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民的眼光

　　刘二吹嘘牛州土地肥沃，不想话题给王大富带到了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问题上。货币的问题太抽象，刘二没办法给俩人说清楚。

　　刘二也不想再扯什么牛州距离多远，船队要航行多久的问题。明末汉人要想成规模进行拓展生活生产用地的活动，必须是在一个皇权极其强盛的首脑政府领导下才能完成。

　　刘二想了想，将话题绕了回来，道：“咱现时不用盯了牛州的土地不放，咱中国的好地也多的很呐。咱要是真精细的盘算下来，别看咱陕西遭了旱灾，其实中国的粮食是够吃的。关中、汉中、四川、河东、河内、河南、鲁南、湖广、江西、苏杭，这些地方的土地大部分是水浇地，天气干旱对那些农田根本没啥影响，当地依然土地一年收获两次粮食，地主们家里的粮食多的堆成了山。”

　　王老实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道：“他们有那么多粮食，也是他们的，不是咱的。咱还得在家挨饿。”

　　刘二见王老实如此说，心道，有门，王老实名字叫老实，他人却不老实。刘二吸了口气，开始宣扬他的理论：“老实哥，轩辕黄帝教导我们，汉人生而平等。天下间的土地是咱所有汉人开拓出来的，好地赖地咱汉人人人有份，水浇地怎么能只给那些地主占了呢？”

　　王大富见终于到说到正题了，他帮忙敲边鼓，道：“是啊，地主们凭啥把咱们的好地都给占了去了，他们这么干是没有道理的。”

　　刘二却不着急说土地的事，话头一转，先立了他的言论的正义性出来：“轩辕黄帝是咱们所有汉人的祖宗，他带领汉人开拓土地，驱逐夷人，给咱们后世汉人留下了如此多肥沃的土地，咱们汉人为人处事便应当依了轩辕黄帝的教诲。”

　　“前几天，我和王大有、王大富、高大山、平天尊、花万庆、张铁牛几人在下河村村头挖地洞，用以储备粮食，咱不曾想，地洞里挖出来一个箱子来。”

　　一旁王大富点头，道：“老实哥，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就在旁边，箱子旁边还有一把黑铁剑，剑给大有藏了起来。”

　　王老实见两人一唱一和，神情不似作伪，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他也来了兴趣，道：“刘二，箱子打开了没，里面有什么？”

　　刘二按照早就商议好的计划回答：“箱子里有一张绢帛，绢帛上写了一些篆字，文字的内容是轩辕黄帝留下来的十条戒律，戒律用以教导后世汉人。”

　　刘二说着，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他挥了挥纸张，说道：“篆字我们几个参详着看了，文书的大致意思咱看了个明白，我当时就寻了纸笔抄了文书下来。只可惜咱识得篆字，却不会写篆字，只得以如今的楷书誊了。”刘二的字丑，这小纸条是平天尊代写的。

　　刘二见王老实点头，继续说：“咱们誊了文书以后，便想抬了箱子出来供奉。不曾想，箱子刚到了地面，无故吹了一阵风，箱子带绢帛都给风吹成了灰，风再一刮，灰也不见了，咱手头只留下一把剑来。”

　　其时汉人对风化知识有所了解，王老实点头，道：“想是箱子与绢帛在地下埋藏的久了，俱早已腐化，风一吹，箱子与绢帛便成了飞灰。”

　　刘二见王老实帮着圆谎，他也懒得继续说这点细节，他定了定神，道：“老实哥，轩辕黄帝的教诲一共十条，我给你念念吧。”

　　王老实要站起来，王大富拉了他，道：“且坐了听着。”

　　三人俱坐直了身子，刘二照了纸条朗读：“想是轩辕黄帝时纸笔较少，祖宗只写了不多不少十句话，我且念了啊。一，汉人生而平等。二，汉人不拜邪神与伪学。三，汉人不得对祖宗不敬。四，汉人互助互爱。五，汉人孝顺父母。六，汉人不得杀伤汉人。七，汉人不得对汉人奸邪**。八，汉人不得对汉人偷窃抢劫。九，汉人之间不得说谎。十，汉人之间不得嫉妒。”

　　刘二念完，将纸条递给了王老实，道：“老实哥，你且看看吧。”

　　王老实七瞅八瞅地，他在纸条上也寻不出来什么，他读过一点书，想了半晌，帮刘二把逻辑圆上，道：“想是祖宗担心后世汉人不团结，所以立下了文书戒律，祖宗要教导咱汉人向善，他要咱们不得为非作歹。”

　　刘二喜出望外，他一拍大腿，道：“你说的对啊，老实哥。你看，轩辕黄帝教导汉人：‘一，汉人生而平等。四，汉人互助互爱。八，汉人不得对汉人偷窃抢劫。’地主们却不把自个儿当汉人，他们欺压咱们平民，他们是‘非汉人’。”

　　刘二将地主们瞒田漏税，低收高卖，兼并土地等等手段一一说明。王老实原本就念过书，刘二的道理一说，他就懂了。

　　王老实捏了纸条，思虑了半晌，开口说道：“刘二，你来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么说吧，咱们如今四处打粮的勾当，朝廷捉了咱们去砍头，咱们也不冤枉。我早晚是个死，不是在家饿死，就是给朝廷捉去砍头。我不怕死，你们要起事的话，算我一份。”

　　刘二的许多言语尚未来得及说，他瞪大了眼睛，连忙握了王老实的双手，道：“老实哥，你真是咱汉人当中一位响当当的好汉。汉人生在天地间，本当互助互爱。咱们汉人依照祖宗的教导，汉人得团结起来，解救其他被地主欺压的汉人。”

　　刘二接着指点着纸条，继续说：“你看，轩辕黄帝教导汉人‘不拜邪神与伪学’。如今士子文人们依照‘程朱伪学’，他们高高在上，欺压咱们小民，咱便当打倒‘程朱伪学’。朱明伪朝与文人士子们勾结在一起欺压咱们平民，咱汉人便当团结起来，将朱明伪朝一并推翻。”

　　王大富在一旁帮腔：“老实哥，刘二说的对。咱汉人要互助互爱，应当帮助其他被地主欺压的汉人。以前有一句诗怎么念来着，‘十步杀一人，深藏功与名’，汉人便当行侠仗义，平世间不平之事。”花万庆早起教了王大富几句诗文，要他给刘二帮腔作势。

　　王老实脸上堆了笑容出来，晃了晃脑袋，吟诵起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刘二、王大富与王老实结成了起事统一战线，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吃罢晚饭，王老实将文化村村民聚拢到村中碾场，碾场中间点了火堆，火堆旁边立了一张桌子，桌子后边站着刘二，刘二一拍惊堂木，他开始讲评书了。

　　刘二将他熟得不能再熟了的三段书，“聚宝盆”、“张居正之死”、“黄帝战蚩尤”一一讲来。刘二在陕北呆的时候不短了，关中腔与陕北腔他都说得很清楚。村民爱听评书，刘二口齿清晰，评书内容又贴近村民日常生活，村民情绪很高，纷纷鼓掌叫好。刘二忽然有些恍惚，差点儿喊出一句“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来。

　　评书讲完，刘二取了纸条出来，讲了“黄帝十戒”的来历及内容。刘二甫一讲完，村民议论纷纷，声音嘈杂。

　　见此情况，王老实站了起来，他压了压手，周围一片寂静。王老实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村里的老少爷们，我是相信黄帝老祖宗的话啊。咱们大伙儿生而平等，本当人人有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可是如今这世道，咱县里遭了灾，朝廷不救济咱们，还管咱收皇粮。老少爷们，咱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咱如今过的是啥日子？黄帝老祖宗教导汉人不得欺负汉人，咱如今给朝廷苛责成啥样了？朝廷这么干是不对的，是违背了黄帝的教导的，咱得团结起来打倒他。老少爷们，大家要信我，咱就遵照黄帝的十条戒律行事。咱如今要么在家饿死，要么团结起来起事，人死不过碗大个疤。该咋办，大伙儿想想吧。”

　　王老实把刘二要说的话讲了，效果很明显，村民大都出声支持，少数几个汉子低了头，不大出声。

　　刘二趁热打铁，讲他平分土地的说辞演说了一遍，末了，他作了总结：“老少爷们，这天下间的土地，是咱们汉人共有的。地主们占了好地，他们却不缴纳粮税，他们不是汉人，他们的地，本来就是咱们的。咱们依照黄帝的教导，应当共同起事，打倒朱明伪朝，打倒程朱伪学。咱们得了势，便要平分土地，天下间的水浇地这么多，咱一户人家分他十五亩。各家各户男耕女织，永享太平。”

　　王大富与王老实等刘二说完，举起右手，齐声喊道：“平分土地！永享太平！”最初没几个人附和，声音稀稀落落地，渐渐的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四五十号人的声音分外高涨，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大概能传到十几里外。

　　刘二等众人情绪渐渐平稳，声音小了下去，他复开口说话：“老少爷们，咱起事是件大事，咱也不能枉送了大伙儿的性命。这么着吧，明年开春要是再不下雨，咱的地种不成了，咱大伙儿就聚拢起来，咱一起去找粮食去。”

　　此时方才那几个不做声的汉子站了起来，喊道：“刘二兄弟，咱听你的。明年开春不下雨，俺这一百斤就卖与你了，大伙儿一起去分地去。”

　　刘二点头答应，等众人情绪平稳后，他复说了几段书，吹嘘起事众人共衣共食的好处来。

　　晚间刘二与王大富躺在王老实家的东里间床上，王大富打着鼾，刘二睁了眼睛想事情，只觉得鼓动人心的计划未免太顺利了。他想了片刻，又觉得理所当然。

　　人民的眼光是雪亮的，人民生活在困境当中，便更容易找到导致自己生活困苦的根本原因。王莽时期、汉末、隋末、唐末时的农民压根不会认同“你穷因为你懒，有钱才有尊严”的说辞，他们只知道坏人的欺压导致他们生活不下去。张角、刘福通甚至冯云山都通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式，短时间推动了人民战争的潮流来，刘二在王老实这个内奸的帮助下，他才拢了一个村子的村民，这才哪儿到哪儿？

　　某些阿美利加国的年轻人，祖父两辈子普通工人，因了科技的发展，年轻人享受了社会发展的福利，他便处处以资本家的贵公子自居。可惜阿美利加国人不读周树人先生的小说，赵太爷早说出了堪破一切世间迷雾的至理名言，你也配姓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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