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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慕萌动


  清晨的阳光照在屋檐下的竹帘上。『雅*文*言*情*首*发』竹制的风铃正随风摇摆。发出轻轻的咚咚声。红泥小炉上热着小米粥。案几上则摆放着几样简单的朝食。

  才经历了一夜大战。厨房的人也累了。

  婢子盛好粥。放在丹菲面前。看着她的眼神又崇敬。又畏惧。

  昨夜崔府里的人半数都目睹了丹菲拉弓射箭。逼退贼人。又放火烧人的壮举。谁看能出这么一个清丽隽秀的小娘子。竟然如此杀伐果决、取人性命不动声色。

  莫非这就是宫中女官才有的资质。

  丹菲已经沐浴过。身上的伤都上过药。她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己拉弓的手早已经破了。几个指头血肉模糊。

  可是她竟然不觉得痛。

  这大概就是杀人着的麻木吧。

  丹菲草草用了一点粥。就再也吃不下东西。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焦糊的味道。一部分來自烧毁的囚房。一部分。则來自烧死的人。

  那气味令人作呕。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闻不到。还能饮食照常。

  丹菲谢绝了婢子扶持。自己慢慢地朝产房走去。

  游廊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扫了。只留一个淡淡的印记。走到门下。就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孔华珍声音沙哑。道:“夫君。我对不起你……”

  崔景钰的声音极其温柔。低声哄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沒有能及时回來保护你们母女。”

  “我的女儿呀……”孔华珍哭着。悲痛而绝望。

  “沒事……都过去了。”崔景钰声音低哑。粗糙得犹如被沙粒磨过。“或许我们本就和她沒缘分……”

  孔华珍照旧呜呜哭泣。夫妻俩又说了点什么。丹菲却是听不清了。

  她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

  她觉得自己该回馆驿了。这个时候。晋王肯定已经醒了。会找她。而且昨夜的事闹得这么大。她也要回去交代。

  丹菲慢慢地走出了内堂院门。耳边听到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看见一只孤零零的鸽子飞过。

  “你们家中还养了鸽子。”

  “许是野的吧。”婢子道。“兰草娘子爱鸟儿。喜欢在院子里撒谷子。家中经常有鸟儿飞來觅食。”

  倒是怪了。鸽子总是成群结队。便是觅食。也少见落单的。

  丹菲又走了两步。越发觉得不对。她猛地停住。转身就朝兰草的屋子走去。

  崔家不大。但是兰草却有个自己的小院。可见孔华珍确实待她不错。丹菲跨进院中。两个婆子守在防门外。见了丹菲便起身。丹菲不多看她们。把注意力放在院子里。

  院子不大。一目了然。只见墙角果真堆着些谷米。还有个空着的笼子。

  丹菲沉吟片刻。吩咐婆子道:“开门。”

  兰草在屋里关了一整夜。蓬头垢面。却是一脸欣喜地迎了上來。待看清來人是丹菲。她眼里的春情霎时变做了怨恨和恐惧。

  丹菲一声令下。两个婆子将兰草抓了起來。禁锢了她的手脚。

  “你们要做什么。我要见四郎。”兰草大叫着挣扎。抬脚朝丹菲踢了过去。“你们敢再动我一根寒毛。我就教你们后悔终生。”

  丹菲躲闪开。反手就把一记耳光甩在了兰草的脸上。“老实点。”

  婆子大为快活。嬉笑道:“段娘子悠着点。以后掌嘴这等粗活。由老奴们代劳就是。”

  兰草面色涨红。狠狠咬牙瞪着丹菲。『雅*文*言*情*首*发』

  丹菲不多看她一眼。自顾在她身上搜了起來。一把扯下她腰间的荷包。从中掏出一支食指长短的口哨。

  丹菲看着口哨冷笑。兰草这才发觉不妙。抖着身子道:“你要做什么。这是我亡母留给我的念想。你还给我。”

  “弄不坏的。”丹菲嗤笑着扫她一眼。随即走出了屋。朝着天空熟练地吹起了哨子。

  片刻后。头顶传來一阵翅膀声。一只灰背白腹的鸽子扑扇着落在屋檐下。

  兰草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发青。

  那鸽子并不怕人。丹菲将它抓起來。它也不挣扎。鸽子的一只爪子上。赫然绑着一个小巧的信筒。只是里面空空。什么都沒有。

  丹菲转过头。朝着兰草一笑。那笑容在旁人看來平常。在兰草眼里却是骇人阴冷。她惊恐得浑身颤栗。不住往后缩去。

  “你就这么同外面的人传信的。”丹菲沙哑的声音里饱含着冰冷的威仪。

  兰草急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丹菲又笑了笑。“你在和谁传信。”

  “我什么都不知道。”兰草大叫。“这鸽子又不是我养的。”

  丹菲把鸽子丢开。走到了兰草面前。她伸出沒有受伤的手。捏着对方的下巴。霸道的手劲轻易地就抬起了兰草的脸。

  “不说。”丹菲翘起嘴角。“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将她捆起來。再给我拿一条马鞭來。”

  两个婆子一愣。不敢帮着个外人动私刑。可跟着丹菲來的婢子却是在昨夜目睹过丹菲的壮举的。对她很是崇敬。婢子立刻要那两个婆子照着做。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去拿了一条马鞭回來。

  丹菲握着马鞭。扬手就啪地一声在空中抽了一记空响。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丹菲一个眼神扫过來。小婢子和两个婆子自觉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兰草眼里惊恐之色越发明显。冷汗潺潺而下。强撑着道:“我可是孔氏族女。你胆敢拷打良民。我定要去告你。”

  “我和你说过。我是在蕲州长大的吗。”丹菲迳自道。“北地女子。自幼骑马。论起耍马鞭的本事。你的那位好崔郎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沒有温度的目光盯着兰草。用鞭柄在她身上戳了两下。“说罢。谁派你來的。”

  “才沒有人派我來。你少含血喷人。污蔑栽赃。我看你才是心术不正。沒准也爱慕崔郎。巴不得看着夫人流产。你这个贱。。”

  清脆的响声截断了后面的话。细长柔韧的鞭子狠狠抽在女孩身上。从她右肩到左胸。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单薄的夏衫并沒有破损。可下面的肌肤就如同被火舔了一般。瞬间就肿了起來。

  剧痛让兰草嗷嗷惨叫:“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个贱奴。你死定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这不是正在问你吗。”丹菲阴冷笑道。又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使的左手。力道掌控不好。若是打得重了。。娘子你也只有多包涵了。”

  兰草拼命挣扎:“你死定了。你这个贱奴。”

  丹菲又抬起了手。“说。谁派你來监视崔家的。”

  “你这个贱奴。”兰草骂人的词汇也比较匮乏。只知道翻來覆去叫着这句。“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居然敢打我。。”

  啪。。

  第二鞭准确地落在了先前那道伤痕上。细长的血迹顷刻就浸透了衣衫。

  兰草惨叫起來。终于大哭。

  “说。”丹菲用鞭柄指着她的脸。“我用不管左手。可不敢保证下一鞭子不会抽在你脸上。”

  “你……你敢。”兰草惊恐地瞪大眼。天下沒有哪个女子不怕破相的。

  “我们可以试试。”丹菲轻松一笑。又是一鞭子抽下。

  兰草凄厉尖叫。闭上了眼。鞭子就擦着她脸颊划过。再一次落在那道伤口上。唰地将衣衫抽破。她身体就如被泼了滚油一般剧烈抽动。嚎啕大哭起來。

  “再问你一次。他派你來做什么。”

  兰草痛哭。摇头道:“我……什么也不做呀。”

  “这么说。真有人派你來了。”丹菲敏捷地套出了她话中的漏洞。她俯视着兰草。高高抬起了手。“什么时候说出那人名字。我什么时候停下來。”

  她手中的鞭子就如同有了生命的蛇一般。飞快而密集地抽在兰草的身体各个部位上。每一下都如第一鞭一样。抽得人剧痛难忍。却不破皮。兰草本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娇气女孩。在这密集的剧痛中除了惨烈地尖叫挣扎。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來。

  门外的婆子们听了。不由得冷汗潺潺。道:“到底是宫中出來的女官。心狠手辣。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婢子不悦道:“这兰草是细作。放在战场上可是要砍头呢。如今只抽她几鞭子。算她走运了。”

  几人议论纷纷中。一个高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子。走到近前。三人才发觉。顿时吓得噤声屏气。

  “我说。我说。”兰草终于熬不住。哭喊道。

  屋内。丹菲终于停下了手。微微喘气。

  兰草已是哭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道:“是……是韦将军……”

  鞭子夹着凌厉的一道风袭來。眼看就要打在脸颊上。却临头收势。鞭尾在兰草的颧骨上划了一道细长轻浅的口子。

  兰草这次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了。

  “老实交代。不然下一鞭子……我就抽瞎你一只眼睛。”

  兰草哇地一声痛哭起來。拼命摇头求饶:“我说。我是真不知道指使之人是谁呀。我确实是孔氏族女。我阿兄欠了赌债要把我嫁给个老汉做填房。一个女管事找來。替我阿兄还了赌债。便指使我來投奔孔夫人。那女管事要我把崔府中的事。不论巨细都汇报给她。又道我若能让崔氏夫妇反目。便可以额外奖赏我一笔银钱。我……我并沒有害孔夫人之心。但是她突然要嫁我……我只是想让她无暇他顾而已……”

  说到此。又嚎啕大哭起來。

  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崔景钰一脸冰霜地跨了进來。

  丹菲愣了一下。握着鞭子的手垂了下來。

  崔景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兰草。道:“那个女管事叫什么。谁教你把责任推给韦亨的。”

  兰草被他的表情吓得收起了眼泪。哆嗦道:“我听旁人叫那女管事作素莲娘子。所有事都是她教我的。我不认识那个什么韦将军。也不知道昨夜贼人攻打县衙的事。崔郎。你要信我。”

  素莲。她跟着长宁陪嫁出宫了。兰草是长宁派來的人。

  崔景钰戏谑冷笑。不再看她。而是抓着丹菲的手腕。将她带出了屋。

  丹菲发泄过后有些力竭。柔顺地被他拉着走。两人走出了院子。一直走到后院中庭的水池边。沐浴在了初夏温热的阳光里。

  四周都是那么明媚鲜活。充满了朝气。可丹菲依旧觉得周身阴冷冰寒。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她鼻端始终飘荡着血腥和焦臭的气息。鸟儿的鸣叫听在她耳朵里也犹如声声惨烈的嘶喊。

  “……阿菲……”崔景钰唤她。“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已下令封锁了昨夜之事。对外只说是个擅弓箭的家丁做下的。若旁人问到你。你就说你一守在产房外。哪里都沒去。明白了吗。还有刚才拷问兰草一事。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丹菲抬头望向崔景钰。看着他形状优美的唇一开一合。说的话却是半个字都沒有进入她的耳朵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很遥远。很遥远。

  “我……”丹菲开口。嗓音粗哑干涸。“我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吧。”

  “什么。”崔景钰凝视着她。“你在说什么。”

  “血债。”丹菲轻声道。“那些被我杀了的人……这么多杀孽。这么多命债……我这一身血。怕是再也洗不清了。”

  崔景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忽然拉起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池边坐下。然后他屈膝半跪下來。掏出帕子在水中打湿。动作轻柔细致地擦去丹菲手中的汗水。也在擦拭着那些无形的血迹。

  湿润的帕子带來阵阵清凉。丹菲闭上了眼。崔景钰低沉轻柔的话语终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救了我妻子。你救了崔府满门数十人性命。你杀的每一个人。都罪该万死。他们肮脏、卑贱。而你不同。那些血玷污不了你。你始终这么纯净、善良、真诚……你沒有丝毫的错。是我自信过满。掉以轻心。是我得罪了人。才引來贼人寻仇。你再代我承担这一切。你总是在代替别人受过……”

  丹菲缓缓张开了眼。黑润如墨玉一般的眸子将飘忽的目光投在崔景钰的脸上。她憔悴且疲惫。一夜过去似乎就瘦了一圈。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由一块温润的玉石打造而成。

  崔景钰怔怔凝视着那张白皙柔腻的面孔。抬起了手。食指屈起來的关节触碰到了女孩脸颊边一滴晶莹的汗水。

  两人已经靠得太近。气息拂过。领域被侵占的警惕让丹菲回过神來。身子后仰。拉开了距离。

  崔景钰一惊。收回了手。站了起來。

  “我该走了。”丹菲用手背抹去了那滴汗珠。低垂的视线错过了男人脸上那抹迷乱又愧疚的神情。

  走了两步。她又问:“山中情形如何。”

  崔景钰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平和的表情。“韦家同他们本有交易。韦亨眼看挽救不了局面。干脆下令剿杀干净。原來那群流民。已经下山了。过几日等太子走了。他们会來投诚。我已承诺划分荒地安置他们。昨夜的贼人。是我旧仇。之前整顿漕帮的时候。我下手犹豫了一下。留下了后患……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兰草……”

  崔景钰紧紧咬了一下牙。额头冒出青筋。他一字一顿道:“这些年來。我忍她。让她。因她是天家的金枝玉叶。我屡次妥协。用尽办法迂回周旋。本想着各自婚嫁。从此再无瓜葛。沒想她还步步逼我。害我。玩弄我的妻子。害死我的女儿……”

  男人紧握着的拳头在发抖。“我若再忍气吞声。便不再是个男人。”

  丹菲回到了馆驿里。脑子里还在不断地回放着这一幕。崔景钰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依旧清晰在目。

  她深刻地感受到男人的悲痛和愤怒。还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丹菲觉得自己被崔景钰感染得太深。也陷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良久无法自拔。

  而丹菲不知道的是。崔景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和自我厌弃之中。

  少女的目光那么清澈。刻画着楚楚的伤痛。她承担了本來该由他承担的罪孽。却对他沒有丝毫怨言。

  而他的家庭刚刚经历了刻骨的伤痛。妻子为了生产而九死一生。长女还未來到这个世上就已夭折。他却居然还能在这样的时刻里。对着一个少女产生了难言的、汹涌的、隐晦而不堪的恋慕之情。

  崔景钰发觉自己终究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卑劣无耻似乎并不比那些他所鄙夷的男人更好。当**汹涌而來的时候。他毫无招架、甚至是心甘情愿地。沦陷进去。

  第三日。太子班师回來。韦亨此次损失极大。可也只有吃了这个闷亏。大获全胜却是让太子的自负之心膨胀。得意之情更加促使他想回长安。偏偏孔夫人流产。崔景钰长女夭折。旁人也不好意思在县里大肆庆功。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个弟弟返回长安。

  丹菲也随着大队启程。

  送行的阵势很庞大。礼乐队敲锣打鼓。百姓夹道欢送。太子风光得意地骑马而过。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崔景钰都沒能再看到丹菲一眼。

  少女显然把他的劝告听进了心里。她低调地坐在马车里。假装是个文弱腼腆的女官。

  是的。远远地走开吧。不要再和他牵连在一起。

  自从相识起。他带给她的。只有磨难和伤害。

  所以。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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