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小榭楼台醉华裳

　　回到屋内也是百无聊赖，原本是答应江锦查案，结果我们全被晾到一边。狄仁杰还是喜欢来来回回的徘徊，独自说道：“这个江芷宣究竟去了哪里？与简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无缘无故会失踪？失踪后又是去了哪里？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可是她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金边白玉之身，青色暗纹勾勒，细致无暇，连一套茶具也如此奢华。突然感叹自己穷困潦倒，曾经万贯家财，如今食不果腹，或者再凄惨一点，像简儿一样，连死去也不知为何而死，实在可悲。

　　狄仁杰的话我当然也听进了心里，只是我和他一样，茫然无绪。既然想不出原因，何必强求自己去想，有时候越是怀疑越会走入盲区。既然事出有因，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真凶总会露出尾巴，只要有足够忍耐之心，凶手定不能逍遥法外。

　　“少爷，您能不能不要再走来走去了，我都被你晃得头晕了。您学学元芳少爷，多安静啊。”二宝埋怨起来，狄仁杰转过来，杀人似的指着他：“你敢教训我？”下一瞬已经扯过二宝耳朵教训起来，“你是谁的奴才啊？他安静，他是个哑巴当然安——”

　　狄仁杰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好奇看向他，才明白他说了什么。而他连忙放开二宝，跟我道歉：“口误，莫怪啊。”我挑挑眉，不介意，反正已经是事实了，再逃避也没有用。不能说话就是不能说话，只不过“哑巴”这个词确实有点难听，还是安静中听一些。

　　狄仁杰坐到桌前，抓了几颗花生，边剥边问：“元芳，你觉得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真相？”

　　现在，我怎么知道？接着又听到他说：“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去躺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我啊。”

　　我和二宝都没搭理他，这几天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我总觉得他等待婉青的心思比查案大多了，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婉青。但也只是我猜测而已，可是婉青到现在还避着我们，他心里不好受也是真。

　　“也真是难为少爷了，又要查案又要等婉青姐姐，她怎么还不出现呢？”我惊讶的看着二宝，原来连他都看出来了，狄仁杰有心事，不过二宝似乎聪明了不少。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赞赏，二宝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元芳少爷，你这眼神太暧昧了，还是不要看我了，去看梦瑶小姐吧。嘿嘿。”

　　我斜睨着他，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二宝也学坏了。不过，梦瑶去了哪里？自从住进江家除了在江芷宣院子里见过她，其他时候都没有人影。

　　我有些担心，更多的是想见她，便出门去寻。才刚入夜，江府便已灯火通明。可巧妙的布局真让人眼花缭乱，不辨南北。找了好一会，穿过一个走廊，竟到了来时见到的那个花园，两旁高悬的灯笼都已点亮，水波潋滟的湖面映着微弱的光，衬着中间一座明亮的阁楼，似是仙境一般。亭台上灯火明亮，珠帘在灯火下闪闪发光。里面有人。我走近看，居然是梦瑶。身旁跟了一个丫鬟。

　　我寻路上去，那丫鬟见了我就要行礼，我示意她别说话，她微微欠身，悄悄走开。我轻轻移到梦瑶身后，她专心致志的穿珠子，没发现我。桌上乱七八糟，画笔，墨水，油彩，竹片，小刀，宣纸，还有几幅画。她这是做什么呢？我拾起一副牡丹图细看，虽然枝繁叶茂花开并蒂，细节之处也堪称卓越，可是少了些韵味，过多的花叶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元芳，你什么时候来的？”梦瑶惊讶的话语把我吓一跳，忙放下手里的画，问她：“你、画、的？”

　　她傻傻的点点头：“嘿嘿，对啊。我知道是难看了那么一点点。”我笑笑，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手帕上的梅花像多了。又见桌上的竹片和小刀，还是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不过她手里拿的珠穗子确很精致，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见我看着她手里的穗子，梦瑶当即羞红了脸，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这代表了什么吗？接着她转身从身后的篮子里拿出一把合拢的折扇，递到我面前，羞涩说：“元芳，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她好像很担心似的，一直看着我。我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与她对视，她消失了一个下午就是为了亲手给我做一把扇子，已经夜深她还在烛光下穿珠穗。梦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你，喜不喜欢？”她小心翼翼寻问。我满目爱怜的朝她笑笑，喜欢，很喜欢。当初那个做河灯粗心大意没有耐心的傻丫头，如今竟然花了半天的时间为我做折扇，而且精致无比，我怎么会不喜欢？

　　竹制的扇子在民间也许可见度多一些，但并不流行。在官宦子弟的家里，女子皆爱娟绫团扇，而男子似乎唯有羽扇纶巾才能显其风雅之气，所以人人都以扇子的名贵来攀比。独是我偏爱这精简的竹艺，在显赫的丝羽中到显得另类了。梦瑶所用的竹子是南方罕见的水竹，不高大韧性却极好，她的雕刻也让这竹子身价加倍，而她竟然知道我的喜好才是我最开心的事。我爱不释手，忙打开来看。

　　里面的出水芙蓉更是让我瞠目结舌，这画风我从未见过，看不见下笔的痕迹却让花叶错落有致，干笔淡墨之中又镶上一些墨气淋漓的重墨，层次更加分明；偶有见笔，淋漓烂漫，有骨有肉。而整幅画，一气呵成，浓淡有序，画风随意却尽显章法，留白恰到好处，唯有一词以盖之：世间难寻。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子，以前为何从未发现她如此的与众不同？今日才算让我见识了一二，我虽然也接触过不少画画的大师，可是这一幅出水芙蓉图却是我见过的芙蓉之最。梦瑶，我对你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恋，还有无限的敬佩。

　　见桌上有现成的纸笔，我便提笔写下我的求知欲望：这画是怎么画出来的，叫什么？

　　梦瑶笑答：“这个啊，这个叫泼墨画，我取的。嘻嘻，因为我什么也学不好，就把那些朱砂呀墨啊什么的倒上去，添添改改的倒也像个样子。然后我就想啊，可不可以有意识的去泼墨呢？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去试，想不到还算入眼。今天我在这里看到有罕见的水竹，就想到现在的你什么也没有，也不敢拿剑，就想给你做一把扇子。扇子上本来我是准备画其他的，竹子牡丹兰花我都画过了，可是我一幅也不满意，然后就用墨泼了这一幅，我觉得很美，也很像你，你觉得怎么样？”

　　“美！”我笑答。真是个太聪明的女子。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方法？心里的探究之意更浓，爱意也越浓。梦瑶挽过我的手臂，轻轻靠上来，我看着手里的扇子越发爱不释手。梦瑶忽然骤起脑袋，说：“元芳，要不你题一首诗在上面吧。我的画，你的诗，以后它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写诗。好倒是好，就怕我想不到更好的语句，反而失了这幅画的精髓。我有点犹豫，梦瑶不依不饶：“元芳，你就写一首嘛，你从来都没有为我写过诗的。”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能提笔，可是写什么呢？草木之花，歌颂者数不胜数，精品也不胜枚举，我还真怕自己文笔不佳。

　　既然是我们两个人，那便随意一些，不用讲究用词。当下有了主意，便怡然下笔：

　　泣露芙蓉满帘芳，

　　小榭楼台醉华裳。

　　天涯共此同一梦，

　　伊人予扇贵罗瑶。

　　梦瑶迫不及待的拾起扇子，轻念出来：“泣露芙蓉满帘芳，小榭楼台醉华裳。天涯共此同一梦，伊人予扇贵罗瑶。贵罗瑶。”她兴奋的向我望来，“元芳，谢谢你。”

　　我朝她笑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不及她心意的万分之一。但她细看了一会，靠近我说：“元芳，我怎么觉得你的文采没有以前好了呢？这诗虽然也写实吧，可好像不那么……”

　　我对着她祈望解释的眼睛，指指自己的脑袋，你再想想。她又有所思的念着，“泣露芙蓉满帘芳，芳？小榭楼台醉华裳。天涯共此同一梦，梦？伊人予扇——瑶？芳、裳、梦、瑶。元芳，梦瑶。我明白了，这是一首藏头诗。”她欣喜的笑出声，与我相视，满目惊喜。

　　看见她心花怒放的笑容，我的心都似被融化了，原来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真好，我愈发感激老天让我们再次走到一起。芳裳梦瑶。裳，谐音“赏”，赏识、赞赏一解，再者，同“尚”，为尊重之意。

　　梦瑶，我没有什么能给你，只此一字，独赏佳人。

　　梦瑶合拢扇子，拿起珠穗挂在上面，递于我：“现在才是最完美的作品。芳赏梦瑶。梦瑶爱芳。嘻嘻。”

　　我实在太喜欢她的可爱劲，干脆把她揽进怀里。

　　元芳与梦瑶，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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