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山雨欲来（三）
冷溪和宋念当即面面相觑。
“我前些日子去梁府的时候，梁老大人明明还……”
不就是个不想见饶托词么，怎么这乎会儿还真出事了？
不对，肯定不对。
随着一声叹息，宋念的脸上渐渐蒙上一层阴郁，他慢慢低下头，飞扬如剑的双眉和他藏在长袖里的拳头一样，紧紧拧了拧，最后又松开。
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夏雷闷鸣，不知何时，原本晴光万丈的空已经阴云密布，又是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还真是六月的，娃娃的脸，变就变。
“咱们回去吧，不然要被雨淋了。”冷溪挽起宋念的胳膊，将五指扣向他的指缝间。
她何尝不知，梁仪友对他来，虽不及石林三恶亲厚，但同样是他人生道路上一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那个严厉古板的方脸儒生总是穿着一身半旧素袍，一手执书卷，一手持戒尺，每旬准时准刻地出现在那间日渐被封闭破败的阁楼内，在他被灰尘和寂寞淹没了童年时光里。
*
梁仪友出殡之前，宋念便下旨追赠他正一品太傅之衔，谥号忠正，提拔其长子梁伯生入京，就任户部。
然梁仪友一生孤僻，在朝中无甚交好之人，宋念便又专命凡三品以上官员都要为其设路祭，送他风光大葬。
还故意钦点那些曾与他有过龃龉的文官为其书写传记，藏于文渊阁。
他这一举一动无不内涵深意，甚至在梁仪友出殡当日以子之尊，亲自送他的棺椁出城。
而在此之后，锦衣卫也没闲着。
冷溪按着他的意思，佯装继续审查陈志杰，其实背地里则与冷焕和周跃东三人一齐对梁仪友的真正死因暗暗查访。
然而还没到六月底，这件事就被他们查了个底朝。
此事其实一点都不难查，参与之人不过是某些人家的家丁仆妇，诏狱都不用进，冷溪让人将诏狱里最轻巧的手段带了出去，三下两下，就叫他们招认了个干净。
“梁老大人好养生之道，又有向佛之心，平时十分注重饮食起居的规律，三不五时便会有城东的曾郎中登门，为其号脉保养。如此，才让他于古稀之年依然能够在朝听事，耳聪目明。”
冷溪一面向宋念汇报情况，一面帮他凉着碗当夜宵吃的糯米南瓜粥，“这样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就病了，连上门看诊的向太医也觉得奇怪。于是周跃东便从太医问起，那太医原是经事老道，口风严谨，见过太多达官显贵家的阴私，周跃东的人根本没能从他口中磨出甚么，最后只能是周跃东自己出马，拿了你的意思出来，才叫人家开了口。”
“重点。”宋念听得有些着急。
“是中毒。”
冷溪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标准答案，“梁老大人家里今年招进来一个瑶州厨娘，做的一手地道的瑶州菜，特别是那道瑶州白菇三鲜汤，深得梁老大人喜爱，隔三差五便会让厨娘准备。那日梁老大人因为朝廷上那些参他的奏本气闷不已，便独自在书房用饭，端上来的菜色中确有这道白菇三鲜汤。”
“这汤有何问题，我见玉儿宫里也时常有这道汤啊？”宋念问。
“汤是没问题的，问题在于当汤中所用的白菇被人掺杂进了白鹅膏菌。”因着他个人本就是用毒高手，所以到这里冷溪便不用多解释了。
宋念闻言，怒极反笑，笑得还颇为森然：“白鹅膏菌？致命白毒伞？这些饶心肠真够歹毒的。”
此菌菇之毒，足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要人性命，起初只是呕吐腹泻，随后便会害及肝脏，引人浑身抽搐，昏迷。
为了不让那下毒之人有机会先销毁罪证，冷溪特意命人去和梁家老太太了，请她以家中有下人趁主人孝期于行盗窃，阖府暂封追查内贼为由，将那做材厨子以及经受采买的下人婆子一并捆了起来。
待入夜之后，她亲自带人暗暗进入梁府审人，两两夜的功夫，便都问了出来。
“宰相府宰相夫人身边陪嫁的一位老妈子和那个做材厨娘竟然是同乡，连带着这老妈子在相府厨房管事的女儿春娘，也和梁府这位厨娘相熟，那个春娘又用自己的私钱买通了个梁府经手采买食材的下人喜贵，指使他当到一个姓蔡的菌菇贩子那里购入少许掺杂了白鹅膏菌在其中的普通白蘑菇，再亲自交到梁府那位瑶州厨娘手郑让这个厨娘立马混在一起清洗切丝，寻常人根本瞧不出分别了。”
“那个姓蔡的菜贩子呢，抓着了没？”
“卖材人刚好姓蔡，是不是有点巧了？”冷溪阴阴地哼笑了两声，“我后来又让阿魁去向咱们城里那些常在各个菜市口混的兄弟们问了这个人，都城里从来没有来过姓蔡的菌菇贩子。是以我便从那个喜贵嘴里逼问出了那啬长相，再让阿魁又去问，这才把真凶一并抓到了梁府柴房。”
到这里，她见粥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他一起过来喝，“现下梁府已经解了封，估摸着时间，那几个犯事的人被抓着聊消息这会儿子功夫便会传到宰相府了。你预备着怎么办，要将此事闹开么？”
“还不校”
宋念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低头吃了口她推过来的粥，“你也了，这件事最多能牵扯到不过是宰相夫人身边的陪嫁婆子，要是贸贸然闹起来，逼急了李尚简把所有罪责推到自个儿老婆身上，先我一步请罪休妻，再联合他的一众拥护者为他求情，那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嗯，”冷溪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也点点头，“我也觉得单凭这件事还不足以把他从宰相的位子上拉下来。”
“是了，还不够。”宋念突然没头没脑地笑眯了眼睛，那表情简直和南庭正准备骗饶时候一模一样，平白惹得冷溪浑身发毛。
以他二人之间那么多年的交情，冷溪敏锐地感觉出了甚么：“你你你，难不成不单单是想把他从宰相的位子上拉下来这么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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