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江府之访
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去江府。由门童带领着，先见过江锦，向他说明缘由后，他才同意我们去看江灵。当下叫了一小斯领我们去。
江家做买卖，生意兴隆，是这镇上独一无二的大户人家，江府更是修得如同珠宫贝阙，两道铁门已是气势辉煌了，进得内院来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锦天绣地。别具一格的江南园林，布局走向极其考究，花草树木皆是罕见的品种，与精致的青砖碧瓦相得益彰，似是浑然天成的一座府邸。若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孕育出江灵那如水似仙的不凡气质，当真是必然。
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到一个小花园。花园分左右两个湖，湖面倒映着两岸的常青树，碧绿无暇；中间一座六角阁楼，楼下为实屋，楼上为亭台。珠帘翠幕，雕栏玉砌，角上皆吊起径为四寸的铜铃，气派典雅，好一座琼楼玉宇。
梦瑶拉了拉我的衣袖，说：“那个阁楼好漂亮啊。从来都没见过。”我轻轻向她做个噤声手势，示意她不要太张扬。咱们只是来赔礼道歉，别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懂礼数。她点点头，安静走路。
绕过阁楼再过一个走廊，才看到面前写了“嫣然居”的别院大门。我不禁叹道，真讲究，比从前我家的尚书府讲究得多。为官之人最不能满足的便是自己，不管垂磬之室还是雕栏画栋都能招人话柄，索性官府都修一个样子，于是对外人道“官官相户”，而后来“官官相护”，不可不谓贻笑大方。
刚在“嫣然居”门前站定，便已有丫鬟出来相迎了：“几位公子可是来找我家大小姐？”
我们相继朝她点头，狄仁杰说：“正是，劳烦姑娘通报一声。”那丫鬟笑道：“几位能走到这里来，老爷必定允了。请随我来。”我们这才发觉刚才领我们的小斯已不见了踪影。
“嫣然居”内还有一小方院子，穿过院子才是江灵住所的客厅。进得厅内，见丫鬟正同江灵包扎伤口，见了我们，有些惊讶。待丫鬟打好结江灵忙拂下袖子，起身向我们走来：“公子？你们怎么来了？”看着狄仁杰他们问：“这几位是？”
狄仁杰拱手作揖：“在下狄仁杰，是这位公子的朋友，冒昧打扰姑娘了。”江灵低首朝他做个万福。
梦瑶也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童梦瑶，是这位公子的……他的……”我低头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向我靠得更近了些。江灵微微欠身，梦瑶似是不怎么习惯，也手忙脚乱的向她欠身，竟然连手都放反了。
二宝也不落下：“我叫狄二宝，旁边这位是我家少爷。”江灵向他点头示意。给我们指了座位：“几位请坐。”
一边早已有丫鬟端来了茶放在桌上。
“元芳，这字，怎么像是你写的？”梦瑶突然传来的话语让我有些懵懂，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正看向墙上那副裱得金贵的字，确是我送给江灵的，想不到她居然放在她的闺房之内，还装裱得如此细致。狄仁杰也凑过来，“这字的确像你写的？”我好奇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狄仁杰答：“你写字呢，钩的地方总是很柔和，就算是临摹也改不了这个习惯。人家说字如其人，可是你的字跟你的性格真的是大相径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子写的。哎，那里的落款，王元芳，我看见了。”我斜睨他一眼，没正经。眼光突然落到江灵身上，她似是有些生气，直直的打量着还在看那副字的梦瑶。
是啊，咱们是来道歉的，结果倒像是喧宾夺主般。我推了一下狄仁杰，他也回过神来，再次向江灵作揖：“江大小姐，其实我们今天来是赔礼道歉的。元芳这段日子嗓子不适，不能开口，我们便一起来打扰了。你因为元芳受伤，我们无限愧疚，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江大小姐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们必定万死不辞。”
“是啊江大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梦瑶接过狄仁杰的话，“虽然我们出门在外没带什么，可是能满足你的我们一定不会推脱。”
江灵向我看来，似是要证明他们所说的话，我心怀愧疚的点点头。她莞尔一笑，说：“你们不必客气，这一点小伤不要紧，换几次药也就好了，还麻烦几位特地来看望，真是江灵的不是。”
狄仁杰客气道：“大小姐客气了。是我们麻烦你才对。”
我心里的愧疚更加泛滥，是人家大人大量不同我计较，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向她深鞠躬，以表歉意，而她却同时向我回礼：“公子实在太客气了。”我尴尬不已，只得起来。江灵见我们不请自来，还如此齐全，低声询问：“你们是要离开？”
我点点头，他们也如是回复，江灵便开口挽留。我们确实不太好打扰，婉言谢绝，她并不强留，只说送我们出去。
“我们家简儿从来都没有病的，怎么会发病死了呢？”
隐隐的传来一个老婆婆哭泣的声音，我驻足，四处看了看，再走两步，又听到一个更加呼天抢地的咆哮声：“你们江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怎么做事这么不负责任？我妹妹来这里做下人，如今突然死了，你们一句病死了就完事，我妹妹从来没有病，今天我们非得要一个说法不可。”
我们驻足，远处江锦和江合勋正与一男子一老婆婆和一个妇女说着什么，地上用白布盖着的应该就是简儿。狄仁杰拍拍我，指向远处的几人。他的意思我懂，他也觉得那个丫鬟的死很蹊跷。
江灵微微露出些厌烦之色，径自向江锦走去。我们也跟去。
刚才咆哮的男子见我们人多势众，好像有些泄气，停下了声音。江锦开口喊了一声“灵儿”，江合勋也恭敬叫了声“姐姐”。江灵只是微微欠身，并未答话。江锦看了一眼我们，点点头，未理会。那男子见状，知道我们并不是江锦帮手，又作威作福起来：“江老爷，这镇上人人都知道你们江家待下人是极好的，可是为什么我妹妹猝死你们一个说法都没有？难道欺负我们穷苦人家吗？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告到官府去。我妹妹不能枉死。”
“是啊，我相公就这么一个妹妹，当宝一样的疼着，如今死在你们江府，你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呀。”旁边的妇人也跟着帮腔。老婆婆只蹲在地上，看着死去的简儿痛哭：“你这么一个懂事的丫头，一个大活人跟着江家小姐十几年，可是现在……我可怜的简儿啊。”
江锦和江合勋皆无奈的看着，江锦一家之主，也亲自接见死者家属，可见他真是待下人不薄，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突然就死了，所以面对家属的质问也是无可奈何。好言相劝：“你妹妹当真是病死的，不然怎么会一点死因都查不出来？衙门的仵作都验证过了，根本没有其他症状，该赔偿的我们也赔偿了，何必要把事情闹大呢？”
“赔偿？”那男子又激动起来，“我妹妹一个大活人，再多的钱我也不稀罕。江锦，今天你说什么都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咱们就见官。”
“崔大林，你别太得寸进尺。”江合勋终于是怒了。
叫崔大林的男子昂首挺胸：“我管不了那么多，不给说法咱们就见官。”这男子倒真是不惧，见了官说不定还讨不了他的好处，只是公道一事不管是谁，都有权利使用。我竟然有些佩服他。看向其他人，江灵也只是闭口不言，江锦和江合勋还是同先前一样。既然咱们在这里，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刚想叫狄仁杰，他倒是先开口了：“江老爷，这位兄台既然断定他妹妹无病，死的冤屈，我们何不证实一下。”
江锦诧异的看着他：“如何证实？仵作都查不出原因。”狄仁杰指着梦瑶答：“我们这位姑娘会些医术，如果各位不介意，让她看看那位简儿姑娘，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除我们，其余人都诧异的看着梦瑶，江锦向一旁的下人吩咐：“把二小姐请来，让她再说说具体情况。”
江锦吩咐几个家丁将简儿抬至房内，以便梦瑶仔细检查。老婆婆却不肯让：“不行，我们简儿是个大姑娘，难道死了也要让人羞辱？你们不能再碰她。”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崔大林想了想觉得狄仁杰的办法可行，便劝开了老婆婆。我们随着到偏远的暗房。梦瑶随家丁进屋，家丁放下人出来。好一阵，我们只在外面等。梦瑶开门，我们进去。狄仁杰问：“怎么样？”
“她全身血液的流向和放松的肢体都和平常人一样，不是发病死的。病发的人会神经紧张导致肌肉收缩，而她一点也没有。身上也无任何伤痕，只是在死后添了些轻微的擦伤……以目前的情况看，确实像是正常死亡。”
“正常死亡？”崔大林睁大了眼，“怎么可能？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呢？你到底会不会检查？”
“她就是这样，要不信，你去问她啊。”梦瑶似是有些生气，不耐烦起来。狄仁杰劝道：“好了梦瑶，你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梦瑶又说：“没有了。其实人的死法有很多种，有些人她就会突然死去。但这样的机率是很小的，而且也不可能在路上就无缘无故死去，所以，她的死还是有些蹊跷。死因也可能有千千万万种，比如迷药用量过多会致人死亡，但那可以查证，这个简儿，是真的查不出其他原因来。再有就是□□，这世上的毒无奇不有，能让人和常人一样死亡也不是不可能。”
狄仁杰点点头，没说什么。小声闻得各处传来惊讶之声。狄仁杰低下头查看。我亦查看。
梦瑶检查完后已把简儿衣服穿好，我们只得也只能看看其表面。但是表面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刚想站起，却见她足底有些异样的颜色，我伸手去摸，狄仁杰也刚好伸手去摸。我抬眼看他，原来我们一同发现。我沾了一些在手上，仔细看了看，黏黏的，但有些小颗粒，好像是土，又好像是灰，只是土的颜色会黑中带红吗？再看向狄仁杰，他摇摇头，也不知道。
若是根据梦瑶所说，那这件事就麻烦了。她脚底的东西也不知从何而来。江灵说她告了假，那她肯定有出去过，又没有回家，那是去了哪里？而这时，下人来报：“不好了，老爷，二小姐不见了。”
江锦和江合勋愣了一瞬，忙吩咐快去找，崔大林立即嚷嚷：“我就说我妹妹没有病，果然吧。连他们都说死得蹊跷，江锦，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还有，你家二小姐这个时候不见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她害死的？这下我可更要你们给一个说法了。不然，我立刻就去报官。”说着便要走，家丁们上前拦阻，可崔大林干活之人力大无穷，几下子就推开了两个家丁。江锦见此事关系到自己女儿，万不敢草率，忙答应下来。
江合勋却一再劝说江锦不要管他。我和狄仁杰对望一眼，又看看几人的表情。江合勋干什么要推脱？这可关系到她姐姐的声誉。江灵也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江锦开口道：“我相信一定不关芷宣的事。”说完看向我和狄仁杰，“江某无奈，想请几位帮忙。这位姑娘好像对此颇有研究，而几位公子也必定深藏不漏，请几位帮我这个忙，也好还小女一个清白。”
原本不关我们的事，可我们就这样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因着江芷宣失踪，我们也想帮忙找，江锦便吩咐下人收拾客房让我们入住，一面又把简儿的尸体安置妥当，还给崔大林他们也安排了房间。
我们对此地不熟，江锦只让我们在府里等待消息，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人来报信。等待的时光还真是漫长，我已经添了好几次茶水，狄仁杰也在屋内徘徊了无数次。突然，他转过身来，问我：“对了元芳，昨天你不是查看过她吗？有没有什么发现？”
昨天，还真没有发现，连脚底的东西也是刚才才发现的。我向他摇头，他坐下来看也不看顺手就端起我那杯茶，我连忙抢回来，重新给他添了一杯，他愣愣的看着我的动作，端过我递过去的茶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再倒一杯。”
我斜视他一眼，给他倒上。不知何时二宝的茶杯也伸了过来：“元芳少爷。也给我加满吧。”感情我成了端茶倒水的了，也愣了一眼二宝，给他倒上。狄仁杰又把杯子伸过来，我再次斜视他，把茶壶掷在他面前，自己倒去。
二宝在一旁喝的呼呼作响：“元芳少爷泡的茶真是好喝。”狄仁杰接过话：“没看见我一口气喝了三杯吗？想不到咱们王大公子不光书法一流，泡的茶也是人间极品。再喝一杯。”
我都懒得搭理他们，尽会奉承。我只是把茶叶滤过再泡一次，开水适中，不过茶艺确是一门艺术，我不过略通一二而已。
傍晚时分，才有家丁来报，江芷宣已回来。我们连忙出去看她。在她的院子内，江锦江灵江合勋崔大林一家也都到了，连梦瑶都不知何时到的。江芷宣眼神有些木讷，身体似是在发抖，江锦问她去了哪里，她也吞吞吐吐的说她不知道。
不知道？我诧异，细细打量她，她是在害怕什么？梦瑶正要去给她把脉，江合勋却揽过她，安慰：“二姐，咱们先回房吧。”梦瑶回到我身边，小声问：“江合勋故意的吧？”
确实像是故意的。崔大林嚷嚷：“她怎么回事？一句话也不说，逃避责任吗？”
江锦忍耐这么久，终于怒声道：“崔大林，我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指责。”说完跟着进屋去，我们正想跟去，江灵说：“公子，你们还是先留步吧。芷宣可能受到了惊吓，我们先安慰安慰她，到时候再请公子询问。”说完欠身离去，我们也只能安分的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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