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痛失

　　

　　“……气绝攻心，药石难医，该料理的就先准备着吧！”

　　“怎么可能？”父亲听到大夫说的话，惊得连退三步，幸好二哥和三哥站在身边扶住，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李大夫，请你一定要救救我母亲，母亲她也才五十出头，平时看着身子有些弱，可一直保养着，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严重！不会的，不会的，大夫，请你再看看吧！”我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大夫的袖子，望着他一气说了许多，看着大夫为难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怕，脱口而出道，“我不信！你是什么大夫，人还好好的，你就说这样丧气的话，不行，你再给我母亲看看，我不信！我不信！”

　　“心病久耗，油尽灯枯，如果你们信不得老夫，可以找别的大夫来看，也可以找御医来看，”李大夫将袖子从我的手里挣开，偏过身预备走出去，触到我的眼神，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还是进去看看王夫人吧，有什么想说的尽快说，有什么想做的尽量做！”

　　说完，大夫看了一眼抱着药箱的药童，自己则大步走了出去。李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大夫，医术不亚于御医，只是为人耿直不羁不愿为官，而且，母亲自找他看病之后，还好转了许多，现在他说这个话，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

　　可是那是母亲啊，是我的母亲啊！我怎么能接受！

　　“二哥，你快去进宫找太医！”我浑身冷汗，心跳得不行，突然间手被一个人握住，抬头一看，是宝儿，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叫着说，“宝儿，你帮帮我，帮帮我救救我的母亲！你，你去找姑姑，让姑姑下旨叫太医院的大夫都过来！哦，对了，还有九方老先生，你去找他！你快去找他——”

　　“瑶瑶，瑶瑶，你不要激动！”宝儿一把抱住我，惊吓地道，“老先生不在京都，姑姑也已经没了啊！你平静一下，不要急，不要怕，你不要吓我啊！”

　　宝儿搂着我，拍着我的后背，一直说着宽慰的话，可我还是觉得无法面对，不知道要接下来要怎么办，只是觉得心痛得要炸开一般，除了哭不知道能做什么。

　　“瑶瑶，母亲在里面喊你！”三哥也是满面是泪，将我从宝儿的怀里拉开，扶着我站定了，才开口道，“你不能哭，你如今是双身子，你这个样子，你让母亲怎么安心？”

　　我抬手抹掉泪，视线变得清晰，只见三哥站在我面前，他身后空无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家人们都进了内间去看母亲了。

　　“瑶瑶，再去跟母亲说说话吧。”三哥也是哽咽得语不成声。

　　我想要摇头，却听到二哥在里面喊我，我握紧宝儿的手，好几次深呼吸，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宝儿扶着我，看我点头，就带着我往里间走。父亲木然地靠在床边，二哥看到我马上让到一边抹泪。母亲看到我，昏浊的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不停在搜索着我的身影。我颤抖着伸出手，在触到母亲指尖那一刻，猛然被她握住，力气大得我将我镇住，忘了抽泣。

　　“瑶瑶……”母亲喊我的名字，气若游丝。

　　听到母亲喊我，我这才惊醒过来，双手回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喊道，“母亲！”

　　感受着母亲的力度，我的心猛然稳了稳——什么大夫，都是胡说的！我的母亲还是好好的，拉着我的手，那么有力，喊着我的名字，那么清楚，那么亲切，那么的真实！

　　“母亲！”我又唤她一声，柔声道，“我在这里，瑶瑶在这里！你要好好的，瑶瑶想要你好好的！上次你还说给我的孩子做虎头鞋呢！你做到哪里了？我可等着呢！”

　　“虎头鞋……只怕是做不完了……”

　　母亲说着话，慢慢地目光变亮，怠倦的眼皮挣扎着，搜寻着，最后慢慢落在我我的脸上，眼含泪光，嘴角却挂上了笑，张着嘴，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问道，“宝儿呢？”

　　“我在这里，母亲！”宝儿马上靠过来，和我并着肩。

　　“好，好，好。”母亲笑着落泪，说道，“瑶瑶，母亲是不能，不能给你照顾孩子了，不过，有宝儿照顾你，我放心的。宝儿——”

　　“母亲，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瑶瑶的！”宝儿双手靠过来，上下和握，温暖的大手将我的手和母亲的手包裹着。

　　“我放心，宝儿，你和瑶瑶都是好孩子，只是少年夫妻，以后的路还长，你们须记住，夫妻是一体，人生本就不易，要是有磕绊，就多替对方想一想，莫要为难了自己，也莫要委屈了彼此，互相包容着，长长久久的，终归一辈子走完，也就完满了。”

　　“好，母亲，我们都听你的！”宝儿难受得鼻音浓重。

　　我听着母亲的话，更是心如刀绞，身上一阵一阵抽颤，眼泪似雨珠般滚落，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咬着嘴唇，生生压得嗓子眼要爆开一般。

　　“只是，耽误了明儿！”

　　母亲提到三哥，三哥马上跪在我身边，哽咽着说，“母亲，您说什么话，叫孩儿们怎么，您一定会，会——”

　　三哥平时最孝顺母亲，总是哄着母亲开心，在母亲面前，总会捡好听的说，可是这一次，却也再说不出好听的来！

　　这是我们的母亲，生我们养我们，从头到尾一直爱着我们，为我们操心的母亲啊！多么想让她一直好好的，陪着我们，可是现在，这是多么平凡的愿望，又是多么奢侈的愿望！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叫我们如何能面对！

　　“辉哥……”

　　“元君……”父亲靠在床边，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似乎不敢相信，慢慢靠过来，待听到母亲又喊他一次，这才真的相信，可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地跪在宝儿让开的地方，拉着母亲的手，任由泪水滑落。他一个堂堂大将军，多少腥风血雨走过来，可是这一刻，却撕心裂肺地哭着，伤心的模样，叫人看着心头发酸。

　　“你我这一生，这一生，这样的交待，你可满意？”母亲望着父亲，看着父亲哭得像个孩子，也是满面苍凉。

　　“元君妹妹，是我不好，我负了你，我对不住你！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恨我吧！但我求你不要后悔跟了我，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母亲摇头，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再不说，我也怕来不及……辉哥，我自十五岁跟着你，有过感激，有过埋怨，有过痛恨，但我不曾后悔，我不后悔的，辉哥，我不后悔跟了你……”

　　“元君妹妹！”父亲覆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可是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我不该做那糊涂事，不该惹你伤心，不该为了面子不回头啊！”

　　看着父亲母亲在这一刻互相面对，敞开心扉，我又伤心又感慨，宝儿将我搂在怀里，扶着我往外走。我浑身无力，只得跟着宝儿走出来。到了外面，看到三哥和二哥二嫂可儿都站在一边嘤嘤哭泣，大嫂也站在一旁，搂着允桢默默流泪，几个妾室也候在外面或真或假地嚎着，反倒是大哥，却是低着头跪在一旁，一声不吭。

　　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母亲是被大哥气着的！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也还没人跟我说，但我大体能猜得出来。大哥自回来后，一直自暴自弃，给家里人造成了很多困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气着母亲了。

　　我瞪着大哥，一语不发。现在不是气他的时候，等母亲好转，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可是，母亲千万要好起来，若她不能再好了，那，那——

　　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又痛起来，浑身瘫软无力，只能靠在宝儿怀里，忍着抽咽，想着母亲的好，心里止不住难过。我来到古代，如果碰到的不是母亲，如果母亲不是那么疼爱我，那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说起来，我现代的亲生母亲，因为孩子多，家里条件也有限，对我一直养得粗糙。可是我来到这里，被母亲宠着爱着，衣食无忧，做着无忧无虑的娇小姐，嫁着自己挑选的夫婿，过着幸福的生活，对我来说，如果没有母亲，那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可一想到这么好的母亲要离我而去，我就心痛到无法呼吸，难过到不能自已。

　　如果母亲真的要离我而去，那以后，我该怎么办？虽说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可我怎么也无法想下去，就算是停在这一刻，也不算是最坏的局面，至少，至少我还能听到母亲的声音，还能告诉自己，母亲还在，我们还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元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父亲凄厉的叫声传出来，像一把利剑插在我的心口，我的身体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二哥和三哥就冲进房间，就是大哥也爬起来颠进房间，身后的宝儿手上的力度加大，喊我一声，“瑶瑶！”

　　我扶着宝儿，急步走进房中，只看到母亲紧闭双目，被父亲搂在怀中，任由父亲如何呼唤晃动，她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母亲！”我心痛得纠成一团，浑身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耳边陡然轰隆隆似电闪雷鸣，只觉天旋地转，脚底虚浮，倒在了宝儿身上，哭到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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