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蒋芜骨头再硬也是识时务的人，虽不知是何人把她丢到这院子里来的，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既有人把她打扮成婢女，那她便做着，收了见义勇为的心思，时时刻刻眼观六路，伺机逃跑。
经过两日的观察，她敏感地认识到了几点。
第一，那日催她干活的妇人是个狠角色，连男人都要听她的，不可正面冲撞。
第二，这里的吃穿用度不差，朝夕相处的姑娘们似已习以为常，挨骂也不吭一声，她一度以为她们是哑巴。
第三，这些姑娘们不像娼妓，此处也不像青楼后院，她们长得并不好看，每日被逼着干粗活，洗的净是男人的衣服，大多都染满了暗红的血迹。
原本她经历了腥风血雨的一幕，受了刺激，待了半日反倒冷静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她便不想逃走了，没半点被沈执教训的记性，一门心思想挖出其中底里。
华国人不杀她，反而将她带到此处乔装成下人，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现已全城戒严，他们带着她逃不出去，被迫将她扔在这院里。二是他们有所图谋，故意给她换上下人的衣服，真正的诡计还在后面。
不论哪种情况，他们眼下一定在某处盯着她。
若是前者，他们必然混在了这院里，若是后者，那双黑手的地位极可能高得超乎想象。
心念至此，她头皮发麻，不禁懊悔没看到劫持她的人的长相。
那日那人的手法很是讲究，要么只呆在她身后，要么将她置于身后，比迷晕她还气人。
正因为如此，她愈发觉得对手可怕。
他让她看到杀戮，让沈执睁眼看着她被捉走，让她经历别离，让沈执看到活生生的她和颤栗的哭泣。用心之险恶以及分寸的拿捏令人不寒而栗。
蒋芜每个时辰都过得胆战心惊。
别人不与她说话，她也不敢主动与人交谈，害怕说错话让人看穿内心的想法，也怕自己怪异的举止让人猜出意图。
直到第三日，院里来了个肤白貌美的女人，风情万种，姿态妖娆。
她穿着湖蓝色的对襟羽纱衣裳，缎织掐花，裙裳堪堪埋掉她脚下的芙蓉鞋，只露出前端一颗绀蓝色的珍珠，问院门口的妇人：“李嬷嬷，你这可还有合适的人？”
只见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妇人软了语气，却不怎么恭敬：“前些日子都叫姑娘调走了。”
那女人略蹙了眉：“这可如何是好，再过两日便是太子生辰了，殿下叫我挑几人当贺礼送去，我上哪去找？”
李嬷嬷提议：“您多走一趟，去‘春风度’调便是。”
那女人趾高气昂道：“那些贱蹄子皆是狐媚坯子，见到达官显贵什么都顾不得了，上赶着卖弄风骚，过夜便破瓜了，怎能往太子那儿送？您这教人的手段一日不如一日了，可别个个不知分寸，惹怒了殿下，当心你的脑袋。”
李嬷嬷冷笑一声：“姑娘，我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规规矩矩，半点错不出，怎的交到您手中便成了这副样子。您可不能把事都推给我啊。殿下宠幸的人多了去了，您可是头一个在我院里大放厥词的。您似乎忘了，您一年前也是从我这院子出去的，赶上殿下心情好才没送去‘春风度’，这才多久，您便撇得一干二净，可真健忘啊。”
那女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我看嬷嬷是真不怕我在殿下面前多言，既然如此，我便挑她一两个不出挑的，到时殿下责怪，我便说是你选的，看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不管信谁，闹这么一出，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李嬷嬷干了这么多年心中有数，不敢和她争执下去，想着那天在院中看见的人，在人堆里逡巡一圈，找到蒋芜，把她叫过去。
蒋芜可以说很气愤了。
她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嬷嬷”、“殿下”、“太子”，可不就是那处处留情的二皇子吗？
“春风度”竟然是他的地盘，想到那日他逼着自己跳了许久的舞，这气都快冲到天灵盖了。
那女人掐着她的脸看了两眼，越看越想早些把她送出去。
不论留在府中，还是送去“春风度”，撞见殿下了，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她松了手，偏头看向李嬷嬷，表情淡淡道：“勉强，我暂且领去凑数。走了。”
蒋芜可算知道这李嬷嬷为何会对这里的姑娘态度不好了。
敢情是有了前车之鉴。换做她恐怕也会恨得牙痒痒。
蒋芜不想随她去。
比起脱身，她更想探明府宅内的玄机，可那女人偏挑中了她。
她不能反抗，只得跟着她出了院子。
院墙外竟守了一排家奴。
幸亏她没想着逃，不然眼下已经被乱棍打死了。
快至前厅时，她忽然听见沈执的声音，猛地抬头。
那女人似意识到府中有客来访，歇住脚，打算折回后门走，转身看到蒋芜的神情，瞳孔一变，一把捂住她的嘴。
蒋芜的求生欲望变得异常强烈，睁大眼睛挣扎，半晌，下嘴咬了她一口。
那女人威风惯了，眼中迅速充血，反手便是一掌，“啪”得一声，打得蒋芜脸一偏，当即肿出一片五指印。
这下两人都懵了。
蒋芜是被打懵的，那女人则是因打了要送给太子的人懵的。
她担心人送不出去，殿下追究起缘由来会失宠，便起了杀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拔下簪子往她心上捅了一下，推进了旁边的水井里。
正在隔壁问卫稷要人的沈执听见巴掌的动静，冷然望向卫稷：“只是想让殿下配合搜查，若蒋小姐不在殿下府中，自当还殿下清白。”
卫稷一直不肯让他搜的原因，就是怕蒋芜真在他府中，如今听到那一声，更不敢让沈执搜了，端起架子问：“若本宫清白，将军打算如何赔礼？将军不知我这府上有什么，便一味要求我敞开府门，可有想过后果？”
说着他微笑，“将军下朝才在市集上斩了五名细作，便来我府中查人，恐驱了我阖府上空的祥瑞之气。本宫理解沈将军公务在身，可没父皇准允，将军竟敢带人来，可有把皇族放在眼中？将军身上杀气腾腾，杀孽太重，本宫劝将军一句。出征前去菩萨金身前拜上一拜，否则日后恐难逢凶化吉。轮回果报，将军可要当心。”
沈执冷冷回敬：“早听说殿下信巫蛊之术，看来并非谣传，谢殿下提醒，愿您遇难呈祥。”
最后几个字一出，已是硝烟滚滚。
卫稷面对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仍是笑意盎然的模样。
沈执不遑多让：“沈某今日带人拜见别无他意，只欲提醒殿下，蒋率官居二品，是朝廷命官，祖上横刀立马立下汗马功劳。蒋芜是蒋家独女，疑在殿下府上。纵沈某不登门，殿下也须查找一番，省得日后麻烦上身，说不明白。陛下对您期待颇多，可别让陛下失望。”
卫稷颜色微变，面上却掩饰得天衣无缝，笑道：“那是自然。”
沈执出门，吉顽追问：“将军，就这么算了？”
沈执冷着脸道：“他不知情，府中情况他最了解，告知一声，让他搜寻最快。”
吉顽又问：“那您何必大费周章，派我转告一声便是了。”
沈执看他一眼：“你以为此地是蒋府？”
以卫稷的性格，派他转告只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他带人来还有一个目的。
让卫稷好好看看他的兵。
想造反，先过他这一关。
吉顽很快领会沈执的意思，甚至想得更多，作揖请示道：“二皇子宅院过大，且防守严备，还请将军多派给属下几人。”
沈执神色莫测，目光凛然：“此番不限你人手，将八方围满。”
说着他眼里一深，命令道，“一只鸟都不许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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