众人见礼后进了高家大院。一番礼节后，马匹绵羊鸡鸭由高家仆役收下，送往后院。茶叶首饰锦缎布匹放在堂屋两厢，干果礼品供奉在中堂前桌上。

　　至午时，众人在供桌上点燃香烛，祭拜神明，行纳征礼节。刘二懵懵懂懂，随着王大有的指点，一一与众人见礼。

　　王大有捧了礼盒，望着坐在主位的高有功行礼，致辞：“高有功大人以伉俪之重，加惠吾弟刘玄德，率循典礼。有不腆之币，敢请纳征。”

　　高有功长了王大有一辈儿，由高文举站起代为致辞：“王大有赠某以重礼，某敢不拜受。”高有功致辞完毕，行礼后接过了盒子，里面装的是聘书与礼书。

　　几人一番行礼后，王大有与高有功作为主婚人坐在主座。高兰英出来，与刘二一同望着二人行礼。二人行礼完毕，高有功打开礼盒取了婚书出来，一式三份，放在了神牌前供桌上。主婚人、媒人及夫妻双方依次上前在三份婚书上签字画押，三份婚书分别交由媒人及男女双方保存。至此，聘书订立，刘二与高兰英的婚姻在明代法律上是形成了。

　　PS：请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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