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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杜五爷


  

  话说第二日,王旬转醒过来,看着苏萧居然就倒在自己床前呼呼大睡,忍不住一脚将她蹬下床去,见她摸着脑袋,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大笑:“臭小子,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踢我!”话虽然这么说,脑海里却想起这臭小子在河边是如何抓住自己的肩膀死命地摇,又如何嚎啕大哭的,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也自觉那晚两个人十分好笑,心中却也是二十万个的温暖。

  苏萧王旬两个如此这般地闹了这一场,至此,两个人终于心平气和下来,关上门户,促膝长谈了几个时辰,终于彻底解了彼此的心结。经了中秋那晚上的那一出故事,两人反倒是冰释前嫌,比以前又多生出了一份披肝沥胆的情谊来,从此更是兄友弟恭起来。

  苏萧王旬两个选了个日子上门给马先生递了个名帖,封了三千银子递了进去,果然没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王旬选上了工部水部司的主事,从此两个人同出同进,在衙门中相互更为照应。

  王旬传了消息给家中父母,他家里又是一番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各种喜乐场面自是不提。

  转眼的功夫,苏萧领了礼部主客清吏司的职,已经小三个月了,日常的事情也渐渐的摸索到了头绪,虽然不敢说处理起来十分得心应手起来,可也看出了人事物事间的些许端倪。

  苏萧的顶头上司,礼部杜尚书正是杜士祯的老爹,虽然家里几代官宦,杜尚书为人却甚为低调,待手底下的下属,特别是像苏萧这样年轻有为的下属,也颇为和蔼可亲。苏萧初次拜见杜尚书的时候,几乎有些不相信面前这位面目和善,走起路来慢悠悠,手里总是捧着一壶碧螺春的老爷子,居然生出个了杜士祯那样一个油腔滑调的儿子。

  说来也怪,自从杜士祯吃了苏萧的盐渍青杏,仿佛雏鸡子第一次睁开了眼睛只认得老母鸡一样,就此不由分说地缠上了苏萧,一来二去,苏萧家的家门,他来得倒比自家的家门还要来得勤快些。

  那日里,杜士祯夜半三更上门,将苏萧家宅子的大门上的那一双铜环擂得震山响,惹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观望,惊得苏萧王旬几个还以为是哪里的官差上了门。几个人开门一看,只见杜五爷一身酒气,一只手拎着两只一肥二胖的大肥鹅,另一只手揉着屁股站在门口,正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围观的街坊四邻。

  苏萧忙将这这位大少爷请进门来,一问才知,原来杜五爷去赴宴,宴会上喝酒喝得兴起,挽着袖子抡着胳膊和人打赌,不知怎地,一贯鸿运当头的五爷当日如同一朵乌云罩了顶,不幸地一赌一输再赌再输。杜五爷输得两眼发红,当然这还不算顶倒霉的,顶倒霉的是,那人是个促狭鬼,主意在肚子里一转,居然吩咐人去厨房里捉了两只喂得一肥二胖待宰的大白鹅,要杜五爷认了这对大肥鹅做兄弟。

  杜五爷既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一条好汉,自是不抵赖的,当即便爽利地认了这两只大肥鹅做兄弟,还趁着一肚子的酒气诗兴,给他们取了两个好名字,一个叫杜六,一个叫杜七。

  宴罢,杜五爷大摇大摆地搂着杜六爷、杜七爷进了自家府门。结果自然是气得他老爹杜尚书直接抽了花厅多宝格里美人耸肩瓶中的鸡毛掸子,摁着杜五爷就是一通好打。

  杜五爷饱读诗书,自然晓得大棒则走的道理,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又跳上跳下地蹦跶了几下,见老爹拎着鸡毛掸子追了上来,便捂着屁股,一转身就跑出家门,跑出来后,发觉身无分文,于是一拍脑袋,领着他的两个兄弟直接来投奔苏萧了。

  苏萧先看看揉着屁股唉哟唉哟呻吟的杜五爷,再转过头去,看看仰着脖子格呃格呃叫唤的杜六爷、杜七爷,一头冷汗就这么滴答滴答地流下来。

  当杜家三兄弟在苏萧他们那小门小户的寒酸宅子里赖到第七日的头上,苏萧在衙门见到了彪悍的杜家当家奶奶,杜尚书的夫人,杜士祯的亲亲娘亲。

  那日里,杜夫人领着贴身丫鬟直奔杜尚书的公房,顿时,礼部六司只听得哭声震天:“你个老不死的!你到底把我的祯儿弄到哪里去了?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了,我就不活啦……呜呜呜……我那苦命的儿啊……为娘可有七日没见到你了……你爹这个狠心的老王八蛋,打得你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啊……老不死的,你把我的心肝还给我啊……我的祯儿啊……”

  杜尚书的二品官袍被夫人揉得皱成一团,尚书大人低头看了看官袍上的眼泪鼻涕,长叹一声。

  原来,尚书大人惧内。果然是慈母出败儿。

  礼部六司的公房里,一群管员莫不是自己忙自己手头的事,估计这架势,早已经司空见惯。

  苏萧在公房里前思后想,让顶头上司家事不安,到底不是做手下人的本分。况且——苏萧叹了口气,那杜氏三兄弟赖在自己家里,到底也不是个长法。

  第一日,厨房里红烧了一个肘子,香喷喷地摆上桌子,杜五爷看了看,再摇了摇头,用筷子拨弄拨弄肘子上面的青菜,只尖着筷子挑了两根青菜,就搁下了筷子。

  第二日,厨房里清蒸了一条鱼,香喷喷地摆上桌子,杜五爷看了看,再摇了摇头,用筷子拨弄拨弄鱼上面的葱丝,只尖着筷子挑了两根葱丝,就搁下了筷子。

  第三日,厨房里炖好了一只鸭子,香喷喷地摆上桌子,这一回,杜五爷看了看,没再摇头,用筷子拨弄拨弄鸭汤上面的红枣,再看了一眼鸭汤,搁下了筷子。

  杜五爷的筷子,看得苏萧很是惆怅。

  苏萧曾婉转地问起杜五爷什么时候回家探望高堂。

  杜五爷舒舒服服躺在苏萧的床上,摇着扇子,正儿八经地说:“不急,等我两个弟弟能叫娘了,我再带他们回去拜见义父义母,也好叫我母亲高兴高兴。”

  这一句话就噎得苏萧一口气就堵在了心口上,深深体会到杜尚书老大人的悲哀,真是拿这个滚刀肉半点办法也没有。

  苏萧瞅准了杜夫人正在喘口气,准备接着骂的空当儿,一个箭步跨进门去,朝着坐在案条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杜夫人深深一礼:“夫人莫急,尚书大人为免杜家哥哥惹祸,故而让杜家哥哥在我家去小住了一阵子。”

  这一句话说得不仅杜夫人顿时间就止住了哭声,连着一旁的杜尚书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杜夫人忙上前扶起苏萧:“我的儿,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祯儿现在当真在你那里?”

  苏萧笑道:“夫人放心,杜家哥哥现在正在我家中,我这就领着夫人去。”回转身来,还没等她向杜尚书告假半日,尚书大人便连声道:“快去罢,快去罢!”

  这才踏进苏萧那间宅子,杜夫人几步就跨进了苏萧的屋子,一把抱住在苏萧屋子里作威作福了好几天的杜士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哭诉,开头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啊……”

  杜夫人亲自上门捉人,杜士祯再怎么不想走,也不得不跟着杜夫人回了家去,顺道儿带走的还有杜士祯的那两个白羽红掌的鹅兄弟。杜士祯离去时的眼神颇为怨念,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苏萧,拉着她的袖口,幽幽地道:“苏苏,等我回来。”苏萧打了个冷战,连连往后头退。

  好不容易把这尊菩萨请走了,苏萧王旬两个都长松一口气。

  经了此事,尚书大人看苏萧的目光甚是慈爱。这一点意外,倒是苏萧没有想到的。之后没多九,一日午饭后,尚书大人专程散步散到她的公房来,在她的公房里转了半晌,夸奖了苏萧的官袍甚是簇新,还夸奖了当日里的日头甚是红火。

  下午间,上头管分配事儿的官员就找了苏萧,给她换了个相对松泛些的差事,又给她换了个向阳的坐儿:“苏老弟哪,东房那边有个位儿,又向阳,采光又好,你知道咱们司里的卷宗儿又多,那地儿就一直堆放着案卷。眼下圣上的万寿快到了,为了圣上的体面,慢说是各宫各院,就连着我们外面的六部各衙门,不是也得要打扫屋子,使了东昌纸儿裱糊墙头,光光鲜鲜地恭贺万寿么。如今那地方卷宗收了,也正好空了出来,我瞧着你身子原有些弱,冬日里坐不得风口子上,没得落下病根儿,特地儿给你把地儿给拾掇出来了。”

  是不是特地留下的,苏萧心知肚明,可还是笑盈盈地道了谢,当下就收拾了东西,搬到东房里去了。

  分配事儿的那个官儿走的时候,还在苏萧肩膀上拍了一拍,压低了声音道:“苏老弟,如今咱们司里人手也定下来了,你看新进来的三个主事里面,老弟你天资又高,做事儿也是最稳妥得当的,如今连着尚书大人也高看老弟你一眼,以后必是前途光亮。刚进来的时候,人多事杂,哥哥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儿,老弟你多担待些。往后老弟你若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当哥哥的帮衬一把的地方,尽管过来找我。”

  苏萧连声道不敢不敢,连连谢过。

  东房那个地儿果然比苏萧原先坐的地方好得多,向阳宽敞自是不说,而且靠着前院,也就是说,平日里哪些人到礼部来来去去串门子走过场,坐在这个位置上,多而不少也能知晓一二,不似在原先的那个地儿,就算是蹲得长出绿霉来了,也没人知道这长了一身绿霉点子的,到底是个人还是只千年的王八。

  苏萧坐在条案边儿旁,如今她交了文书整理的琐事儿,人也被拨到了仪制清吏司的建言科,分到她手里的事儿乃是嘉礼的事宜,说起来虽然也是忙,却是个正经的闲职。

  她端起手边的雀舌,放茶具的案头上,那案头上陈设着四格提架,各式的案头清供,卧仙笔格,甚至还熏着一炉子沉香,旁边香盒香瓶竟是一应俱全,和以往之公房不可同日而语。她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京城的官场中果然尽是些眼快手利的人精,上面连半声也没说,下面俱已安排得妥妥帖帖。

  喝罢了茶,她站起来松泛了下筋骨,却见一个人从侧门闪进了仪制清吏司的最东边的一间公房,那间正是本司郎中的屋子,她总觉得这个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却也一时想不出来,她并未曾多想,只管再埋头做起自己的差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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