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场痴梦随风远
“师父，蝶儿就要变回蝴蝶了！蝶儿这次是真的要离开师父了！蝶儿知道，这是师父早盼着的事。如果没有这次意外，这一天或许不会来的这样早，蝶儿更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可它终究还是来了，来得如此突然，蝶儿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师父……”
“蝶儿等了你那么多年，想了你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一个‘梦中梦’！是梦就会有醒的那一天，所以蝶儿和师父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活得战战兢兢，怕梦醒，怕梦碎，怕和师父再分开。蝶儿浑身是怕，师父可曾知道？”
“现在好了，蝶儿不用再怕了，因为师父还是师父，而蝶儿还是‘蝶儿’！无论什么都将回到最初的样子！从此蝶儿四海为家，师父觉得可好？”
…………
没有声音的倾诉，是一种煎熬和折磨，每一个字，都从心里拔出，虽不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可每一小下的痛，都足以令她浑身颤栗。
蝶儿的眸光渐渐涣散，紧接着她纤弱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消散，直到完全化为一团烟雾，迷蒙中闪烁几点金光，倏然聚合，凝成一个娇小明亮的身躯，破雾而出，落到玄曦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上。
她华美的翅膀轻轻颤动了几下好似最温柔的亲吻，亦是最温柔的告别，而后在玄曦周围盘旋良久，才恋恋不舍地飞离。
“蝶儿，蝶儿，蝶儿……”
她身后蓦然传来玄曦一声声轻唤，每一声都听得她肝肠寸断，她已没有回头路，只能拼了命的向前飞。
“师父，忘了蝶儿！”蝶儿在心里说道，娇小的身躯已飞到崖边，心想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她。
灵雪峰本是高耸入云，今日寒风又狂，她一只又小又轻的蝴蝶想要平安飞下灵雪峰谈何容易，可她心意已决，便不顾一切飞了下去。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是飘，风吹着她娇弱的身躯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不知要把她带去哪儿，她自以为漂泊无依，去到哪儿，便是哪儿，心中反而一片明朗。
灵雪峰一到傍晚，便显得凄冷无比，一阵阵寒风吹雪好像故意全都扑到了玄曦的脸上，那点点沁人心脾的凉意将他从梦中唤醒，目光蓦地扫向周围，居然不见了蝶儿，他的心顿时惶惶不安起来。
玄曦飞上雪心石，灵雪峰立时一览无余，可哪里还有蝶儿的影子！他开始努力回想他昏迷之前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就在他沉浸之时，突然数道耀目的金光从他丹田处射了出来，他一下子瘫坐到地上，眼里的痛苦无法言喻。
“蝶儿你到底有多傻！你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比杀了我更让我痛苦！”
玄曦活了近万年，从没有哪个女子打动过他的心，他铁石心肠，冷若冰山的名声早已传扬整个华清界，甚至魔界，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女子入得他的心，可她偏偏是一只蝶妖，天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和妖相爱，更无法和妖结合，否则那妖的下场定是灰飞烟灭。
她是妖，他认了，他想护她安好，便甘愿在临死前将万年修为渡到她身上，可她居然以妖身上最为金贵的内丹还了他个措手不及。而今她失去内丹势必会变回原形，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玄曦虽是正常男人，可他对男女情/事向来淡泊，他可以做到不要她，但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他已失去她这个铁铮铮的事实。
“蝶儿好心救我，却只为了要看我在漫长的岁月里如何为失去你而痛死吗？若然如此，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菁华宫中华灯初上，点亮浓浓暮色，树影婆娑，芬芳曳动之中，两道纤瘦而婀娜的身影匆匆走过，直奔明心殿而去。
明心殿中灯火明亮，几个青衣侍女站得端正，看她们的打扮，无不娇俏流媚，若非早就知道她们是侍女，却还要把她们当成是哪家小姐。
一个穿着晴蓝色衣服的女子正往香炉里头添加香料，这女子生得极是好看，尤其那一抹红润显薄的嘴唇，轻轻一勾，便不知道要勾去多少男人的魂魄。
这会儿她添香的动作优雅从容，身边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香烟，更衬得她仙气十足，美得不可方物。这女子确不一般，乃是雪千颜的贴身侍女鸾珠。
雪千颜斜靠在月白石宝座上，神情看似慵懒却不失威仪，深不可测的目光投向殿外，在看到突然出现在殿门口的燕玉锦和云溪后，有意正了正身子。
燕玉锦和云溪一进门，一股久违了的香气扑面而来，燕玉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浑身都觉得舒畅了许多。
云溪在一旁偷笑，因为她也闻出了这股香气的不同，正是玄曦身上才有的味道，清冽如甘泉，幽香若寒梅。
“这香可好？锦儿可还喜欢？”雪千颜悠悠说道，看燕玉锦的眼神里泛着疼惜。
燕玉锦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可当着这么多侍女的面明说出来确实有些难为情，毕竟这香她们也是知道的。
云溪在一旁看得急了，道：“宫主，您这香好极了，不但沁人心脾，还能治相思之症！上哪儿找这么好的香去，小姐你说是不是？”
燕玉锦一听这话，狠狠白了云溪一眼，脸上倒看不出半分不悦，而后撂了云溪径自走到大殿中央，屈身朝雪千颜福了福，道：“姑姑用的香，向来都是最好的，玉锦打心眼儿里喜欢，只是这香极不易得，恐花费了姑姑一番心思。”
“还是锦儿说话最受听，你们都学着点！”雪千颜冲台下站着的侍女们说道。说完把欣赏的目光投向燕玉锦，道：“心思不过一念，至于功夫确实花费了不少，都是仙香阁侍女们的功劳，调制了几百年，总算像了个七八分。”
“已是不易了！”燕玉锦正经说道。
“锦儿喜欢就好！回头让鸾珠到仙香阁取些送到暖香阁，到时候云溪好好收着，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这用得着的时候自然指的是燕玉锦相思不寐的时候，雪千颜虽没有明说，但光看燕玉锦酡红的双颊已能猜想到了。
燕玉锦正欲道谢，闯进来一个青衣侍女，美貌自不必言说，一双桃花眼闪着水粼粼的波光，先是四处看看，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前儿宫主遣鸾珠姐姐到天衣阁交代阿诗为玉锦小姐做的新衣已经做好了，阿侍不知是将衣服送来明心殿还是直接送去暖香阁，特来请示宫主！”
鸾珠看出来这个名叫阿诗的丫头言语不老实，竖起柳眉，神色不悦冲她说道：“这一点儿芝麻大小的事儿还特意跑来请示宫主，是真当咱们宫主无事可做了吗？”
这个阿诗分明冲着玄曦来的，确切的说，是被明心殿中的香味引来的。
玄曦身上那股味道与生俱来，虽不能招蜂引蝶，却引诱了宫中大把的美女，皆把那股子香味深深刻进了心里，便是哪里有这股味道，哪里就有她们的少主，她们就往哪里凑热闹。不想这回是真来错了地儿，这不，她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儿就派上了用场。
阿诗原以为雪千颜听了鸾珠的话势必会责备于她，少不得在心里害怕起来，可事实是雪千颜接下来说的话，非但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还硬把她说成了功臣。
“此事怎么会是小事！在菁华宫里，没有什么事儿比这事儿更大！阿诗，今日你做得很好，那件衣服最是要紧，事关本宫未来孙儿，万不可出一点儿岔子！”
阿诗信誓旦旦地说道：“阿诗明白！阿诗定不负宫主重托！”
此时，明心殿里除了阿诗一人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其余人脸上皆是疑云密布，尤其是燕玉锦，她实在想不出一件新衣能跟雪千颜的孙儿扯上什么关系。
“姑姑的孙儿就是玄曦哥哥的儿子，可玄曦哥哥尚未娶亲，又哪来的儿子！难道是玄曦哥哥从前和宫里哪个上侍所生的孩子？”燕玉锦思绪错杂，脸色愈加难看，想到玄曦有可能已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她原本挺立的身躯立时瘫软下来，若不是云溪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她恐怕已经坐到地上了。
这一幕落入雪千颜眼中，心里猜到个八九分，唇角扬起一抹笑，这笑大有取笑燕玉锦的意思，口中说道：“本宫的孙儿还要靠锦儿来生，锦儿如此不爱惜自己，可叫本宫如何是好！”
当着诸多侍女的面，雪千颜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即使燕玉锦心里满是欢喜，也得表现出羞臊难当，如此方能显得她矜持有度。
此刻，燕玉锦身上落满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嫉妒，有羡慕，也有愤恨，然燕玉锦并非小家碧玉，根本不是用几道眼光就能伤得了，吓得退的。
她既然来了菁华宫这虎狼之地，就没打算把自己扮成一块肥美的鲜肉，相反她要好好依仗着雪千颜这头深藏不露的凶兽，使自己变得更为强大，毕竟她想要得到的男人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菁华宫少主，她一味软弱，岂可善终！
“姑姑，家父刚刚传来书信一封，说忘昔村和其他村子失踪的村民都找到了，只是……”
雪千颜一瞬间敛住笑意，问道：“只是什么？”
燕玉锦的神色变为凝重，道：“都死了！家父在信上说，他们都是被无极剑所杀！”
雪千颜惊讶道：“无极剑！曦儿！是曦儿杀了他们？”
“姑姑莫急！信上还说，那些村民在死之前就已经变成尸人，玉锦猜想玄曦哥哥定是因为他们变成尸人才急着铲除他们。只是尸人的数量庞大，玉锦担心……担心玄曦哥哥会受伤！”
“这才是锦儿急着赶来的原因！”
燕玉锦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
雪千颜略一沉思，道：“信上可提到那么多村民是如何变成尸人？”
“家父信中并没有提及，想来仍在调查当中。”燕玉锦从容答道，可她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只为玄曦一人。
雪千颜自知再问不出什么，舒展了情绪，道：“天色将晚，锦儿若执意要去探望曦儿，本宫就着青凛陪你一块儿去。青凛是宫里的老人儿，通情达理，绝不会碍事！”
雪千颜故意把“碍事”两个字咬得极重，让听到的人多了番揣测，至于燕玉锦，更是听得脸红到耳根，口中撒娇似地说道：“姑姑莫要取笑玉锦了！玉锦可是替姑姑看望儿子呢！”
雪千颜故作认真地说道：“看望还分怎么个看法儿，本宫怎么知道锦儿不会看到曦儿的床上去！”
这话香艳露骨，听入一干正当怀春的侍女耳中，对燕玉锦更生嫉妒，怎奈她背后的靠山是自家要命的主子，横竖也奈何她不得，只能在心内怨妒，明面儿上却仍装作一副羞臊模样，掩人耳目。
“姑姑……”这一声唤，拐了约莫得有九十九道弯，听在人耳朵里，却像在人心里挠痒痒，叫人越发得心痒难耐。
雪千颜也有年轻的时候，女孩儿家的心思她最是明白，这些像是不干不净的话，恰是正处在怀春时期的少女最乐意听到和看到的，尤其是把她和她的宝贝儿子扯到一块儿。她嘴上一百个不乐意，可心里定然是笑开了花，美滋滋的。
“锦儿是真要等天彻底黑了才去？那倒真会叫本宫的曦儿为难，是留你还是不留！”雪千颜兴致不减，继续无良打趣，只为了寻回当年自己年少时的影子。韶华易逝，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雪千颜话音刚落，就见燕玉锦捂着脸跑出了大殿。云溪紧跟着追了出去，脸上还挂着笑。
望着夜幕里两个仓皇却美丽的背影，雪千颜的唇角勾出一抹浅笑，瞬时敛住，冲着台下仍旧跪在地上的阿诗说道：“阿诗，新衣服暂不要送去暖香阁，回头本宫让鸾珠去取到这儿来，本宫要亲自瞧瞧，这活儿做得是否漂亮！”
阿诗从雪千颜的话中多少听出些不信任的意味，赶忙讨好道：“阿诗遵命！今晚阿诗必会好好检查新衣，以防因疏忽所致的纰漏，确保令宫主满意！”
雪千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阿诗退下，紧接着吩咐鸾珠道：“鸾珠，多派些人手跟在锦儿的队伍后头，只可在暗中保护，万不能暴露明面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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