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越女维桢（六）
范蠡一觉醒来已快晌午，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未曾睡得如此香甜了，维桢的凝神茶确有奇效，一夜无梦，直至天光。
范蠡洗漱过后，见孔嘉端了早膳进来，问道，“维桢呢？”
“维桢小姐还未起身。”孔嘉答道，将餐盘放在桌上。
范蠡笑道，“这丫头还说我睡觉不挑地方，她初来乍到，也不是一觉睡到此时？”范蠡说着起身，“我去叫醒她。”
孔嘉跟随范蠡来到维桢门前，范蠡回头看了孔嘉一眼，孔嘉上前两步，敲了敲门，喊道，“维桢小姐，该起身了，已到晌午了，你不饿吗？”
范蠡低头微笑，孔嘉又敲了一阵，里面依然毫无动静，范蠡与孔嘉对视一眼，孔嘉点点头，一把将门推开，屋里空无一人。
孔嘉奇道，“我一早已起身，并未见过维桢小姐出门啊？她人呢？”孔嘉话音未落，范蠡已拔腿跑了出去。
维桢并非出门，而是离开。
不辞而别。
范蠡注意到昨日她带来的随身包袱已不在，孔嘉又说早起并未见她，可见她定是昨晚就已离开。范蠡不知为何她明明答应在府上住下，却不到一日就反悔离开，但他知道，他必须追她回来。
范蠡一路来到盲婆婆家里，维桢说她一直住在山里，很少在山下走动，更没什么认识的人，若说在越都认识的人，除了他以外，也只有盲婆婆。况且，就算维桢要走，也会来看看盲婆婆的。
范蠡赶到时，盲婆婆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双眼绑着条白布，一如昨日维桢为她敷眼时一模一样。
“盲婆婆，维桢是否来过？”范蠡气喘吁吁问道。
盲婆婆细听片刻，道，“你是范大人？”
“是。维桢来过吗？”
盲婆婆想了想，“维……啊，你说那丫头！丫头一早就来了，为我煎了药，敷了眼，就走了。”
范蠡追问，“她是否说过她会去何处？”
盲婆婆摇摇头，道，“没有啊……不过她说过几日会再来看我，带些名贵药材给我。”
“好，谢谢你。”范蠡辞别了盲婆婆，心中便有了方向。名贵药材，他师父的药园子里有许多。维桢应该又回去了那里。
范蠡走出穷人巷，这里继续向西，便能进山。正准备进山找人，就看到远处一抹红色身影，正往西走去。
“维桢！”范蠡叫了一声，那身影身形一滞，随即快步跑了起来。
范蠡提了口气死命去追，追出了半里地才一把抓住她肩膀。
维桢回过头瞪她，“放开！”
范蠡也怒视她，“为何要走！”
维桢拨开他的手，道，“我自有原因，但我不想告诉你。”
“昨日明明说好住下！”
“是！”维桢道，“但还有许多事昨日没说好！”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范蠡又追上几步，又抓上她肩头，道，“没说好的便此时继续说！”
维桢回过头继续瞪了他片刻，脚下一搓一提，一支树枝便被踢了上来，维桢右手抓住，指尖向上一弹，树枝正巧敲在范蠡手腕内侧。范蠡猛然感到一阵麻痛，整只手的力道都被卸了，维桢便像条泥鳅一般，身子一矮，向前逃了出去。
范蠡心道，虽不知这刁蛮丫头为何生气，但这火气总归不小。范蠡狠命揉了揉手腕，才总算有了些知觉。
范蠡还要再跟，维桢猛然回头，伸直了手中的树枝指向范蠡，怒道，“你最好给我站住，否则我不客气。”
范蠡先是愣了愣，而后笑道，“好，就让我领教下你的不客气。”说罢弯腰也捡了根树枝，道，“请赐教。”
维桢鼻间轻哼了声，道，“既然如此，本姑娘就如你所愿。”说罢将手腕一转，手中树枝挽了个剑花，向着范蠡刺来。
范蠡暗笑，看来果然是真生气了，也顾不得将树枝以棍法来耍了，而是起手便亮出了剑术的起势。
维桢一剑刺来，范蠡竖起树枝挡格，不料维桢手腕一翻，被挡在外侧的树枝便往内侧翻来。范蠡连忙收势再挡，这一下略显仓皇，左足为基，右足踏前半步，侧过了身子，才将将让出了挡格的余地，两支树枝就在范蠡面前相击，发出啪一声轻响。
维桢两招都被他挡住，也不再与他缠斗，而是手臂一撤，向前一步向着范蠡身后刺来。范蠡身子不转目不斜视，回手自上而下竖起树枝，在肩背后将她树枝挡开。
“呵。”维桢轻笑一声，“我还从未见过能接我三招之人。”
范蠡也笑，“那是因为你没遇见我。”
二人说着手上招式不停，维桢听他如此狂妄，眼神立刻凌厉了几分，一“剑”向他喉头刺来，范蠡连退两步，稳住下盘，上身一侧，勉强避过，树枝几乎擦着他喉间刺了过去。
好险！范蠡抬了抬眉毛，怎想刚躲过上面，维桢就立刻一脚向前迈出一大步，弓步探身下去，“刷刷”两下直扫他左右脚踝。
方才维桢那一招几乎封喉，范蠡刻意稳住了下盘躲闪，如今这丫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料定他来不及收力，腿脚定是无法如常灵活，于是专取他下盘。
事实也确如她所料。范蠡以手中树枝挑开维桢刺向左踝的一击，维桢立刻顺势一扫，往他右踝刺去。
这一下范蠡确实无可奈何，忙不迭抬起右脚避过，可身子力量来不及调整，左脚也没站稳，于是左右脚打架，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维桢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想是被他这副狼狈模样逗乐。
也是，范蠡也无奈地笑笑，想他范蠡曾几何时如此仓皇狼狈。连他自己也未曾见过他如此模样。
“你笑什么？！”维桢见他也笑，立刻板起脸质问。
范蠡道，“笑你既然笑了，便该是消气了。我好和你说说话。”
维桢怒道，“说话？有何可说？”
“说你为何不辞而别？”
“呵！”维桢冷笑一声，“我想走便走，你能奈我何？再说，我三更半夜离开，我倒是想留书给你，我又不会写字，我这哪儿算是不辞而别？”
范蠡暗笑这丫头还真是蛮不讲理，如今他所在意的是她没有留书吗？范蠡道，“我是问你，为何离开？”
“不为何。我说了，我想走便走。”
“那你为何又和我回去？”
“和你回去那时还不想走。”维桢抱起手。
范蠡也有些愠怒，道，“那你这丫头还真是善变！前后满共一日时间，你便能又决定留，又决定走？”
范蠡这话显然将维桢彻底激怒，圆圆的小脸登时红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善变？我跟你回府时，你并未说过要我教你的人剑术！是你瞒我在先，处心积虑利用我在先，如今还反咬我一口？还有！我说了不许你叫我丫头！”
范蠡被她吼得一愣。
剑术……应是昨晚与孔嘉的话被她听了去。范蠡本无心瞒她，况且，要她教授剑术，也自然得经过她同意。但她一提起剑术功夫就顾左右而言他，让范蠡也没机会开口。范蠡本打算找个机会同她好好商量，怎料到她偏生以这般方式听了去。
维桢说罢转身便走，范蠡在心底狠狠叹了口气，想他范蠡以为天下之事无一不在他掌握之中，却唯独对这丫头束手无策。范蠡追上几步，道，“好！就算我是想叫你教我手下剑术，那又如何？你无端发什么火？”
维桢微微侧身，垂眼只看他脚尖，手中树枝轻点，往他脚上戳去，范蠡又忙不迭连跳两步躲过。
维桢转过头继续赶路，道，“不如何！我就是不愿教，那又如何？”
范蠡无奈道，“不愿你便说你不愿，以你的身手，我又能勉强得你？”
“知道便好！”
范蠡刚追上几步维桢回手便刺他左肩，他侧身一让，树枝就扫向他侧颈，他提起树枝挡住，“那为何要走？”
维桢未答，手腕一转向下一压，范蠡手腕吃痛，手中树枝掉落在地。
“为何只守不攻？”维桢收起手中的树枝，问道。
“你不也没落杀招？”范蠡反问。
维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留下一句，“我从不杀人。”
维桢走出几步，却不见范蠡追上来，心下好奇，回头去看，见范蠡还在原地，左手撑在一颗大树树干上，右手紧紧扶住脑袋，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是痛苦。维桢心中生疑，不知他又出什么新花样，走了过来，歪着脑袋看他。
“你怎么了？”维桢试探着问道。
“头……头疼。”范蠡勉强答道。
维桢见他扶着树干的手指几乎抓进树皮里，浑身极细微地颤抖，知他不是装的，连忙过去将他扶住，问道，“你没事吧？”
范蠡摇摇头，却不答。
维桢叹了口气，道，“疼得话都说不出，还逞强。”却没想范蠡反手握在维桢扶着他胳膊的手上，道，“你别走。”
维桢猛地抽回了手，怔了许久，才道，“我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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