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旧人重逢 4

　　此时，炮楼里见得这边干开了，寻思着腰出来救急。刚出得炮楼几步，张老大带着人抵住，怦怦地打了好几枪，那些人胆怯了，寻思着又退回去。退回去了一会儿又只得冲出来。张老大叫快开枪。怦怦地乱射起来。

　　范文听见了张老大那里在砰砰地打枪，情知那些炮楼里的伪军出动了，一时之间，心里好生着急。看见前这些软骨头，嘴里骂道：“你这些个吃砸碎的软骨头，对鬼子那么软，对老子们却那么硬。妈的，见鬼了。”看一看，范文吼叫起来：“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些软骨头王八蛋。”

　　炮楼里的人到底人多，火力又好，一会儿，乱枪打死了好几个，只剩得张老大和另外一个在那里趴着打枪。那个兄弟肩上中了一枪，兀自咬着牙关坚持，张老大看看着急，回头一望，这边打得也甚急，知道半步都退不得。

　　砰地一下，身边那个兄弟抽搐了一下，再不动了。张老大老泪纵横，抹一把泪，拧开两颗手榴弹，嗖嗖地砸出去，腾起两窜烟雾。呛人的硝烟味四处弥散。顿时砸死了三四个。

　　张老大又操起一把枪，朝着前面那个射了一枪，那人顿时栽倒了。

　　旁边一个为首的见了张老大一个，高兴地叫起来，说：“只有他一个，冲啊！”个个都开始猛冲，张老大紧咬牙关，又打了几枪。子弹也嗖嗖地射过来。砰地一下，张老大肩膀上中了一枪。他放下枪，咬牙就要扯开一个手榴弹的弦儿。砰地一下，手腕上中了一枪，一阵剧痛，那手榴弹掉下来。

　　范文听得这么枪声渐稀，心里更加着急，心里在拜托着张老大能咬紧牙关，他看看一旁的孟卯，欲叫他带两个兄弟去支援一下，却又羞于开口，一时之间，心里是踌躇不定。

　　这时，孟卯见了两下里对射，炮楼里又有人冲出来。范文的手下们，一会儿就死了三四个，有一个就死在孟卯的身边，脑浆迸裂，血水溅了孟卯一脸。孟卯抹一把脸，火气都腾起来，将手里唯一的一个手榴弹扔出去，趁着那烟雾腾起，大步往前猛冲。那几个看了孟卯冲过去，慌忙窜起来向孟卯开枪。孟卯冲了两大步，看见前面地上有一个手榴弹，立即纵身向那颗手榴弹扑过去，打算拾起来扔。他这一扑，那几枪擦着他的脖子射过去。范文这边抓紧开枪，顿时打死了那几个窜起来朝孟卯开枪的二鬼子。

　　孟卯见了，高兴起来，一只手抓着手榴弹，一边大喝：“打得好，打得好。”范文在一旁听得，心里自是万分得意。看看对面剩了十余个，大喝：“弟兄们冲啊！”

　　个个跳起来，往前猛冲。

　　对面那些伪军见了，都吓得昏了，就要胡乱逃跑。孟卯冲在最前头，扔出了手榴弹，轰地炸死两个摆在那里，又跟着一阵鬼头刀乱挥，砍死了好几个。

　　范文带着兄弟们，一阵喊声，个个似猛虎一般猛冲。弟兄们都冲上去，范文回头来看张老大这边的情况。

　　硝烟里，张老大手里举着一个什么，将要掷出，乱枪打来，张老大身上被射得窟窿似的，晃了一下，却还没有倒。那伙伪军看得惊惧，欲望去冲，犹豫了一瞬。

　　范文看得心头淌泪，眼里冒火。叫上四五个兄弟，又往回冲。

　　那伙伪军打着胆子往前，一脚踹倒了张老大。张老大眼皮子一翻，欲拉线，手指伸了伸，却再也没了半点儿力气，手脚一摊，死在了那里，两眼睁着，直挺挺地看天。

　　范文带着几个兄弟，冲了过来，发一声喊，与冲在前头的伪军肉搏在一起。

　　一个兄弟去扯住一个，那个已抱住他，摔打着滚在地上。

　　一些泥扯我，我抱你，纠缠不休。

　　范文手里一把短刀，上下乱砍。刚才一翻混战，双方已没了多少子弹，加之此时又隔得近，只得贴身肉搏。

　　被砍中而未死的，大声地呻吟叫唤。

　　孟卯也打不冲过来，手里鬼头刀骤出，乱砍乱劈，无人能敌。

　　伪军们见了对面冲过来的人更多了，都心虚了，只待要溜，却哪里还有机会。前脚一走，后面就有乱刀砍来。

　　一会儿，一伙伪军被杀得精光。

　　地上，尸体横陈，没死的大声叫唤，那声音叫得甚是凄凉。

　　范文手下一个兄弟肚皮上中了一枪，看看没辙了，双手捂着肚子，那肠子都有半截露出来。他叫得汗水都涌出来，一身血。他大声叫道：“范当家，给我一个痛快吧。我实在受不来了。”范文听了，走过来，看看那个兄弟，欲举刀，却又不忍心。

　　杨老六说：“用枪，用枪吧。”说着话，递过一只枪来。

　　范文扔下刀，接过枪。

　　看看那兄弟挣扎得痛苦不堪，心里也是万分难过，说：“兄弟，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那兄弟说：“下辈子还在一起。”说着话，脑门上冷汗直冒。

　　范文举枪对准他，却把脸扭到一旁去。其他兄弟看得眼里噙泪。

　　砰地一声响，那个兄弟终于解脱了，捂着肚皮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孟卯看了地上乱七八糟的那伙伪军，里头混杂了三两个鬼子。孟卯说：“好没骨气。两三个鬼子都逼得他们如此卖命。呸！”一大脚踢翻了一个鬼子，又一大脚踢翻了一个二鬼子。那两个人的尸体都交叠在一起，脸对着脸，鬼鬼祟祟，似乎要去阴间鼓捣什么阴谋。

　　此时天色阴沉，下起了蒙蒙细雨。

　　范文说：“把死的兄弟们堆在一起，挖一个坑，埋了他们。都是些好兄弟。唉！”

　　几个人跑去炮楼里，寻来几把铁锹，就在附近挖起坑来。孟卯拿过一把铁锹，也抡圆了胳膊，大力挖起来。

　　不一会儿，终于挖好了一个大坑。将那些兄弟，抬过来，都放在坑里。头挨头，脚并脚。

　　范文看他们一眼，眼里终于留下泪来，哽咽了一下，说：“好兄弟们，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打鬼子。操鬼子的祖宗八辈。”旁边早已哽咽成一片，和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范文说完了，掀起一铲泥巴，覆到那些尸体上去。其他人也一样做。一时之间，七手八脚，泥土飞扬。不久，垒起了一个矮矮的坟冢。

　　一个兄弟说：“这些鬼子的和二鬼子的，咋办？”范文恨恨地看一眼地上，说：“什么怎么办？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喂狼，一群狗日的杂碎。”

　　范文带头，其他人跟着，往炮楼里走去。死了十数个兄弟，因此，虽是终于打下了炮楼，个个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此时，雨声淅沥，渐渐地听到落在树叶上的簌簌的声音了。

　　范文说：“把枪支弹药都拿光，粮食也拿了。拿不走的，一把火烧光。”一个兄弟手里肩上都扛了子弹袋。一个肩上扛了几只大枪，没哪个手里是闲着的。孟卯空着手在那里看，范文说：“你也不拿点儿东西？”孟卯说：“你们拿吧，你们拿吧。”范文说：“我们要得了那么多？多的，就要烧光了。”孟卯走过来走过去地看，子弹枪支都被拿光了，墙上挂着一些衣服，他踌躇了一下，却拿那些衣服。拿在了手里，想想说：“鬼子穿过的，呸。”就要扔在地上。

　　范文说：“慢着，给我吧。“孟卯说：”你稀罕？给你。“范文呵呵一笑说：“快要过冬了。多一件总好啊。比干冷着要好。”一个兄弟拿过来，找一根绳子栓了，抗在了肩膀上。孟卯看看床底下有什么，好似是一个包裹，伸手拉出来一看，是一包炸药，嘴里叫道：“好得很！炸掉这个炮楼。”

　　众人都肩挑背扛，看看走出了一些儿距离，一个兄弟从炮楼里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范文说：“快躲躲。”前面一片林子，众人都赶紧进去。放下了包裹、口袋，与弹药器械，站在那里看炮楼。

　　那个兄弟跑了一阵，刚要进林子里，轰地一声巨响，只见得那炮楼，随着那声巨响，砖石飞起来老远，硝烟弥散，尘土飞扬，浓烟往上升，砖石朝下坠。

　　片刻之间，那个炮楼已不复存在，当上碎石断转。上空那浓烟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会儿就散去了。

　　范文说：“走吧。”众人又肩挑背扛，启程了。

　　孟卯随着他们赶了一程，看看前面一个岔路，孟卯对范文说：“打鬼匠，我们就在这里别过。我要走自己的路去了。”范文看他一眼，明白留不住这个猛将，心里甚是惋惜，说：“你我弟兄伙一场，就去我那里喝它几碗，大醉一场，难道不好吗？”孟卯说：“心想着弟兄们，不想在外久耽搁，担心祝当家的派人来找。”范文听了，心里隐约一丝恼怒：你们个个都服他，为什么就不服我呢？心里不乐意，嘴上却说道：“祝当家关心你们，这个自然。我那里，庙子小了，被人看不起，装不下大菩萨，唉！也罢。我们有缘再在一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孟卯也不理会他的讥讽，又叨扰几句，走自己的路去了。

　　孟卯走了一程，见得到了一处大河边。前面一堆人聚在那里等船。

　　孟卯也过去，站在人堆附近。那些人里，有老有少，男女都有。一些裹着包裹，一些空着双手，好似要去东西南北找个活路。

　　人从里，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说道：“这个世道，都被小鬼子搞得乱糟糟的了。唉。找个活路都难，保不定哪天就横死在哪里。”一个接口说：“国军无能，节节败退，把我们穷苦老百姓留给小鬼子糟蹋。”一些说：“是呀！国军未败，家眷先撤，这个仗不败才怪呢！”有人说：“倒是一些山寨草寇，与鬼子干起来了。他们不怕死，怕死的是民国政府。”一个说：“几个草寇，成得了什么大事？小打小闹。”孟卯立在后边，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说：“草寇怎么啦？总比当逃兵的强，”他粗嗓子一声吼，那几个转过来看看他，不敢再说了。一个小声道：“即使小打小闹，今天杀死几个，明儿又弄死几个，渐渐地不就多了？”“是啊！总比没有人出头强啊！可怕的是个个都做怕死鬼。”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喊道：“船来了！”

　　众人一看河上面，一个船儿悠悠，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背后。

　　等那船儿靠岸，众人争着上船，船家急忙说：“慢点儿！慢点儿！挤一个到水里去就麻烦了。”

　　孟卯也说：“慌去投胎。”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在那里挤。

　　此时，船家已经上岸来了，站在一旁，听得孟卯说了这么一句，扭头看看他，觉得面熟，注意一看，心里一动，说：“孟大哥！”孟卯听了，看他，却半点儿不熟，说：“你认识我？”那人小声说：“你们闹了县城，我当时就在现场，如何不认得？”孟卯说：“只恨杀不尽鬼子。”那人说：“慢慢来，慌什么？总有将他们斩尽杀绝的一天。”

　　看看那伙人都上了船，那人一拉扯孟卯，说：“上吧。”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声急。有人高喊：“慢开船！”那语气凶巴巴的。

　　一伙人回头一看，八九个鬼子与一个二鬼子，驱马近前。嘶嘞嘞一声停在了岸边。

　　孟卯两眼血红，就要去拔枪。那人慌忙扯住他说：“你一个？干不过他们。“孟卯瞪他一眼，就要拔出了枪来。

　　那个二鬼子喝道：“送我们过河去。”

　　那人听了，附耳对孟卯说：“看我的！水里是我的天下。”孟卯听他这一句，略微宽了心，点点头。

　　船上面有人嚷道：“我们先上船，先送我们走。”

　　船家说：“太君优先。太君优先！”有人说：“你也是一个软骨头。”

　　一个说：“软骨头带着枪的呢！威风得很哟！连祖宗都不认识了。”

　　那个二鬼子听了这句挖苦，脸上红了又白，喝道：“太君要过河，你们都聋了。”说着话，拔枪出来，砰地放了一枪。

　　听到那枪声，担心小的，赶紧忙不迭地下船来了，胆子大的，一边下船，一边说道：“真的忘了祖宗了。”

　　孟卯看看那几个鬼子，真想掏枪立即杀死他们。但是看了好几个，怕手脚不快，殃及了这一堆老百姓，心里是踌躇不定。此时，那个船家走到他的前面，一眨眼睛，说：“我的水里本事厉害着呢！”看他满有把握，孟卯才算放了心，呆看着这些鬼子上船。剩下一个鬼子拉着马回去了。

　　那船儿悠悠，栽着那七八个鬼子与二鬼子去了。这边河岸上，老百姓骂声渐起：“这些遭殃货，个个都要淹死溺死。”“统统地都要去见阎王爷长没长胡子。”“狗娘养的。”“那个船家一样不是好东西！”“算了，不怪船家，你没有看到鬼子有枪吗？唤作你，你就不怕死吗？”“换做我，立即开船飞逃！”“飞逃？你会快得过枪子儿吗？说大话！”

　　一个听得吵嚷，不耐烦起来，说：“说些什么屁话，个个都事后逞英雄，当时，怎么不敢和鬼子干呀？”一句话，个个都闭嘴低头，不说话了。

　　孟卯什么也不说，呆看着茫茫水面上那只渐行渐远的船儿，替那个船家担忧。

　　那个船家划着船儿，看看隔得岸远了，又划了一些时候。拐了一个弯道，两岸都离得远了，正是到了大河中间，看看起风了，微波荡漾。那个船家立在船尾，把持不住，一个趔趄，就猛地栽倒了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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