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碰头会

　　次日早晨，刘二在客厅里向郝益生道别辞行。郝益生的样貌令人吃惊，他脸上意气风发的精神头不见了，满脸的枯黄皱纹纵横交错，仿佛他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一般。郝益生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一贯养尊处优的他如今看起来六十都是少说的。

　　郝益生强打着精神挽留刘二，“刘二，别急着走，家里莫不是有急事？咱家今日也要搞诉苦运动，还得请你这个行家帮衬一番。”

　　刘二连番推辞，“不行的，郝员外，咱得走。如今家里就咱当家，大有哥出门走亲了，其他爷们手头都有事，咱不回去，村里有啥大小事可没个说话的。”

　　刘二心中又有些担忧郝益生的健康状况，毕竟郝益生是他难得的同盟军，刘二不禁问道：“郝员外，您的病不要紧吧？咱瞧您的模样，可不大精神。”

　　郝益生摇了摇头，“没事，刘二你甭瞎想，咱要合伙做买卖，咱心里高兴，夜个没睡好。牛先生还在咱家呢，今早请他看了，他说咱的身体没事，就是有些上火。”

　　左右再无事务，刘二起身告辞，郝益生一人将他送到赵庄村口。刘二来时带了俩保镖挑了两担礼品，走的时候俩保镖还是挑了两担点心，郝益生好面儿讲排场，给刘二的回礼比他来时带的还多。

　　半上午出门，午间又在路边树阴下避了暑气，刘二几人天色擦黑时方回到下河村。家里还真有事，王大富回村了，听说刘二回来了，王大富寻到刘二家里说话。俩人也不客套，在客厅各挨了书桌坐定，王大富开门见山，将刘二离家这三日发生的事务陈述了一遍。

　　刘二那天刚走，林皋村跑来个报信人，说林老四要回家了。当时村里正好高有银在家，他连忙招待客人，又派人飞奔报告王大富，要王大富回来主持事务。王大富也是个精细人，他盘问来人，三言两语将事情弄明白了。

　　奢安之乱基本被明廷平定，在四川威远县做县令的举人林老四再也呆不住了，上官苛责，同僚排挤，下面大户闹难堪。林老四咬咬牙，趁大伙儿还没撕破脸皮，上官没有给他考核评定个不称职，他自个儿辞职不干了，收拾最后的金银家底，上路回家来也。林老四行至离家不远，派了个长随先行骑马回家报信。县内衙役都不大敢出县城，林皋村的住户佃户早按拳头大小将林皋村的土地分了个干净，各家苦心经营半年，地也都不想还回去了。村民听说林老四派人回来，二话不说，就将长随打倒在地，绳捆索绑起来。下河村在林皋村做买卖的事如今早传遍乡里，林皋村村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来下河村报信，请强盗们再来做一趟买卖，好保护他们自个儿分下来的地。

　　王大富得了消息，问清了前后缘由，他回南山村点了一曲义兵，连夜将蒙在鼓里的林老四一家人全捉起来，砍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留。王大富最后还落了一千两银子的战利品，外带五匹马，三辆马车。

　　这可好，林皋村林老大家算是在下河村众人手里绝了户了，四个兄弟一个没跑，包括亲近的堂兄弟去年都给刘二与王大富解决了。

　　刘二听完前情过往，叹了一口气出来，“唉，这林家绝户了算是。君子不绝人之嗣，林老四身前没个一儿半女的，咱不给人留个香火？”

　　王大富摇头，“刘二，我也想，不过不能行。林老四的儿子大了，十多岁了，都能骂我娘了，咱要是留了他，他日后还是咱的祸害。我这么一想，当时就将人全杀了。”

　　刘二刚加深了人的思想无法改造的认识，如今听王大富陈述的理由，他点头同意：“小孩儿太大了不行，能记死仇了，咱没办法。”

　　刘二这人啥都好，就是有点儿半神经质，王大富这是与他处得久了，知道刘二总时不时来那么一会儿疯魔症，他也没再计较刘二的妇人心思。

　　刘二一时有些心情抑郁，他摸了烟包出来，招呼王大富抽旱烟。俩人吞云吐雾，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认识到汉人与非汉人之间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对立矛盾是一回事，实打实地下手砍人是另一回事，大量消灭敌人时，刘二有些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是正常的。不得已时人不愿意杀生乃是人类的天性，君子爱吃肉也要远庖厨么，人还没有习惯消灭敌人时总要有那么迟疑的一段时期，刘二也不能超越生物的本能。

　　王大富瞅刘二不大高兴，他劝解刘二：“你不能总想林家的可怜相，你想想方项城。我捉林老四的时候，方项城就跟了去，他使刀砍人，眼睛都杀红了，可见方项城给林家欺负成啥样了。林皋村其他老实人也没少受欺负，报信人也姓林，他不受欺负，他敢把林老四这个举人卖给咱？刘二，你两方面都想一想，先有非汉人欺负咱汉人，后有咱汉人消灭非汉人，这话还是你讲的，说来说去不都是这个理吗？”

　　见刘二不说话，王大富继续显摆他的见解：“你看，这林家的钱粮他就不是好来的。我敢说，林老大家要真是老实种地做买卖发了大财，眼气他家的人有，敢动坏心思的人难有。正因为林老大家的钱粮不是好来的，他家是靠欺负人发了财，咱们才敢去抢他家，他村里人帮他的人才不多。就是这个理！”

　　出身地位决定思维，这话一点都没错。王大富这套道理给受非汉人欺负的汉人听了，那肯定受到广大汉人平民的一致赞同，这道理要给作威作福欺压汉人的非汉人文人地主听了，文人非要破口大骂，“懒人就是好吃懒做，懒人就是要起歪心思，懒人就是容易造反，杀光懒人才是政治正确。”

　　王大富一通大道理确实见了效，将刘二说乐了。刘二心里很高兴，他的宣扬教育工作总归是没有白做，王大富这个很有闯劲的老实乡民经过他的引导，通过自身不断的学习进步，如今已经掌握了理论武器。如今的王大富，让他单独出去闯场面，他也能不折不扣地完成组织交给他的光荣任务。

　　刘二心思转了过来，他给彼此倒了茶水，问：“大富，就这事，没旁的事啦？”

　　王大富点头，“就这事紧要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得亲口跟你说了。别的事没啥，如今南山村又添人了，咱立了十个曲，陈红卫正领人教识数。舅父他们整编女营老营也差不离了，立了十五个曲，这几日他们正在搞诉苦。就这些事，其他的没了。你呢，你去赵庄一趟，郝益生咋样，他还能活不？”

　　刘二的兴致来了，满脸兴奋之色，“大富，你不问，咱也正要跟你说呢，咱这趟去赵庄，说了场大买卖。”

　　王大富的心思给刘二勾了过去，催促道：“啥买卖，别卖关子，快点说。”

　　“你急啥，咱正说呢，你给咱打断了。”刘二翻了翻白眼，将郝益生打算跟他合伙去澄城县城武装借粮的事给王大富陈述了一遍。

　　王大富听完，想了想，道：“刘二，这事是大事，我觉得这买卖能做，不过咱还得跟大伙儿商量商量，等大有回来，咱得开会说说。对了，那郝益生不是病了吗，他还能领人干仗啊？”

　　“郝益生有些中风，身子不大爽利，他家的人手都是他几个兄弟帮忙操练的。”刘二说着，将他所探听到的郝凯申、郝英士、郝有庆的分工说了说。

　　末了，刘二又加了一句，“照我看呐，郝益生他家的人心不齐，他儿子郝连生不想起兵，郝凯申对乡民抢富户也不大看得惯，就那郝有庆惟郝益生马首是瞻，全听郝益生的招呼。郝英士是郝凯申的亲兄弟，也是郝益生的堂兄弟，他的态度不好说。”

　　王大富听了直翻白眼，“屁大的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那郝凯申咋也转不过来个？如今这世道，甭管是谁，起兵不一定享福，安稳在家那一定得受苛责。”

　　王大富又想了想，道：“刘二，咱跟他家的买卖是能做，不能做也不怕，咱再寻地方借粮就是。郝益生的家事咱可别掺和，咱最好让铁牛出面，铁牛是郝益生的女婿，他们是一家人，咱是外人。”

　　刘二一把抓了王大富的肩头，“大富，咱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说说，咱要不做澄城县这趟买卖，哪家的买卖还好做？”

　　王大富给刘二的突然袭击抓得肩膀头疼，他推开了刘二的手，想了想，“刘二，你要咱现在说个做买卖的地方，咱说不出去。我想着，咱县城粮食不多，搜寻几十担粮是有的，车马银钱也都有，咱去做买卖也不亏。再往远了说，那同官县富得很，咱操练好人手，去那干一仗也不赖。”

　　刘二眼瞅王大富一时说不出来个一二三，他也不再深究，“大富，这事不急，等大有回来，咱一起商量也就是了。你在南山村操练人手可得抓紧了，咱要干仗是不远了。明天咱再去南山村看看，咱得操练操练咋破县城。”

　　王大富闻言眼前一亮，“刘二，你的心思就是多，咱就没想到。这好办，咱明天先把南山村修整一下，先从攻打村寨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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