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两封家书

　　死县令张斗耀的师爷陈红卫要借刘二等人脱身，不幸撞破了刘二的机密，给刘二抓了壮丁，此刻正帮刘二制造假文书。

　　刘二打定主意要拘了陈红卫不放，在他面前说话也就不加避讳。他正与花万庆讨论家书的事情，“万庆，我觉得吧，你还得往家去封信，给咱姐夫说说咱这边的情况。将来万一有事了，咱两家之间能有个照应。”

　　花万庆从书桌里摸了一份纸笔出来，“咋说，就说咱来年要逃荒去米脂县吗？”

　　刘二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你不能说这么直接。你就说你在咱家过的挺好，吃喝不愁的，春节你暂时不回去了。来年要是天旱了，县里可能不安生，随口这么说一句。”

　　花万庆使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墨，抬笔正要写时停了，“刘二，我觉得咱把黄帝十诫说给我姐夫也成，你看呢？”

　　刘二眼睛恨不得眨成放电状，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万庆，不能吧。要是说了，我估计你姐夫得发兵来抓你。”

　　花万庆一撇嘴，“你放心吧，他也就是嘴硬。胡宗北的故事我给他说了，他当时就咬牙切齿的。再说了，黄帝十诫也是导人向善，我姐夫即便不赞同，他也不会与旁人多讲。”

　　刘二瞅了瞅手中的黄帝十诫原件，却是没有什么问题，“那好吧，万庆，你只照了这文书抄写，别作旁的解释。对了，黄帝十诫是咱们挖宝得来的。”

　　花万庆思虑半晌，先在草纸上写底稿，他可不没有下笔成文的水平。刘二想了想，冲里间喊：“兰英，咱是不是给伯父家去封信呐？”

　　高兰英抱着点心盒出来，“呦，你还知道往家写信呐，娶了媳妇忘了丈人的你。”她说着，挨了刘二坐下，把点心盒放在书桌上，从抽屉又摸了份纸笔出来，招呼那俩客人，“万庆捎来的方酥，谁饿了先吃了垫垫肚子。”转头又问刘二，“刘二，信咋写，你说。”

　　刘二摸了块方酥填进了自己嘴里，“嗯，主要是报平安，你爱咋写咋写。黄帝十诫的来历也写了，说我跟大有哥从地里挖的。”

　　兰英文才比花万庆强多了，她直接拿了竹纸，使毛笔蘸了墨就写起信来。刘二无聊，问陈红卫：“陈先生，咱小民咋寄信呐？”

　　陈红卫头也不抬，“村里小民寄信只能托过路人代为传送，官面人物来往公文信件走驿站，有与官员或驿丞相熟的人家，也偷偷用驿站送信送货。”

　　刘二抬头想了想，“万庆，县城里我没见过驿站啊？”

　　花万庆停了笔，吃了块方酥，“陕西官道从西安往北走同官、宜君、洛川、甘泉往延安，咱白水这里见不到驿站，咱要送信，要么寻了过路商旅，要么请衙役送公文时顺便送到驿站。”

　　陈红卫插话，“县城粮店的掌柜是榆林人，前天听说他们这几日要回家过年，你们寻他们送信很是方便，他们指定走官道往北回家。”

　　花万庆搓了搓手，继续写信，“那咱今天就把信写好，明天我去县城。”

　　几人说说笑笑，信件已然写好，屋里光线也暗了下来。刘二伸了伸懒腰，走进院中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然被院墙挡住，片刻间就要落山。兰英的家信早已凉干墨迹，她自己折了信封，将信纸装了进去，递给花万庆，“万庆，明天就麻烦你了。”

　　花万庆刚刚写好书信，正吹着墨迹，他接了书信过来，“麻烦啥，咱明天去县城来回半个时辰都不要。”

　　陈红卫的《千字文》也早已写好凉在一边，他拿了方酥正吃着，“这点心不赖，咱好久没吃了。”

　　刘二转身进屋又捏了块方酥，“嗯，该吃饭了，不能吃了。”

　　兰英一把打了他的左手，“说不吃你还吃，一会儿你吃不下粥，小心大伙儿说你。”

　　刘二也不答话，拿了《千字文》观看，“哎！满满的学问呐，我可得用功学习了！诶，兰英，做饭你咋不去呢？”

　　“嫂子们不让我去，天气干冷，我的手干裂了，你看。”兰英说着，把她的右手递给刘二看。

　　白嫩的小手上添了一层皴皮，手指上有几处开了血口子，刘二撇了撇嘴，“你生来富贵命啊，吃不得苦，你看我的手，一点儿事都没。”刘二说着，把他的大黑手递了过去。

　　兰英一把推开刘二的手，“呸，拿开你的脏手，我看了等下该吃不下饭了。”

　　两人说话间，花万庆的信纸上的墨迹已然干爽，他自装了信封，拿了刘二的家信，站了身来，“陈先生，刘二，咱去吃饭吧，天色黑了。”说着，他走出房门，回家取碗筷。

　　刘二提了陈红卫的包袱，“陈先生，咱村里还有个先生叫平天尊，请你暂与他一共居住吧。”

　　陈红卫听天由命，此刻已然调整好心态，冲刘二拱了拱手，“与芝兰同室，久与之化矣，咱求之不得啊。”

　　刘二翻了翻白眼，拉了陈红卫去平天尊家，临出门时冲兰英努了努嘴，兰英冲他一挥拳头，自去收拾书桌上的点心、纸笔、旱烟。

　　平天尊此时正好回家取饭碗，孩子们已然熟悉生活，自排了队伍在碾场打饭，不需要他再带领。屋里一片漆黑，三人在堂屋门口说话，刘二给平天尊与陈红卫作了引见，俩书生好一番客套。

　　刘二与花万庆这俩读书人都是大草包，遑论村中其他粗野汉子，平天尊到底是个书生，与旁人相处言谈偶尔不免有对牛弹琴的尴尬之处。平天尊与陈红卫两个书生甫一见面，两人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刘二见两人说起来个没完，插话道，“两位哥哥，咱去吃饭吧，待会儿粥凉了可就难吃了。你俩有啥话，晚间一同回屋自可说来。”

　　平天尊脸一沉，“刘二，这可不是咱的待客之道，你得在我屋里东里间给陈先生置备床铺。”

　　陈红卫连忙摆手，“不，不，不用。平先生，您要不嫌弃，咱们抵足而眠，不亦快哉！”

　　刘二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儿，冲陈红卫长揖赔礼，“陈先生，请多担待，我给忘了。咱先吃饭，吃罢饭我给您铺床，您看如何？”

　　陈红卫复要推辞，平天尊一把拉了他的手，“陈先生，咱吃饭去，且等着刘二给你铺床。不然，晚上咱去他家里睡去。哈哈！”

　　刘二帮平天尊掩了院门，也赶去碾场吃晚饭。高兰英拿了俩碗正排队，刘二瞅见了她，跑过去接了自己的碗筷复回队尾排队。

　　今天晚餐供应的是小米面馍馍，盐水萝卜，小米稀饭。碾场上相熟的汉子们拢了一堆吃饭，婆姨们自在一起，娃娃们近一月都在一起读书，本村与外村的孩子们也都没了隔阂，此刻也聚拢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话。

　　刘二打了饭，寻平天尊几人一起吃饭。刘二蹲在石砬子上，不时叨着咸菜下饭，含混不清地冲平天尊说话：“平大哥，陈先生可是我请来的大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你可得看好了，别给旁的强人掳了去。”

　　平天尊咽了饭食下去，“什么掳不掳的，陈先生大才，我自然要朝夕跟随，时时请教学问。”他与刘二确实互为知己，刘二话里的意思他一清二楚。

　　“对了，刘二，粉笔所剩不多了，我算着，粉笔用到年底就用完了。昨天胡德兴老哥跟我说，石膏与石灰也用完了。”平天尊想起了事情来。

　　刘二吞了好大一口粥下肚，“咱不是买了好多料吗，粉笔咋就给用完了呢，平大哥你自个儿用不了那么多吧？”

　　“咱给孩子们做了好多小黑板用来识字识数，粉笔用起来太废了。”平天尊正拔着饭，花万庆答话。

　　刘二并不说话，他几筷子将粥拔完，起身复盛了一碗粥回来，“陈先生，赶紧吃，吃完再盛粥去，半夜饿了可难寻见吃食，一会儿粥就没了。”

　　平天尊瞟了刘二一眼，“陈先生，粥还多，别急。咱还有小米面馍馍，半夜饿了拿来充饥。”

　　刘二使筷子搅着碗里热粥，等花万庆盛了粥回来，他开口说话：“万庆，咱俩现今是没事人了啊？”

　　花万庆也不急着吃粥，使筷子搅着碗里的粥，“是啊，明儿个前晌我去送了信，回来以后确实没事做。咋，你打算咱俩去买石膏啊？”

　　刘二点头，“我除了学古字外，也没甚事。我本来想再去那几个村子走一遍，现在看来是去不成了？”

　　陈红卫歪了歪头，“刘二，你去村里宣扬过黄帝十诫啦？”

　　刘二见陈红卫说话，眨巴着眼睛答话，“是啊，陈先生，我前不久跑了十来个村子，大伙儿都认同我的说法。我想着只去一遍不成事儿，是不是再多跑几趟，陈先生，您给个意见呗？”

　　平天尊受不了刘二的怪表情，使筷子冲刘二的面门虚空一戳，刘二的眼睛连忙恢复正常。不等陈红卫说话，他开了口，“刘二，我觉得你不用再去了，要去，也是等开春了去。咱不是使鬼神糊弄百姓的教徒，咱为的是聚拢人心。大伙儿知道咱们，将来有事自然来寻咱。”

　　刘二明白平天尊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有事了粮食说话，与王大富的意思差不多。刘二搅着粥，转念一想，他是为了他与王大有集团的核心地位，不是图了自个儿的话语权，他确实不用再跑熟识的村民里头宣传。

　　刘二想通了关节，冲花万庆点头，“我明儿再想想说辞，咱后天去澄城县买石膏。明天铁牛哥去郝益生家纳采，咱去了也不好。”

　　花万庆点头，“那听你的安排，明天咱俩对对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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