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丰衣足食

　　几人笑够了，缓了口气，刘二开口：“大有哥，我家里草纸多，便用我家的纸做模子吧。”

　　王大有点头，道：“蜡烛难寻，我家尚有半桶点灯用的柏子油，也取了过来。”

　　平天尊想了半晌，道：“我且取了旧毛笔来刷油吧。”

　　几人复笑了一阵，花万庆道：“咱们得先磨了石膏去。胡大哥，你且削几根棍子做卷轴吧。”胡德兴点头答应。

　　王大有先将扯钻与凿子送回家，又取了斧子、柴刀与刨子给了胡德兴。刘二几人便抬了一麻袋熟石膏去村西，用大石磨将石膏磨成粉。这炒好的熟石膏有块有面，块大的颗粒都花生米大小，他们也不再对石膏粒做预处理，在石磨上倒了些石膏粒下去，几人轮流推了石磨，动了起来。手推石磨转速较慢，磨盘下温度较低，不需要加水降温，熟石膏也不虞过热变质。熟石膏块硬度不大，比谷子等粮食好磨多了，这四人忙活了一天，至晚饭前，将四麻袋石膏全磨成了细粉，装了三麻袋。

　　晚上，刘二躺在床上，高兰英趴在他胸口，刘二摸着她的头发，拣好话说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兰英，咱家的草纸还多吧？咱做粉笔要用草纸做了模子……”

　　兰英一听，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净糟蹋我的嫁妆，草纸咱家日常还要用呢，你们给使完了，咱家难不成改用木头橛子啊？”

　　刘二一看兰英没有真的生气，宽慰道：“那不妨碍的，咱留点草纸自用。日后咱们要是安排村民识字，免不了一日供应三餐，村里的粮食也不大够吃，咱还得出去采买，我顺道再给你买些草纸回来。”

　　兰英只好答应，道：“那你得多留点草纸下来，早点出去采买。再过些日子，起了大风，落了雪，咱们可就出不了门了。”刘二点头答应，两口子复说了会儿体己话，翻身睡去。

　　次日上午，刘二抱了一大捆硬草纸，王大有提了半桶柏子油，平天尊捉了只大号毛笔，花万庆搬了张桌子，胡德兴提了几个小木头架子，几人聚拢在碾场。

　　刘二盯着蜂窝状木架，胡德兴给他解释，道：“硬草纸卷成纸筒，浇了石膏进去，纸筒不免要塌软。若将卷筒放到木洞里，可以给粉笔定型。”木头架子没用一根铁钉，所有木料全凭榫卯连接，架子很是精巧。其余三人亦纷纷称赞。胡德兴从怀里摸出几个木棒出来，半尺多长，一寸粗细，木棒上下光溜溜的，胡德兴道：“咱就使这木棍做卷轴，卷了草纸，放到架子当中，预备浇石膏。”

　　胡德兴先取了裁纸刀裁了草纸，又在草纸一面刷了柏子油，边缘处不刷。胡德兴使了木棒卷了草纸成一个圆筒，边缘处没刷油的地方舔了吐沫，将纸筒黏了起来，复抽了木棒出来，纸筒已然定型，他便将纸筒插到木架子上的孔里，孔的大小正与纸筒合适。几人依样学样，忙活了起来。正午时分，四个木架子一共一百二十个蜂窝孔，已然放满了纸筒。几人准备拌石膏浇粉笔，胡德兴回屋取了脸盆过来，刘二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要用多少料来。胡德兴也不为难他，道：“你且说这料怎么拌，石膏、石灰粉、水各要几成？”刘二将“五四二”的比例与胡德兴说了，胡德兴自往木盆里倒了水、石膏粉、石灰粉拌了起来。胡德兴搅拌好，使了王大有拿来的黑漆漆的油漏子，将石膏挨个倒入纸筒里。纸筒里全浇上石膏，盆里、油漏子里的石膏也将将用完，刘二见了，自愧不如。胡德兴忙完活计，问刘二：“刘二，这石膏要凉一夜吧？”刘二也不大明白，道：“粉笔且凉个一整天，咱明天中午再来看。”几人忙活了大半晌，都有些乏累，各自回家休息。

　　刘二回到家中，高兰英正在堂屋桌前看书，见刘二来了，她也不动，嘴里道：“刘二，你回来啦？”显是两口子熟悉了，刘二吊儿郎当的样子给她学了过去。

　　刘二洗手净面，挨着她坐了下去，道：“石膏是浇下去了，粉笔能不能做成，得明天中午才能知晓。”他喝了杯水，道：“兰英，咱村里分地是拿啥量地的？”

　　高兰英一愣，笑了，道：“你这憨货，还要教人算学分地呢，这也不知。乡里人寻常算田亩，只用数步估算，精细时便使叉尺。叉尺就是钉死了的大圆规，两脚间距五尺。丈量田地时人们先打了木头橛子定了方向，然后拢了田垄，派两人抬了叉尺顺着田垄丈量，叉尺两脚轮流着地，一旁有人数了尺数，最后拢了数字计算，便得了田亩出来。‘长十六，宽十五，不多不少正一亩’，便是说的叉尺。”

　　圆规古已有之，兰英边说边比划，刘二听明白了，心道，村里老人说解放时分地便用叉尺，丈量土地的手段几百年不曾变过。他摆手解释道：“卫辉府我家里量地也用叉尺，我以为咱这里用别的家什。”

　　兰英瞟了他一眼，道：“哪里有什么不同，听伯父说，早些年县里来村里量地，也是用的叉尺。”

　　刘二试探性的问道：“兰英，那村民们会乘法吗？”

　　高兰英放了书本，盯着刘二的眼睛，道：“管子曾作‘九九乘法歌诀’，咱大明算学书籍无数，念过几天书的乡里人，都会算数，只是大额数目与分数算不大明白。”

　　刘二叹息一声，道：“哎，那我也不用教人算学了，他们自己便会。”

　　兰英见刘二如此垂头丧气，出口安慰，道：“刘二，这些年四乡里村民大都不富裕，难得念书，大多村民并不懂算学。你大可教了他们，何必如此垂头丧气。”

　　刘二挠了挠头，道：“我且胡乱写些算法，然后依了书本去教人。我的算学与书生们的算学不同，却是野路子，毛老师教的。”

　　他取了草纸与笔墨，将他所认为在分地过程中需要的数学知识全列了出来。他写了现代数字出来，兰英觉得奇怪，刘二解释道：“这是天竺国的数字，写起来比较方便，我老师以此教我算学。”刘二又接着在数字下面标了大写的汉字数字。

　　刘二开始写的内容很简单，后来越写越多，尺规作图平分线段，梯形面积求解，三角形面积求解，手算开平方，简单物体体积求解，密度测量，二元二次方程求解，简单概率统计，期望与方差，等等。刘二将一切日常生活中能应用到的数学全列了出来，直到掌灯时分，他方才写完。他以甲乙丙丁代替已知数，以子丑寅卯代替未知数，所写式子尽量简化，写这么多知识也用了三张大草纸裁成的纸张。

　　兰英看着刘二乱七八糟得写了大堆，只摇头，道：“刘二，照你的式子算起数来，却是十分简便。你的字虽如同狗爬一般，也有许多草字，不过字的意思却看得明白。明天我就用竹纸给你誊了，咱们自己收起来用。你要出去教人，便拿了草纸去吧。”她说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刘二摇头，道：“我却不去吃粉笔灰，我将草纸给了平大哥，他定然全懂，让他教书吧。”

　　兰英一听粉笔灰，笑得更欢了，道：“是也，石灰吃多了要生病的，你莫去。”她说着话，将刘二写了文字的草纸一一凉在一旁桌椅板凳上，只等草纸上墨迹干了便缝起来，将纸张做成册子。

　　刘二吃罢晚饭，回屋揣了算学册子，拉了花万庆，去平天尊家说话。三人也不客套，俱坐在平天尊床上，喝着茶水。刘二取了算学册子出来，给平天尊观看，他在一旁跟他指点。

　　平天尊与花万庆相互参详，加之刘二的解释，不多时便将算学册子看了个完整。平天尊放下册子，喝了口水，道：“刘二，你写的这些算学却是简单明了，这些算学也是你的老师毛先生教的？”明代印刷业与数学十分发达，数学著作颇多，士子们大多研习过，不再赘述。

　　刘二点头答应，道：“是也。我那老师毛先生却是个奇人，可惜不能与他相伴左右。我少时他便离了村子，四处游学，不知所踪。”

　　花万庆表示同意，道：“毛老师确实为世外高人，他所教的这些算学简洁明了，很是方便世人学用。此等算学解决起日常问题来，很是方便。”

　　刘二今晚来此却别有目的，他端碗喝了口水，道：“咱们前时商量游说四乡村民，所用‘平分土地’的说辞，有些不足。”

　　那二人异口同声，道：“愿闻兄弟高见。”

　　刘二压低了声音，语气缓慢，道：“咱们鼓动村民分地，却是要众人为咱的援助，咱们一起打倒皇帝与文人地主们。文人地主所依仗的是‘程朱伪学’，咱‘平分土地’的说辞，既不能驳斥他们的虚伪，也不能显出咱们的正当性。”

　　刘二见两人静静地听着，他接着说：“这‘程朱伪学’，是两宋打不过夷人，文人地主又要欺压百姓，他们自欺欺人，编造出来的一套把戏。‘程朱伪学’立孔丘为尊神，宣扬世人皆须修身养性，宣扬‘君臣父子’的伦理之道，宣扬文人士子高人一等，宣扬文人地主压迫咱们平头百姓的正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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