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七夕 1

　　今日太傅讲《资治通鉴》，是秦宓最爱听的课，上课之认真自然在其他之上，以至于没怎么注意到太子，直到午间同太子出来一同用午膳时才注意到今日太子的装束。太子着装一般偏好鸦青色和墨色系，正式场合穿黑色。绣纹也一般是银线或是浅色暗纹，大多都是茱萸纹，牡丹纹，偶尔是蟒纹。可今天，他穿了件玄青色锦缎深衣，绣纹居然是木兰。准确的说是一颗开满花的木兰树。颜色只比底色稍浅一点点，若不是仔细看是看不太清的。可秦宓却看得清楚，甚至，就连枝丫的形状都那么熟悉。她暗自有些吃惊，这不就是东宫北面尚武门外御花园里那颗木兰吗？

　　今日七夕……秦宓猛地想到了齐昭。虽然那日是他们两个站在木兰树下，但是，秦宓却非常肯定的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她虽然整日随侍在太子身侧，太子对她也异于旁人，但是，她感觉得到这异于旁人的优待与信任里没有掺杂丝毫情愫。

　　再加上早上那句‘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这样郑重又深情的诗，若说是出自太子萧品欢的手笔也很符合。

　　这时，太子忽然向着秦宓说道：“秦宓啊，今天是女儿节，你下午早些回去吧。”

　　秦宓还以为是被太子看透了心思吓了一跳，听完之后，心下一松也没推辞。谢过之后艰难的吃完了午饭。

　　上焱城的三伏天简直能热死人。秦宓一回到园子便立即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跑到了梅院找齐昭去了。

　　一进门，她第一句话就是：“齐昭啊齐昭，你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

　　齐昭正在画院中的牡丹，一听秦宓这样说，自知她已经知晓。

　　齐昭眉毛一挑，逞强的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我是猜对了？”秦宓问道。

　　“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猜到……”齐昭搁了手中的笔，沉吟道：“想来你整日伴在他左右，字迹总是熟悉的。”

　　“字迹先放在一边，你知道他今天穿了件什么衣裳吗？”秦宓直到现在还是一副震撼的表情。

　　“穿了什么？”齐昭抬眼问道。

　　“一件木兰绣纹的衣裳，就是东宫北门外的那颗木兰！”

　　“……”齐昭呆呆的看着秦宓，就连手中的笔滴下墨来晕了纸上那朵妖娆妩媚的牡丹也不知晓。脑子里徘徊着的全是秦宓刚才的话：木兰，尚武门外的木兰，初见他时他身侧的木兰……

　　看见齐昭这个神态，秦宓心下已经了然，情之一字教多少人改了性子变了心性，拿去了他们的七魂六魄，还能教人痴心不悔。

　　赵度跑来时，齐昭也已经穿戴好。秦宓和赵度走在前面，齐昭和邵琛并肩走在后面。夜幕四合，白日里的暑热还未全消，四人便是这时上了街。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长安大道更是灯火通明犹如一条火龙一样卧在整个上焱城最繁华的中心。夜里的灯光让人觉得华丽又隆重，心情也因为这热闹的景象而雀跃。

　　他们在最有名的仙客来酒楼吃了晚饭，刚好听到邻桌有长在上焱的姑娘说要去城中永乐河畔放花灯祈福。秦宓也想去，却招来齐昭的白眼。

　　“一点趣儿都没有，若是什么愿望都能这样轻易实现的话，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不得志如意的人？你去吧，反正我不去。”齐昭嫌弃道。

　　“那我和赵度去！赵度，你陪姐姐去不去？”秦宓殷切的看向赵度问道。

　　赵度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陪她去。秦宓满意的笑了，得意的看向齐昭。

　　“这个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就带着一个小孩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一旁的邵琛反对道。

　　“那你陪他们两个去吧，我自己逛逛。”齐昭说道。

　　“不行，你自己我更不放心。”邵琛看着齐昭说道。

　　“没关系，你们去吧，齐昭就跟本宫一起。”萧品欢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是说道，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你怎么……”秦宓惊得都忘了行礼，只是呆呆的问道。

　　萧品欢轻笑道：“我正好出宫有些事，看见街上热闹便也逛了逛，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了你们。”

　　秦宓一看，太子还是穿的白日里那件绣木兰的衣裳，心下想，这哪里是巧遇……再看其他三人看去，齐昭的目光一直停在萧品欢身上，邵琛面上虽没什么，但却一直皱着眉。

　　“秦宓啊，你看怎么样？”萧品欢接着的话题问道。

　　“啊，好，齐昭跟着殿下我也就放心了。”秦宓应道，齐昭都那个样了，她还能怎么说。

　　于是秦宓几个便辞别了太子与齐昭，向着永乐河方向边走边逛。在铁匠铺给赵度买了把西域玄铁铸造的宝剑，自己则在路边的书摊挑了几本经史子集之类的，顺便还拿了本兵书递与邵琛，邵琛却半晌都没有接过。秦宓还在埋头挑选，忽然觉得不对劲，侧头向邵琛看去，他正立在书摊前，眼神却空洞着没有焦点。

　　他一向是嗜武如命，兵书不离手的。秦宓转念一想邵琛还不知道太子和齐昭之间的事，刚才太子过来带走了齐昭他应该是心里起疑担心了。

　　秦宓说：“你若是担心，不如就回去看看，眼见着前面就是永乐河了，赵度我们两个逛逛也就回园子了。”

　　“你们两个……能行么？”邵琛也未作掩饰，略有些担忧的说道。

　　“能行，我带的银两还剩了些，一会儿回去我雇辆马车直接就送到园子了。”

　　“那好吧，你们两个注意安全，我先走了。”说完，邵琛便急忙忙的往回走了。

　　秦宓看着邵琛的背影，秦宓心里忽然感到一丝难过，她不懂为什么她在邵琛的背影里看见了她自己。那个一片痴心为孟珩的自己，他到底是什么心意呢？从那夜到今天，他们只是在园子里遇见过几次，虽然孟珩对她的态度不像是以前那样忽冷忽热，但是也从未主动去梧院找过她。他们之间到底又算什么呢？

　　赵度拿了两本剑法画本递到秦宓面前示意要她帮他付账，也将秦宓从思绪里抽离。秦宓诧异的看了赵度一眼，问道：“这些日子跟邵琛哥哥学的怎么样？”

　　赵度点了点头示意很好。

　　“这些你能看懂吗？”秦宓指着赵度手里的画本问道。

　　赵度点了点头示意能看懂。

　　“不要擅自学着画本练剑，要问过邵琛哥哥才行哦。”

　　赵度轻嗯一声。

　　秦宓听到赵度回答她，高兴地不得了，又给买了糖果蜜饯两人欢乐的向着永乐河去了。

　　永乐河和长安大道在地理上是十字形交叉的，长安桥便是横跨永乐河连接被河隔开的长安大道的。这座桥因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所以修建的十分宽大坚固，数百年间不断修缮所以如今看来十分壮观，足以彰显大封朝的气派。

　　桥上满是人，有倚栏吹风的，有吟诗作对的。商贩马队也络绎不绝，热闹非常。桥下更是有男女老少乘凉嬉戏，还有些贩卖小吃果饮的在吆喝。桥东岸边蒲草丛生河面上有莲数朵，风景怡人。桥西岸边则略显平坦宽阔，一条一丈宽的小道延伸出去很远，便是这里有那出来放花灯祈福乞巧的姑娘小姐们，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的蹲在岸边将莲花灯点亮，然后放入水中，看着它们摇摇晃晃的飘出去很远。

　　秦宓也买了盏莲花灯，用赵度的火折子点了，放在手心里闭着眼祈福。仔细想想，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了，都要的话又太贪心，那到底许个什么愿呢？

　　正想着的时候，秦宓忽然听到一声马的嘶鸣声，然后忽然间身边瞬间哀嚎惊叫人声鼎沸，还没容得及睁开眼便被人潮推挤着离了岸边。她睁开眼一看，身边全是人，身后有一头红棕大马疾奔而来。桥西河岸边的这条小道虽然略显宽阔但越往西面河岸越陡峭，左右不得出只能往前跑。马蹄声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撵上她了，吓得秦宓疯了似的往前跑去。但是体力越来越不支，身后的红棕马速度却丝毫不减。所幸跑着跑着脚下的河岸逐渐平缓，原本推挤在秦宓身边的人渐渐地都跑散了，身边空间宽阔，在秦宓耳后都能感觉到马鼻子喷出来的气时，奋力急转跑下河岸，正巧那里泊着一条柳叶船，秦宓速度不减一下跳进了船舱内，船身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在水面激荡起一圈圈水波，然后逐渐趋于平稳。

　　秦宓跌坐在漆黑的船舱内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起来，听见马蹄声向西逐渐远去，终于松开一口气。

　　过了很久之后秦宓呼吸才恢复平顺，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在一条船上。这里离着长安桥已经相去甚远，灯火已经十分暗淡。坐在船舱里向外看去还能看见些微弱的灯火景象，若是往船舱里看去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身后的船顶传来一阵阵陈旧蒲草叶子的味道，让她不禁想起以前跟母亲去荷塘边玩耍折水烛的时光。若是母亲还在多好。

　　她浅笑，自言自语道：“想来，放了莲花灯还没许愿呢。我想要母亲还在世；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赵度越长大越开朗；想要喜欢的人……也如我喜欢他那般喜欢我。”她还是没办法将孟珩的名字叫出口，就叫他‘喜欢的人’吧，神明会知道她的心。想到这里，她却又说道：

　　“还想……再去一次柴桑山呢……”萧辞里，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是那般时常苦饮吗？

　　这时黑漆漆的船舱里突然发出一声轻咳，“咳，看来，你是不知道何为祈福，何为许愿……”

　　这一句话可将秦宓狠狠吓了一跳。她在这里呆了这么半天竟没发现这船上还有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成年男子！

　　秦宓大惊道：“是谁？”

　　那人却接着说道：“就算是许愿，这么多愿望，也太贪心。”

　　秦宓浑身细细密密的除了一层冷汗，抬脚想要逃跑却忽然发现脚已经动不了了。黑暗中她偷偷用手捏了捏脚踝，不禁疼的倒抽一声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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