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科普扫盲

　　王大有将过往故事述说一遍，作为地主的刘二又起身向胡宗北敬酒：“胡大哥，咱乡里人对于整军可弄不大明白，思来想去，咱只得请您这行家来帮忙。如今咱大伙儿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盼过来了，您受累，请满饮此酒。”

　　胡宗北端了酒碗一饮而尽，半点儿喘气的停顿也没有。胡宗北喝完将酒碗放下，道：“刘二，咱大伙儿凑一块儿那就是兄弟，客套来客套去反而是招待外人，刘二，胡大哥再也别叫，你叫咱大胡、老胡、胡宗北、宗北都成！”

　　刘二起身将胡宗北面前的酒碗满上，笑呵呵地说道：“既然胡大哥有命，小弟自然遵从。宗北，辽东那李总兵没几天就自个儿抹脖子了，辽东李家全投了夷人，你做马匪造反可是亏大发了。”

　　刘二说的是九年前的故事，辽东大败以后，朱翊钧先安抚辽东将门魁首李如柏，并未追究他的军事责任。但是朝野舆情汹汹，李如柏自知罪责难逃而在家自尽，李如柏的兄弟李如桢被朱翊钧任命为继任辽东总兵以麻痹辽东将门。转年朱翊钧开始清算军事责任，辽东将门自觉富贵无门，便纷纷投靠夷人，先后将辽东几十座城池卖与哈赤。胡宗北一心报自家将主和杜松为辽东将门出卖之仇，却是年前离开辽西浪荡草原的，那时辽东将门正是拥兵自重的时候，没半点倒台的意思。

　　胡宗北微微一笑，“刘二，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咱只认得胡将主的亲厚之恩，如今李家与夷人俱在，咱要报仇可不能依仗朱家，还是咱自个儿扯兵马有些奔头。”

　　胡宗北说的是大实话，他也是穷苦出身，仗着武艺不错投军延绥镇，给爱才的前鱼河堡守备胡千户收为家丁。家丁过得可比惨兮兮的普通军兵强上太多，受人恩情自当全力回报，胡宗北自个儿也差点儿丧命战场，他恨辽东将门、夷人、朱明那是理所应当。

　　明代军户并不是军兵，军户只是享受世代从军权利的平民，军户抽丁组成的不拿军饷只吃田产与战功赏赐的义务兵就是卫所军。卫所军将腐化奴役军户与文人地主侵占卫所土地导致军户生无所赖，卫所军自然再也无法维持明初横扫草原的战斗力。

　　卫所军破败催生了募兵的产生，但是文武腐化贪墨军饷是不能解决军队战斗力低下的问题的，要想马儿快跑就得给马吃草，募兵的军饷无从保证自然募兵的战斗力也是低下的很。吃不上军饷的募兵过得甚至比卫所兵还惨，卫所兵好赖家里有几分旱田，早晚能吃几颗粮食，募兵离了军饷就只能喝西北风。

　　胡宗北对他以前的募兵同袍的惨象见得多了，他感激改变他人生轨迹的胡千户是理所应当，为恩人也为自己报辽东战败之仇就成了他人生的全部内容。

　　刘二尴尬一笑，不知如何接话来，吹嘘自个儿三五年兴大军光复辽东太假了。刘二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宗北，你要报仇，咱日后也要杀翻夷人，不过眼下咱可顾不了恁远，咱得操心家里四千来口的衣食。咱这趟请你来，就是要你帮咱操练兵马，大军如何阵战咱是搞不明白。”

　　这是实心请教也是刻意考校，胡宗北也不吹牛，“刘二，你真要咱操练大军阵战，咱也没那个能耐。咱就是武艺还算凑合，骑马射箭马马虎虎，将就做了将主的亲兵家丁。”

　　胡宗北顿了顿，给刘二与王大富科普：“咱往日随将主行军作战的时候，延绥镇很少用火铳，虎蹲炮偶尔用，佛狼机炮基本只用以守城，咱们作战依然常使弓刀枪槊。咱亲兵说是马军，实则全赖步战决胜，大阵远抛轻箭，近抵重箭，长刀破阵杀敌，惟有行军追敌使马，如此而已。自火器不堪用以来，九边军兵多是如此作战，辽东夷人亦是如此，弓马骑射犀利的军汉也有，不多。”

　　刘二不禁奇怪，“怎的精锐军兵只使弓箭长刀？我听闻西川白秆军长枪阵闻名天下，义乌兵火器十分了得，宗北以为如何？”

　　胡宗北笑了，“刘二，要说白秆军那确实犀利，只是长枪兵实难操练，阵形全赖军纪。明军军饷不济，要使军**雨不动，万难从命。如今明军只好打胜仗，战场稍有不利便四散而去，不赖军兵，全赖文武。”

　　“至于义乌兵，蓟镇自有工坊供应军器，他军火器确实犀利，火炮火铳一应俱有。不过自浑河一战以后，义乌兵也不复威风，钱粮不济，火器焉存。”

　　胡宗北一气将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也不管刘二与王大富等人是否听得明白。

　　刘二翻了翻白眼，“宗北，咱要问的是长枪阵咱是否可练，那戚老虎的鸳鸯阵阵仗是否可用。”

　　胡宗北一脸不明白，“刘二，咱说清楚了啊，只要上下一心，军纪严明，长枪阵可练。戚老虎打草原夷人多使火器车阵，倘银钱人手不足，火器自无可采用。鸳鸯阵乃是打倭乱的好阵法，阵战厮杀时鸳鸯阵太过繁琐，不好采用。两军交战混战时鸳鸯阵或可使用，不过鸳鸯阵操练不易，战场乱战人员不大齐整，军兵还是演练三五人结圆阵对敌的好。”

　　鸳鸯阵能否阵战使用？能。胡宗北曾见过人操练鸳鸯阵阵战，不过鸳鸯阵战场厮杀要主将指挥到每十一人的小鸳鸯阵，指挥难度太大，战场可操作性不强。

　　胡宗北一再解释，刘二终于明白了个三五分。刘二想想也是，阿美利加依仗先进的军工技术如今尚不能做到战场指挥官军令贯彻到班，更何况几百年前的明末？纵横几里的战场上，主将只能大致指挥各方向的攻守，具体作战要由方面将官具体操作。

　　胡宗北与刘二交流起专业知识来，花万庆这个事先知晓底细的人再听了也是头大，更何况高有银、高大山、平天尊？三人一副不明觉厉的模样，却也不好厚脸皮发问，实在是不好在众人面前拂了胡宗北的面子。

　　刘二这人就是爱钻牛角尖，他想了想，问：“宗北，你说的意思是，战场混战也不用鸳鸯阵，咱自个儿人怎么三五成群配合作战？全靠平时演练？那大军乱战时咋办？”

　　刘二主要迷糊在，战场上有没有混战，混战的阵形重要不重要？

　　见刘二如此不耻下问，如此简单的问题都说出了口，胡宗北也只好耐心解释：“刘二，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作战的情形。阵战之时全靠阵形，军兵都是结阵对敌，倘若己方军阵给人冲散了，那松散的士兵面对整齐的敌阵难逃一死，士兵还是逃跑比混战来得强。结小阵打乱战不是没有，小阵乱战主要是攻城作战时城头混战时所用，亦或者是小股军兵偶遇乱战时所用。两军对阵交战全赖阵形，一旦阵形被破，指挥不力，大军就难逃覆灭。赵二在高粱河为啥败得那么惨，就是宋军中军为敌所破，赵二丢下大军仓皇逃跑，中军无有指挥，各军阵便四散逃亡。宋军各自离了军阵逃跑，逃亡的军兵给阵形严密的敌军追杀，那惨象，死尸都能将河堵塞了，一战损兵十之五六。”

　　胡宗北讲的有理有据，刘二终于是明白了，战场交战全赖军阵，混战基本无用，纪律性是最重要的。财帛女人也能让强盗拼命死战，但是再悍勇的个体也架不住几十把矛戳。没有阵形就无从谈论军队的战斗力，特别是北方广阔地带的大军会战，阵形就是生命，纪律就是一切。

　　刘二点了点头，“怪不得人常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军纪果然是行军作战的第一要务啊。”

　　此话本意是要求军头听老板招呼，不过刘二用在此处强调阵战军纪也不算错。

　　胡宗北也点头同意：“这话说得有道理，军纪最重要。军纪搞好了，军阵排严整了，咱想打败仗都难。刘二，你算是明白了。”

　　刘二搞明白了疑问，浑身一阵轻松，他起身又端酒起来，“喝酒，喝酒，喝了酒就吃汤，再不吃汤就凉了。”

　　刘二心中心思反转，战场上三五成群的群殴果然是没有，有也只是三五个军阵互相交战，他们在南山村操练人马结阵的路子反而歪打正着地走对了路，他们请胡宗北过来加强士兵乱战训练的本意也没有了意义。不过人既然请来了，刘二就打定主意不放胡宗北走了，毕竟一个积年老军的战场经验也是十分难得的财富。胡宗北、张殿英、孙宗昌眼瞅都是不白给的好汉模样，给他刘二做下属的统兵将官也不赖嘛。

　　酒宴本来是欢迎胡宗北三位客人的接风宴，王大有本意不愿谈论公事，不过刘二这个领导求知欲这么强，胡宗北等三位客人也乐于教导，王大有也就没有出言阻拦刘二求教。

　　傍晚开始说话，这么一通吃饭喝酒说话，时候不知不觉间到了午夜，王大有起身安排酒足饭饱的客人休息。

　　刘二忽然想起个事，笑着问花万庆：“万庆，杨喜儿情要给你做老婆，如今在你家居住，你可曾回家见了她？”

　　花万庆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我去家里了，喜儿正在家呢。不过亲事如今不能操办，我今晚去和胡老哥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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