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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越女维桢(七)


  维桢扶着范蠡回到府上,孔嘉见二人一起回来,先是一阵高兴,但立刻看到范蠡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叫了声“不好”,就迎了上去。

  孔嘉扶过范蠡,问维桢,“大人这是头痛症又犯了?”

  维桢将范蠡交到他手上,反问,“他这毛病有多久了?”

  孔嘉一边扶着范蠡进房,一边答道,“他这病已有些年头了。打我跟着他开始,他便有这头痛症。但都每每多睡一下就说缓解了,若说严重了,那还是来越国之后。可是,也从不见有如此严重至于路都走不动啊!”孔嘉喋喋说着,扶着范蠡躺下。他打量了范蠡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反而眉头皱得更紧,看来确实痛苦得很。

  孔嘉道,“维桢小姐,烦请你照顾他,我得去请个医师过来。”

  “不必了。”维桢抬手拦住他,道,“回来路上我已为他诊治过,他这是长期心事太重,肝气郁结引起的头痛,我立刻出去抓药。”维桢想了想,又道,“对了,他既然一直有这毛病,府上便应有镇痛凝神之药吧?”

  孔嘉点头道,“有,府上还常备着些红枣和甘草。”

  “很好,你去煎些凝神汤来,先喂他喝了。等我回来。”维桢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维桢出去用了半个时辰,买了些柴胡、赤白芍、香附和桔叶回来,加上府上的甘草,一起用文火煎上。维桢坐在炉火旁,轻轻用扇子扇着炉火,望着火上漆黑黑的药煲出神。

  方才买药回来时,孔嘉已在门口候着,她确实曾想把药交到孔嘉手上便一走了之,反正昨夜已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可是,就在开口那一刻,忽然想起范蠡那句“别走”,就如同被下了蛊,已到嘴边的辞别,开口就变成了“他怎么样?我去煎药。”

  维桢轻叹一声,于是自己此刻才会在范府的后厨为他煎药,于是自己可能再也不会离开。她不是个反复之人,一旦一次心软不舍,便不会有再次离开。

  因为,第二次,也同样会不舍。

  “维桢小姐,”孔嘉走进后厨,“药煎好了吗?”

  维桢回过神,道,“快了,你别忙了,一会儿煎好了我端过去。还有,你不用称我为‘小姐’,叫我维桢就行。我自小就是山野丫头,可不是谁家的小姐。”

  孔嘉不以为意地笑笑,“你的过去我并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大人的过去。”

  “什么?”维桢不是很明白孔嘉想说什么。

  “我家大人从未将女子带回府上,更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维桢小姐,你能回来,我这做下人的,都很开心。”孔嘉说罢,没给维桢再说的机会,而是道,“我家大人就交给你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维桢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孔嘉的那句“我家大人就交给你了”,维桢不知,他说的,是她眼前的这碗药,还是日后更长更长的时光。

  范蠡醒来是在翌日晌午,即便如此,还是比维桢预期的早了许多。因为这药有极强的安神静心功效,维桢以为,他这一觉,不会太早醒来。

  维桢推门进来,见到范蠡坐起身子,盯着窗外一动不动,霎时间心想可别是这一病病坏了脑袋,正要快步进去,就听范蠡淡淡道,“她还是走了?”

  维桢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应是把她当成了孔嘉,于是反问,“怎么,你很希望我走?”

  范蠡听见维桢的声音猛然回头,盯着维桢眉头紧锁。

  维桢将药碗递到他手边,“我若走了,你昨日怕是已经痛死了。先把药喝了。”

  范蠡一言不发喝了药,将空碗紧紧握在手中。迟疑了许久,才道,“你不走了?”

  维桢道,“不一定。”

  范蠡抬眼看她,似在逼问此话怎讲。

  “我懂医术,这你知道。”维桢道,“所以在医好你的头痛之前,我不会离开。”

  范蠡苦笑道,“你医术精湛,若是不日便医好了我,就要走了?”

  维桢摇摇头,道,“也不一定。因为在走之前,我要向你要个解释。”

  范蠡想了想,道,“解释为何我要你教我的人剑术?”

  “你果然很聪明。”

  范蠡道,“你可知当今天下,铸剑本事最高者在于何处?”

  “那日我听到你与孔嘉的话,你说天下铸剑名师都在吴国。”

  “没错。”范蠡点点头,“吴国兵刃天下无双,轻便锋利,吹毛断发,这让越国很是吃亏。若真上了战场,两军对阵,越军的兵械便已经输了,只靠士兵人数维持战事,实在太过吃力。”

  维桢道,“你明知我怕死人,所以该知我最憎恨战争,我又怎会帮你训练士兵,令今后战场上死更多的人?”

  “不训练士兵就不会死人了吗?”范蠡反问,“如今诸国纷争,大小战事几乎时时处处都在发生,死伤最重的,是那些擎着兵器战场厮杀的士兵吗?并非如此。死伤最重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官、兵、敌、匪,虽为对立,但在劫掠百姓之事上,却全无二致。”

  范蠡这番话令维桢的心口不可抑制地剧烈颤动。

  他所言句句属实,她又岂会不知,她全家,不对,是全村,原本平静祥和的生活,最终打破它的,既非硝烟战火,也非山匪劫掠,反而是一群官兵,挥着手中长刀将那些前一刹还鲜活的生命夺走。

  尘封多年的痛苦记忆被人唤起后,肆无忌惮涌了过来,一幕幕焦黑的恐惧令她甚至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所以呢?”维桢问道,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已颤抖。

  范蠡道,“所以,需要有人出来,扭转这局面。”

  “扭转?”维桢几乎是哂笑道,“如何扭转?连当今天子都无力统治诸王,你又如何扭转。”

  范蠡道,“若要保家,便要安国。单说吴越两国,多年以来便征战不断,你退我进百余年间,各有胜败也各有死伤。若要结束如此局面,便只有一法,以一国全胜,称霸一方,变两国为一国,吴越两地百姓才皆可安生。”

  维桢皱眉不言。

  她在思索范蠡所说。她自小在山野长大,少来世间,自打跟了小神农学医,便只一门心思只在草药上,更没听师父提起过什么家国大事。而如今听范蠡一言,又似乎确有些道理。毕竟,若真这世间没有战争屠戮,她也不会自小受了那么多苦,她也该和阿爹,还有两个哥哥在乡下过着安逸快乐的日子。

  “维桢?”范蠡叫了她一声。

  维桢抬起头,直视他,示意他说下去,她在听。

  范蠡道,“你若真不愿将剑术传授,我也不勉强于你。毕竟家国大事本就是男儿肩头的责任,而非女儿家应尽的义务。但无论如何,还请你留下。”

  维桢不自觉轻咬住下唇,又看了他许久,忽然柔和了目光,道,“你先休息吧。就算要教授剑术,也得你好起来,从旁安排才行。”

  范蠡先是睁大了双眼,而后弯起了眼角,道,“有你照顾,我很快便会痊愈。”

  维桢也扬起嘴角笑了笑。窗外的天晴了,一缕阳光穿窗而入,从此开始,便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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