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军盲练兵

　　无论高兰英怎么嘲讽，刘二就是不生气，他要是个小心眼子，他以前也不能读到大学毕业然后参加工作还混得不赖。人贱就得要心胸广，要是整日生闷气，还是自个儿上吊得了。

　　刘二摸水罐出来倒了一碗凉白开又喝上了，不忘指使他的婆姨：“咱的兵书呢，《练兵实纪》呢，给咱拿来。”

　　兰英心情不错，拉开抽屉拿了书本出来，“还在书桌里呢，咱没动你的书。”

　　下河村筹划起事活动的众人都没什么军事经验，最有经验的还是老军户胡德兴与前军匠王文常，他们唯一的凭仗就是花万庆给刘二踅摸过来的两本戚老虎的兵书，《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王大有、王大富他们都识得字，戚老虎的兵书又写得通俗易懂，过了小年，刘二安排平天尊与陈红卫忙活了几天，手抄了几本兵书给众人观看。

　　众人分开以后将两本兵书钻研了几日，那天晚上几人开读书心得交流会，王大有直打退堂鼓，“刘二，大富，诸位，我看咱还是别起事了，老实逃荒得了。明军火器如此犀利，咱如何战得过？咱不能害乡亲白白送命，那佛狼机一响，三十年的练家子也难躲开，神仙难躲一溜烟，不成。”

　　王大有与王大富他们结伙往草原跑过一次买卖，瞅过边军放火铳，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戚老虎的《练兵实纪》里却说的十分吓人，每辆战车架佛狼机二，备子铳十八，战成车阵，万炮齐发，敌军怕不成齑粉也差不多。戚老虎当年在蓟镇打得草原夷人哭爹叫娘的看来不是说云话，血肉之躯如何干得过火炮？陕北汉人虽然经常习武，使刀动枪的可以，对了火炮火铳也不得好，王大有虽然有股子血性，但还是不愿拉人送死，故而说了丧气话出来。

　　王大富的冲劲当时也所剩不多了，他直挠头，“刘二，火炮犀利，人力是敌不过的。我听说辽东他们打一炮，糜烂数十里，那得死多少人呐？我是越看书越害怕，刘二，你不怕吗？”

　　王大有本来说的算是史实，戚老虎的战车军团装备有佛狼机炮、虎蹲炮、大将军炮，火炮十分犀利，王大富讲得却是云话，反倒帮刘二解了围。

　　正德年间，葡萄牙人跑到中国东南沿海武装殖民，海盗团给明帝国揍趴下了，葡萄牙人只好老实经商。明廷觉得西夷火炮犀利，从那时起便开始佛狼机炮等西洋火器的引进研究仿制工作。

　　万历前中时期，张居正先期改革以及之后的万历向文人让度利益以清丈田亩核查田赋，明廷收入颇丰，家底还算厚实，加之战事频繁，后勤军备保障工作做的相对明末来说很是到位，戚老虎的战车火炮军团就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同时期的辽东辽西军镇的火器装备也很到位。

　　但是火器不维护更新是不能维持战斗力的，如今阿美利加整日便为他庞大的核武库维护费而发愁，明代的火器也是如此。万历中后期，朱翊钧向文人集团让度利益的弊端已经显现出来，明帝国境内土地兼并更加严重，普通自耕农不堪压榨，小民整村撂荒逃避赋役的事情屡见不鲜，田赋收入锐减，明帝国北平政府面临财政收入严重萎缩的困境。朱翊钧只好重开矿税商税以维持明帝国北平政府的最低运转，全面裁撤县级县丞主簿等地方管理人员也是在这一背景下而不得不进行的节俭之举，边军火器自然更是得不到维护更新，也谈不到火器保持战力对敌杀阵了。

　　“朱翊钧穷成那样，到处捞钱，扣腚吮指头的，四夷有没什么大患，他怎么可能掏银子添置火器呢？不然，哈赤怎么得的辽东？辽东如今便守城用的大将军炮尚有，虎蹲炮、佛狼机、火铳什么的少的很，有些陈年旧货明军自己也不用，打不响的，炸伤自己的，火器还不如弓箭好用。”刘二说得真真假假的，一通明帝国近代史分析下来，勾引了众人的敬仰之情。王大富双眼明亮，不住地点头表示对刘二见解的赞同，好似叨米的老母鸡一般。

　　必须要指明的是，辽东军备松弛是一方面，辽东辽西军阀养寇自重甚至为权势富贵不惜投靠夷人才是明帝国辽东局势糜烂的主要原因，当然，明帝国程朱伪学的信徒顾小家舍大家导致北平政府濒临破产才是明王朝灭亡的本质原因。

　　花万庆及时地跟进，顺着刘二的思路往下圆：“火炮一响，黄金万两，火器要想维持住了，要用的银子海了去了。咱陕西四镇几年没发军饷了，军兵都饿得吃不上饭，哪里还能有个甚火器，大有哥，你想得忒多了。”

　　陈红卫也在跟前，他这个前体制内人员也帮腔：“大有，万庆说的不差。自打朱由校即了位，咱陕西的军饷就没给过，他穷得甚似的，银钱全维持辽东去了，旁处都没入他的眼。魏忠贤当年对文英不错，交了实底，内孥里也没钱，不然他不能在泰县那么得罪人。”

　　刘二几人这么一通说道，虽然不能实打实的证明陕西四镇军库里没有佛狼机等火器，但也言之凿凿，说得十分在理，基本证明了义军可以与明军一战。王大有心里虽然还不大踏实，却也不好再出言反对，将的他担忧压进了肚子。

　　刘二当初在米脂县时就鼓动王大有，说明军腐朽不堪战。经过他与花万庆等人讨论的社会实践，如今他搞了这么多的社会调查，又思考分析，终于有理有据使人信服地回答了义军能否战胜明军这一问题。刘二也是成就感十足，笑容满面，他狠狠地抽着旱烟，简直美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刘二到底是读书人，就是比咱见识足。”王大富的心落在了肚子里，见论述告一段落了，他出言拍刘二的腚。王大富话一出口，花万庆也吹捧起刘二了，高大山、王文常也开口，简直将读书心得交流会变成了给刘二歌功颂德的拍腚会。

　　王大有与刘二处得越久，越是信任刘二，毕竟刘二在他面前大事从不作伪，表里如一。刘二刚与他相识不过几日便拎刀与他共生死，情谊早已结下了。刘二见识不俗，天性乐观，大有是以与他做媒娶了亲。刘二待人真心实意，凡事尽力而为，从不耍花活，自觉材料不足的王大有更是坚定了抬举刘二的心思。

　　众人都说好听话，大有也替刘二高兴，他不好扰了刘二的兴致，大有也开口说了两句好听话，“兄弟，哥哥却是想岔了，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正常形态的刘二可不是自大狂，他很清楚自个儿的斤两，他抽了三袋烟过足了瘾，听大有如此说，他连忙摆手，“大有哥，哥哥们跟咱说笑呢，你是当家人，你不能说这话。”

　　“咱不当家，咱也不想当家，这家啊，咱大伙儿都说了算。”王大有乐乐呵呵，继续提出他的下一个问题，“诸位，大伙儿算是弄明白了，咱使刀枪能跟明军干仗。不过呢，咱咋打仗呢？我是没上过战场，这两本兵书说的我云里雾绕的，我想不明白了。”

　　戚老虎写了两本兵书，《纪效新书》是戚老虎总结平定江南倭乱的军事经验书面总结，《练兵实纪》记录的是戚老虎镇守蓟镇压制草原夷人的军事经验心得体会。

　　前文分析时提到了，江南倭乱的实质是江南文人地主集团为了垄断海贸走私，杀害了当时意图投靠嘉靖皇帝的海贸霸主汪直，汪直的徒子徒孙为海贸、为私仇而对江南文人地主集团进行的武装报复动乱。

　　倭乱的主要参战人员是东南的海寇以及很少一部分受雇佣的倭国流浪武士，他们熟悉江南地理，时常进行偷袭战、报复战，随打随走，战争规模不大，遭遇性强，随即性强，流动性强。彼时江南卫所破败，明军反应不及，战力也不佳，因而汪直的余党酿造的倭乱深深地困扰了江南文人地主，久久不得平息。

　　戚老虎是天纵奇才，他分析倭乱的战争形式，创造性地改造发明了鸳鸯阵以应对流动性极强的倭乱战争形式。江南沿海地理不便，大部队不易展开，战事常为短兵相接，鸳鸯阵恰巧应此而生。鸳鸯阵是以十二人为作战基本单位的阵形，武器装备有长牌、藤牌、标枪、腰刀、狼筅、长枪、短刀等。《纪效新书》主要讲的就是以此种作战形式为基础的军事战争经验。

　　戚老虎不愧是天才，他后来镇守蓟镇的时候，根据草原夷人纵马抢掠来去迅速的战争形式，又研究了新的作战方式。夷人小股分散抢掠时，戚老虎以骑马步兵带虎蹲炮等火器应之；夷人大队来袭时，戚老虎以火器车阵应之。当时明廷北方战略形势严峻，张居正在财政后勤上很支持戚老虎，戚老虎如此大战是屡战屡胜。《练兵实纪》主要总结的就是以骑马步兵与火器车阵为基础的军事作战经验。

　　王大有翻着两本兵书，指点给众人，详细述说他的疑惑：“《纪效新书》说的是打倭乱的法子，戚老虎鸳鸯阵的兵器多的很。盾牌咱能造，长枪短刀咱也有，要是照他这样练也成。不过这样是小打小闹的意思，咱兄弟们长枪短刀配合着对敌也不赖，打大仗时咱感觉鸳鸯阵没啥用。”

　　王大有又指了另一本书分析，“《练兵实纪》说的是火器杀夷，戚老虎的火器车阵确实是百战不败。不过咱可没火器，将来，也不是咱托大，咱要是起事，早早晚晚要对了陕西边军，他们马军众多，咱无有火器，如何对敌？”

　　王大富也补充道：“他那鸳鸯阵咱学不学都成，咱本来就会结伙打架，咱学了阵法不过少伤点人。火器车阵咱学不来的，而且他那传递将领的旗帜号令委实太多了些，咱看得头都大了也看得迷糊。”

　　旁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疑惑，军盲刘二总结了，一共三个问题：一是鸳鸯阵可学，能减少伤亡；二是火器车阵无法借鉴，大队对阵不知如何应对；三是军令传递方式复杂，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刘二事先早通读了两本书，他也是做足了功课，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鸳鸯阵咱肯定可以学的嘛，咱日后万一要是逃荒，吃的从哪里来，不是得寻恶人去夺嘛，咱少不了打小仗。”

　　众人点头，这个难度不大。乡里汉子本就习武，又相互攻杀了几年，配合作战还是会的，借鉴模仿鸳鸯阵完全可以做到。

　　第二个问题刘二只能假大空了，“对阵马队又不是非得火器不成，如今的边军难不成能比了二百多年前的夷人？当初朱元璋便是长枪阵捅翻了元人马军，咱也能做到。”

　　刘二的见识也就那么多，他也没啥新花样可说的。花万庆见刘二露了怯，他连忙补充回答：“当年朱元璋确实是长枪弓箭战阵得了天下。咱在家时与姐夫胡从龙说过闲话，他说国初明军百人军士为‘二十牌、四十枪、三十弓、十铳’，战辄牌手挡箭，弓铳却锋而长枪杀敌，复以骑兵掠溃兵。简单的说就是朱元璋的明军与元人马军对战，纯以长枪阵冲阵决胜负，而且几乎无往不利，如此步军胜马军，朱洪武才坐了天下。”

　　一伙军盲讨论如何作战，是得不出什么好结果的。花万庆的论述说明了步兵长枪大阵可破马军并歼灭马军，基本解决了无火器如何对阵明军马队的问题。众人虽然有些不大信服，但朱元璋依靠步军北逐元人而坐天下的结果摆在那里，众人只好接受这个结论，决定先操练刀牌手与长枪手方阵以为预备。

　　刘二第二个问题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脸上有些发烧，等众人又讨论了一番，他开始回答第三个问题：“金鼓旗号很重要，军士熟悉以后很容易应命作战，不然戚老虎怎么说‘万军对战而如臂使指’。不过咱如今就操练四五百人，旗号操练我看如今是不必的，军阵鼓进金退先操练好了就成。”

　　象棋是黄帝传下来的演练军阵对战的游戏，下象棋时人拿棋子便走，棋面谋略布局是关键。但是在实际战场上，通过旗帜号令传达军令才是关键，哪方主将能够通过旗帜号令真实的传达自己的命令，各军阵能够不打折扣的执行主将的命令，哪方军队基本上离胜利不远了。

　　刘二他们如今兵还没拉起来，便是拉起来也是将不过十，兵不过千的，讨论军阵旗帜号令委实过早了，而且他们都没有相关的军事经验，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到此节，时候已然过了午夜，众人直打哈欠。王大有有些困了，他瞅瞅刘二，又瞅瞅花万庆，见俩人都没再说的意思，他发问：“那旗帜号令咱先不操练，就操练战鼓与铜锣？”

　　刘二本来瞅了《练兵实纪》上的旗帜号令中的蓝白红黄黑五色并心边带组成的旗帜，外带珠缨、雉尾各种标志一阵阵头大，他有心简化成蓝白红黑纯四色旗帜，又觉得不妥，毕竟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只好闭口不言。

　　王大有瞅没人说话，他做了总结：“咱人手少，如今操练鸳鸯阵，操练刀牌阵、长枪阵，操练鼓进金退，就这么多？”

　　平天尊一直做着会议记录，他瞅没人说了，他补充了一点：“咱得把官职先安了，刘二跟咱翻了书划定的。十人为一队，头领为队长；百人为一曲，头领为司马；千人者为部，咱便安了校尉；再往上咱便封将军。”

　　刘二笑着插了话，“大有哥，咱翻遍了家里的书，也没寻见先汉的军制。咱最后翻了《三国演义平话》，可算找着了将军的名号，名号多的是呢，咱将来随便封，用不完的。”

　　陈红卫对刘二的话进行了补充：“《三国平话》据传是罗贯中写的，罗贯中是学识渊博的文士，他书中的官职当无甚纰漏。或有一二个错的，也无伤大雅，咱日后寻大才找寻先汉史书更正也就罢了。”

　　汉军的编制是部曲制，在领兵将军之下设部、曲、屯、队、什、伍的组织系统。而明军又分官职、差遣、散阶，刘二他们一伙人委实没什么见识，看了直头晕。但是军制早晚要用得着，还必须提前设计好，他们只好对汉代军制与明代军制简化简化再简化，仅以军部曲队为简单的统兵制度。

　　王大有点头同意，他也没啥高明的见识。见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会议纪录也早已作好，大有安排众人回去休息，下河村戚老虎兵书读书心得交流会及下河村崇祯元年春操义兵筹备会议算是圆满完成了。

　　春天操练人手的时候，刘二也跟着实打实地训练了几天。下河村村民没短过吃食，体力不错，旁村村民有些饿得紧了，给操练累得尿血，险些出了人命。好在下河村提供的伙食足够，乡民最终没有出甚大的差错。改进型鸳鸯阵操练的像模像样，鼓敲了长枪阵也知道进，锣响了长枪阵也知道回，军阵来回不乱，杀气十足，刘二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刘二始终对烦琐的旗号很是头大，此刻拿了《练兵实纪》是仍存了改进旗鼓号令的心思。不过此事可闭门造车不得，非得实打实整了军阵实验不行，刘二瞅了一阵书，脑子发胀，趴桌上会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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