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别离 下
玄曦并没有听清蝶儿说什么，可他感受得到她的害怕和无助。他好想醒来安慰他，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的世界一片黑暗，灵魂在身体里进进出出不知多少回。他真的舍不得她，他不放心她一个人活在人性复杂的世界里，他想再陪她走一程，可一切都是妄想。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蝶儿纯美的笑颜，清澈的眸子里不染尘世的纷扰。
不知又过了多久，蝶儿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玄曦身上哭道：“师父，求你快点醒来！蝶儿好怕！师父……”
蝶儿一遍一遍的说着，到最后几乎成了疯狂的呼喊，可是玄曦依然没有醒过来，甚至连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蝶儿停止了呼喊，看看周围一片静好。灵池已恢复如初的清澈，一阵清风吹过，水面上荡漾起细小的波纹，在雪心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沉积在岸边的素雪已经消融，从地底钻出的花芽在一瞬间便亭亭玉立，开出芬芳的花朵妖娆美丽。雪依然在下，与开在冰天雪地里的妖艳花朵形成一幅奇丽的景象。
这般美妙落入蝶儿的眼中更增心内的痛楚，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一瓣瓣碎裂开来的声音，再看向玄曦的眸光里不知倾尽多少爱恋，眸底却尽是难掩的痛苦。
蝶儿一双小手柔柔的覆上玄曦毫无血色的脸颊，微颤的玉指婆娑在上面，眼泪汹涌而出，仿佛再也止不住。
“玄曦，玄曦，玄曦……”蝶儿唤玄曦的声音很轻，一声一声，不厌其烦。
“真是好感人的画面啊！”
冰冷的声音在未知的方向突兀的响起，令蝶儿心头一颤，因为蝶儿听出来，这声音是开在蘼虚幻境中的那朵花的声音。
“丫头，瞧你如今哭得像个泪人儿，我不仔细瞧，却要认不出了！”
蝶儿用身体护住玄曦，道：“你想干什么？”
“丫头尚未见着我的人，就问我想干什么，这不是太好笑了吗？”
蝶儿听得出，那花确实在笑，只是她的笑声未免太过刺耳，听在心里，如猫抓一样难受。
“丫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更不会吃了他！”她好笑的说道。
蝶儿丝毫没有放松警惕，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他死！”她说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后又道：“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这话听在蝶儿耳中，细细思量一番，觉得事有转机，遂说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师父，是不是？”
“丫头，你原该是这样聪明，可惜……都是那个贱人，我发誓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她前面说得充满同情的意味，话到末了从声音里透出的愤恨、怨毒，暴怒，足以令任何听到的人毛骨悚然。
那是种从骨子里生出的恨意，感染到她身体的每一处，甚至包括每一个细小的毛孔。是什么会使她从头到脚浑身都是恨，蝶儿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只要能救玄曦，只要能救她的师父，她甘愿付出一切。
“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活我师父？”
“丫头，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忠告听进心里。你这么急着救他，害怕他死，恐怕……你已经爱上他了！”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声音没有不悦。话落，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蝶儿其实好想问她一句什么是爱，可玄曦躺在那里，命悬一线，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问，但她心里感觉得到，爱之一字，定然包含了太多的喜欢。她喜欢他，那么喜欢，所以他绝不能死。
“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救我师父！”
“既然丫头你这么执着，我便成全了你，如若日后遭受痛苦，你切莫后悔今日的选择！”
“我绝不后悔！”
“好！想要救他，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新结在你体内的丹珠吐出来，喂给他吃下，他自然会平安无事，只是如此一来，你就会变回蝴蝶，再想修成人，就要看机缘造化。丫头，你可需再好好想想？”
“无需再想！我本来就是一只蝴蝶，而今变成人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梦总会醒，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可如果没有了师父，不管我是人还是蝴蝶，都一天也活不下去！”
她等了他太久，久到一旦相遇，就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哪怕一刻的分离，更何况死别！
“丫头，情根深种，不一定都能开花结果，有时候会落得生不如死。”
她也曾是个有情人，为她钟情的男人甘愿舍身舍命，可结果呢！偏在和他的良辰吉日，遭人陷害，活着受辱，死后无名。情之一字，当真伤她入骨。
蝶儿看看玄曦，眼中柔情似水，道：“我情愿！”
“世上唯“情愿”二字最没有公平可言！你既然选择不公，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丹珠既结在你的体内，你如何抉择都和我无关！”
她的话听起来很绝情，绝情背后却暗藏着深深的矛盾。
当她亲眼看着玄曦的身体慢慢沉入水中，那颗本该雀跃的心竟然浮起一丝愧疚，到底玄曦是他的儿子，又同他长得十分相像，她看到玄曦，怎会不想起他，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如果当年那晚他肯冲到屋里救她，她怎会在那禽兽身下受尽凌辱，又怎会到最后含恨自尽！
他明明知道她是受了那个女人的陷害，可还是狠心对她做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在新婚夜里，任由她被别的男人糟蹋折辱，而他却和那个女人在另一个房间里翻云覆雨，享合欢之乐。
她那么爱他，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她岂会不恨！
事后她从他口中知道那晚他喝醉了酒，可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未喝醉过，唯有那一晚，他不冷静了。她心里明白他是故意喝醉，因为他无法做到在清醒的时候同她圆房。
他生于温香之地，打从成年起便有各色上侍给他侍寝，他身边从不缺女人，恰是这样一个满身香红的男人，在上了罗浮山之后，一改往日风流个性，变得不近女色，冷傲无双。原因只有一个，他从心爱上了一个女人，从此非她不可。
恰是他风流傲骨，那般打动她的心，以至于她明知道他爱的人不是她，还飞蛾扑火般的扑向他。
若然今日的玄曦是个风流性子，她杀了他确实能解她不少心头之恨，可他偏偏不是，而且从一开始就不是。
他生是为‘她’，死亦是为‘她’一人，有生以来，从未变过。即使记忆被封，又饮了忘情之水，他依然为‘她’守身如玉，近万年来，不曾动摇一分一毫。
直到他在绿柳林里遇见她并把她带回灵雪峰，一切仿佛回到了命运的起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时刻牵动着他的心，撩拨着他的欲望，令他欲罢不能。他的心不再坚守，便是连他的人也想要交付于她。而这一切并非没有缘由，只是这个缘由是命中注定。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就是‘她’，那个艳如阳，皎如月，风华无限的女子，那个同他在灵雪峰上日日夜夜抵死缠绵的女子，因为他把有关‘她’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可他的感觉还在，正因为如此，他和她再一次难分难舍，彼此甘愿舍命而为彼此。
玄曦的专情，令身为女人的她动容，所以在绿柳林里，在洪变兽给他致命一击时，她动了恻隐之心，替他挡了那一下，不然以‘她’如今的娇弱之躯，岂能轻易摆脱黑蟒的纠缠。
今日，她又亲手将他送到了死亡的边缘，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或许不完全因为他的专情打动了她，更因为他是他唯一的血脉。她今日杀了玄曦，就意味着他将后继无人，她思来想去，终究是不忍心。
她和那个女人的账势必要好好清算，但并不是非要选在今天。来日方长，她要慢慢清算，就像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人身上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割肉一般，如此才能疼到人的心坎儿里，甚至骨头里。
“丫头，先前我跟你说的狠话，不过是些玩笑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一片天香花瓣，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要好好收着，日后定能派上用场！不过千万不要把它给别人看，否则招来杀身之祸，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话落，只见一片金色花瓣从半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蝶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花瓣在落到她的掌心之后慢慢消失，最后完全融进了她的血肉之躯。
蝶儿惊讶之余，问道：“花瓣呢？”
许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蝶儿猜想她已经走了。她从来都是神出鬼没。
蝶儿低头看看玄曦，他依旧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可他惨白惨白的脸色，粘在他唇角下巴上的血迹，还有他被血水浸透的袍子，无不残忍的提醒着她，她就快永远的失去他了。
她突然好想念他怀里的温度，想念他对她温声细语时的温柔，更想念他深邃暗沉的眸子。她想得发疯，想得发狂，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用近乎疯狂的声音嘶喊。”
“啊……”
嘶喊过后，蝶儿慢慢凑近玄曦的脸，与他双唇相贴的同时将她的内丹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的口中。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她绝美的脸庞好像糊了层雪白的面粉，苍白得惊心动魄，更衬得她眼珠漆黑明亮，如矅石宝珠一般。
她脸上的泪痕曲曲折折，如一条条透明的虫子，扭曲着蠕动。她的样子看起来憔悴极了，也可怖极了。
顷刻间，蝶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慢慢收紧，那种感受，就好像有一根坚细的钢丝一点儿一点儿勒进她的肉里，令她饱受痛苦的煎熬。
她的眼泪已经干涸，她的唇舌也已不听使唤，张着一张干巴巴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深深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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