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冬青服侍沈执换下战袍：“床榻已经布置好了，将军车马劳顿，可以安歇了。”
沈执哪里睡得着，问道：“我见陛下时蒋府六小姐可曾来过？”
这么些天，应当能够下地了。
小姑娘素来爱胡闹，不管身子吃不吃得消，想干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生养伤。
冬青愣了愣，旋即拍了下后脑勺：“上月初齐王殿下亲自上蒋府登门致歉，跟蒋老将军说自己治府不严，让奸人计谋得逞，又让侍妾伤了六小姐。虚头八脑说了一通，将六小姐认作了义妹。而后提了不情之请，说为了崇国的安宁，为了弄清幕后真凶，将六小姐接到府中去了。”
沈执猛然看向他：“老将军同意了？”
按理说蒋玦将蒋芜心肝儿肉似的疼爱，万不会将她冒险，何况一看便知卫稷没安好心，恐是让蒋芜知道了些什么，才用拙劣的说辞将她控制在手中，蒋玦身经百战，怎么可能不明白。
冬青说：“原是不同意，后来殿下说府中有可以教六小姐琴棋书画的人。将来不打仗了，六小姐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终日打打杀杀，和男人们较量。他许诺定会将六小姐当亲妹妹对待，为六小姐与家中书信往来提供便利。拿人头作保，若六小姐再出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最后齐王殿下与老将军附耳轻谈，老将军脸色微变，当即便应允了。”
沈执追问：“可知说了什么？”
冬青摇首：“小人也是听蒋老将军的贴身丫头绿芍说的，她不知，小人也不知。”
沈执想了想，笑了。
他这一仗打得痛快，华国士气大颓，大抵很长时间都不敢作祟了。至于皇帝那边，“案牍劳形”可不是徒有虚名，卫尹自登基以来，忙得焦头烂额，连说日理万机都高估了能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卫尹有求于他，也不敢再用“不干杀头”的言下之意威胁他，即便晾着也无妨。因此，他多的是工夫。
卫稷找的借口可真巧。敢用查案带走蒋芜，难道没想过自己也能查他？
他即刻叫冬青研墨，冬青讶然：“您不睡了？”
沈执没说话。
冬青连忙去拿墨砚了。
实际上他用不着写奏折卫尹也会认真听他的意见，卫尹目前有必须用他的地方，甚至一开始就赤/裸地言明所有武将里只看好他一人，只不过他不想表现出半点恃才放旷的迹象。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廷臣便好。
若在前朝，他没有动静，卫尹只会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而如今，他越淡定，卫尹越心急。
只要把握好分寸，卫尹不仅会习惯性地找他出谋划策，即便今后选拔出了左膀右臂，仍会觉得哪里都比不上他，地位也就稳固了。
他左思右想，并未提及在卫稷府中发现密道的事，只是借题发挥，告知卫尹被细作掳走的蒋芜是在卫稷府中发现的，自请协助刑部查案。
卫尹自然喜闻乐见。
卫稷的存在始终让卫尹如鲠在喉，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治他的罪，甚至不但不能治罪，还要封王，在百姓面前演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模样。
再说那宋乾，其父当了那么多年宰辅，要论位高权重，这才是真的真正的居高位。
前朝旧臣，煊赫不过三代，卫尹巴不得削弱宋氏一族的势力。
想到这里，沈执不禁哀叹，卫尹实在是个求贤若渴却又不肯纡尊降贵的皇帝，或许让卫稷继位会好上太多。
……
不出沈执所料，他的折子一递上去，卫尹立刻准了，指派他去卫稷府上小住。
因此，没过多久沈执便找上了门。
他对着卫稷含笑道：“沈某奉旨查案，叨扰殿下了。”
卫稷面上笑得和气：“将军客气，我知皇兄遣你来是公差，只是我府中无多余住处，委屈将军在府外寻个地方。”
纵使再不愿让他进门，皇帝委任的特使他不敢赶，好在他府上恰好的确没有闲置的空房，连他邀请的蒋芜都占的是他未来的卧房，算不得撒谎。
沈执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淡定回敬：“您的府宅如此之大，难不成还能没有沈某的容身之处。”
说着他一顿，命令道：“吉顽，借王爷宝地将营帐支起来。我们也沾沾王爷府中的祥瑞之气，除除身上的煞气，免遇血光之灾。”
吉顽偷笑，心说将军真有您的，却依然绷住了，肃然抱拳道：“是！”
这响亮一吼，卫稷的脸色顿时绿了。
沈执看着他道：“住所不劳殿下费心，不如谈谈密道之事。”
卫稷顿时眯起了眼，对峙良久，缓缓道：“密道与本王无关，还请将军查证后还以清白。”
沈执不冷不热道：“沈某尚未将此事通禀陛下。”
卫稷自然不会以为沈执会站在他这边，哪怕他有这个心思眼下也不能表露出来。
但凭此他深刻体会到了和聪明人谈话的轻松畅快，不由甘拜下风，领他去看那口已然枯涸的水井。
到井口，沈执往下看了一眼，抓住绳子纵身一跃。下落途中的某一瞬，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微弱的光线照在麻绳上，干涸的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仿佛看见了跌落垂死的蒋芜忍痛抓住绳索。
她颦蹙的双眉让汗水浸湿，那血水顺着胳膊滴到井底。
差一点，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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