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招揽

　　刘二两人与高文举商议了婚期，又在家用了晚饭方回客栈休息。刘二的两个姐夫强要与刘二秉烛夜谈，都给他推托了。王大有很是注重礼节，这两家方立了聘书，就住在一个院子里，传出来他岳丈高有功的面上不好看。他二人着急回去，也是房中仍存了些许金银首饰，预备换了银钱采买刀枪。这时节世道不大太平，小心无大过。

　　九月底的夜晚来的早，天色已然漆黑，长庚星挂在西边的天幕上，王大有拎了高文举给的灯笼，拉着刘二匆忙赶路。高家寨离四十里铺镇路程不甚远，两人脚程很快，不消两刻钟已走到悦来客栈。刘二原本打算再寻平天尊说话，此时天色太晚，只得作罢。二人忙活了一整天，各自洗漱上床休息不提。

　　次日上午，王大有与刘二用了早饭，王大有回房看书，还是那本《忠义水浒传》，刘二自上街寻平天尊。

　　刘二行至街尾平天尊书桌前，拱了拱手，言中带了戏噱之意，道：“平秀才，今日要请你选个黄道吉日，我下月要成婚哩。”他也是春风满面，自拉了椅子坐了下去。

　　平天尊见是刘二，满面堆笑，站起身来，拱手作礼，道：“恭喜刘公子，佳偶天成，富贵满门。”

　　刘二坐着没动，摆了摆手，道：“平大哥，咱们倾盖之交，心意相通，莫作这等虚礼。中午还要请你吃酒哩。”

　　平天尊复坐下，问刘二：“兄弟，你预备下月何时成婚？”

　　刘二掰了掰手指头，道：“平大哥，你帮我在十月下旬寻个好日子吧。我家在白水县，你知道的，时候太早，来往不便。”

　　平天尊想了想，道：“兄弟，你要寻个黄道吉日，我这里只能翻了历书给你寻。大户人家讲究起来，不用这个的，是要另请风水先生。”

　　历书又称皇历，明廷每年都要颁布，历书印有以历法排定的日期，附有二十四节气与日常吉凶禁忌，用以指导人民农业生产、日常生活。刘二住的客栈里就有历书，往来商旅常要参看。

　　刘二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今日只为与平天尊聊天，当下答道：“我家祖宗是轩辕黄帝，一应事物，百无禁忌。平大哥，你且帮忙寻个好日子吧。”

　　平秀才今日心情不错，听了刘二的话，扑哧一乐，道：“兄弟，这天下哪家汉人的祖宗不是轩辕黄帝？依你之言，这黄道吉日，不选也罢。”他说着，翻开历书，扫了两眼，道：“刘二兄弟，你且来看。咱大明的历书上言，十月二十六日是个黄道吉日，百无禁忌，正午时分，最是吉利。”

　　刘二也不看，道：“依你之言，二十六日正好。我成婚时，不知平大哥可有空闲，屈尊前来喝杯喜酒？”他这婚礼还没筹备半桌酒席，就邀请了客人。

　　平秀才与刘二相交默契，自然是十分愿意，只是他囊中羞涩，却不欲在刘二面前落了体面，道：“兄弟，你放宽心，到时哥哥定然前去给你贺喜。”

　　这时节灾荒遍地，商旅不兴，平天尊的生意不大好，上午再没一个主顾前来。刘二与平天尊闲聊了片刻，忽然低下头，压低声音说：“平大哥，天启皇帝朱由校死了，你听说了吗？”他面上有些得意之色。

　　平天尊连忙起身虚掩了刘二的嘴，低声说话：“兄弟，不可直呼大行皇帝的名讳。”说完，平秀才坐直了身子，摸了一把破纸扇出来呼扇，讲起话来悠悠地，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这事儿么，我已经知晓。”这九月底的陕北天气已然十分寒冷，平天尊身上穿了夹袄，却不知他身上哪里来的热乎劲儿。

　　刘二有些惊讶，他昨日方得了消息，高文举说县里前日才得了讯息，正色问道：“却不知平大哥从何而知？”

　　平秀才一收纸扇，拍在左手，点了下头，道：“咱这四十里铺镇正好在官道两旁，”刘二点头称是，平秀才接着说，“大前天，我见驿卒一身孝衣，策马往南飞奔，险些撞了我的桌子。七月来我听往来客商谈起大行皇帝病重，是以猜测大行皇帝不久前已然驾崩。”

　　平秀才话没说全，他猜测到了北平皇室有大丧不假，昨日黄昏有人从米脂县城过来，他得知县衙已然将天启皇帝的遗诏布告出来了，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刘二一听，拱手道：“平大哥真是大才，见微知著。便是做了当朝阁老也是使得，只这朱家有眼无珠，不识大才，使平大哥明珠投暗。”

　　平天尊面露得意，口中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当朝相公胜我多倍。只作个百里之宰，我也是使得的。”汉丙吉问牛而知天旱，他观马报丧也不遑多让，做个小小县官自然是不在话下。

　　刘二见平天尊能从细微之处推测出大事，心中起了招揽之心，向平天尊继续讨教，问道：“平大哥，你看，大行皇帝驾崩，朝中形势将如何？”

　　刘二与王大有将了许多金银首饰到钱庄发卖，平天尊早有耳闻，白水县灾荒又全陕皆知，平天尊心里，已然九成九地认定他二人就是强盗劫匪。平天尊穷困多年，往日常受镇中众人调侃，刘二却与他交好，他也生了亲近之意。此时见刘二对他有考较的意思，平天尊复摇起了纸扇，道：“大行皇帝无有子嗣，生前亲厚信王，信王不曾就藩，必然为君。”

　　他见刘二点头，继续说道：“信王素与东林党人交好，九千岁日后的处境却不大妙。”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九千岁倘若倒台，东林诸君子复众正盈朝，咱们小民的日子只怕，只怕却要更加难过了。”

　　“是也，”刘二鼓掌大笑，街上行人不多，他也不作掩饰，“平大哥真是大才，所言尽是真知灼见。可惜天不佑大明，朱由校倘多活些年月，朱家的天下也乱不起来。”

　　平秀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作言语，只微微摇着扇子。二人沉默多时，平天尊忽然叹息道：“只可惜了天下间的小民，复要遭受战事离乱之苦。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也。”

　　二人正说话间，时候已然正午，刘二请平天尊吃酒。刘二帮平秀才收拾了桌椅，想起了刀枪之事，问：“平大哥，不知你的至交花秀才可曾在家？我家里不甚稳当，正要寻些刀枪防身。”

　　平天尊诧异，道：“兄弟，我花贤弟前些时日奔走了许多地方，今早却是在家。只是你要现时前去采买吗？”

　　刘二别有心思，道：“哪里，平大哥讲花秀才是你的总角之交，亦是我的至交好友，咱们众兄弟一起吃酒谈天。”

　　闻言于此，平天尊遂领了刘二去家寻花万庆。花万庆家是后街一所小宅子，只有三间砖土混合青瓦房，旁边平天尊家亦是如此。花万庆今日确实正在家中，他一天两餐，此时正在床上午睡。

　　平天尊在院外扣打门环，喊道：“花贤弟，花贤弟。”见没人应，他放大声音，喊道：“花万庆，花万庆，起床吃酒去也。”

　　花万庆梦中惊醒，听得是平天尊的声音，喊道：“平大哥少等。”他起身披了衣衫，胡乱擦洗了一把，推门进院打开街门，见刘二这个生人站在一旁，有些惊讶，向平天尊拱手行礼，道：“平大哥。不知？”

　　刘二不待平天尊引见，望花万庆拱手行礼，道：“花大哥，我叫刘二。常听平大哥讲起兄台，我与花大哥是神交已久。今日做东，请花大哥一同吃酒，咱们弟兄一叙衷肠。”

　　花万庆这破落户也是个爽利性子，最喜与人交朋友，道：“刘二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咱们今日不醉不归。且等我回屋更换衣物。”

　　平天尊一把拉住了他，道：“换了什么装束，且掩了门，咱们现在就去。”花万庆只得转身给大门上了锁，随二人走去。

　　三人走了不过几步路，来到悦来客栈大堂，一楼却是客满。刘二道：“咱们且去我屋里排了酒宴，那里清静。”一旁二人点头同意。刘二在柜台问伙计要了八个热菜，只要快些送入房中，三人一人抱了一坛汾酒，上了楼去。三人走进刘二房中，将酒扔在桌脚，刘二取了热茶请二人漱口，自去旁屋请了王大有过来。

　　王大有走了进来，见有生人，冲花万庆抱拳行礼。花万庆由平天尊作中人给王大有作了介绍，花万庆口称哥哥，朝王大有行礼。几人一番寒暄客套，王大有坐了主席，平天尊与花万庆在桌两旁陪坐，刘二坐了末席。几人说话间，店里伙计手脚麻利，将酒菜俱送了上来，刘二点的多是熟食。

　　刘二将酒碗一一排开，拎了酒坛子一一满上。王大有知今日刘二有话要说，便举了面前酒碗，道：“咱们弟兄今日一见如故，分外亲热，且饮了这碗酒。”四人将酒喝干，也不再客套，甩起筷子吃了起来。至酒肉半酣，刘二敬了花万庆酒，道：“不知花大哥近日生意如何？”刘二不甚讲究，张口就来。

　　花万庆也不作扭捏之态，他知平天尊已将自己所有事物说与刘二两人，道：“做此勾当，左右不过糊弄些吃食。前些时日我拉了两车刀枪，至府谷、神木两地发卖，俱卖了干净。只两地贫苦，压价太低。银钱拿与我姐夫，他全买了米粮。”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咱那些刀枪都是陈旧货色，所得银钱不过糊口。总兵府里出来的都是好物事，他家还能将买卖做到草原，那才是……”

　　白天停电，夜里凑合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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