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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六十五 侠骨柔情


  

  骤雪初霁,碧空万里。朝阳升空,辉煌如金。皇城内外,遍布银装。微风乍起,银树随风摇曳,雪花纷纷扬扬,似珍珠降落,映出满目碎金。

  陛下召我们进宫,设席为我们接风洗尘,一再寻问这些年我都是如何过来的,我自是事无巨细将所感所闻所见答出。但不知为何,纵是如此,依然少了许多亲切,不知不觉中,有些事情再回不到过去。

  着翔龙锦缎夹袄之人双手奉上令牌,温柔又诚恳,“元芳,这块刑部御用令牌赐予你,往后刑部之事皆由你接管,亦无人再可轻蔑于你。”我一瞬踟蹰,陛下递进一步,央求:“元芳,你既回朝,我依然希望你们俩能在我左右。我的身边少不了媚娘,一样少不了你们。朝中多是跟随先帝的半百之臣,我不希望朝堂之上后继无人,媚娘是我心爱的女子,能力也在我之上,但我舍不得她,她想做什么,只要有能力只要造福于百姓,我都会由着她,可只有你们才能让她有所顾忌……元芳,怀英,你们是否懂我的意思?”

  我缓缓将目光对上狄仁杰,他示意接下令牌,我终伸手,将这未知的将来接过。但我并不知道,就算是我推心置腹的狄仁杰,也会在此刻将这个错误的命运推到我的手里,我也并不知道,有一天国将会不是国,家也并不是家。而国仇家恨,我又该如何取舍?

  出得大明宫侧殿,已是正午时分,晴空暖阳高挂,洒下屡屡温热。梦瑶喜道:“好暖和的阳光。”说着便兴奋的蹦跳出去,锦绣红梅羊绒月白大氅随她身影律动,她不时捡起地上的雪,合成团砸向身后的我们。躲了几次,狄仁杰方回击:“好你个童梦瑶,看我不报复你。”也跟着玩闹。捡起的雪团砸的却是婉青,婉青轻愣狄仁杰一眼,也弯下腰捧雪回击狄仁杰。我缓缓踱着步子,跟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前行。冷不防从旁边的树枝上簌簌地落下一阵雪块,从头至脚无一幸免全沾上白白一层雪,我回首,梦瑶嘻嘻笑着:“冰不冰?”我借力一跃,移近她身旁,她作势要逃,我迅疾拉住她,她求饶:“错了错了,你别掸到我身上呀。哎呀,好凉呀。”我仍旧不放,笑问:“那你还捉弄我?”她噙着哭腔:“不敢了不敢了。”我笑着将手放开,她急急后退两步,将手里一团雪球扔在我胸脯上,得意挑衅:“嘿,正中。”我哭笑不得,欲回击,她小脸一惊,转身便跑,我疾步去追:“梦瑶,别让我逮着你。”几步她便被我拥进怀里,我警告:“还逃?”她挣扎:“不行,我要公平决战。”

  我面对她,含笑质问:“那你之前偷袭我怎么算?”

  她理直气壮:“我摇树,谁让你站在树底下的?”

  “你还有理了?”她笑得两眼弯弯:“玩笑嘛王大公子,别这么小气啊。”语毕,伸手至我胸前,我急握住她拳头,晶莹雪珠从指缝中飘落,“又想偷袭。”她毫不认错,将手一松,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古灵精怪。”我毫无招架之力,也只得任她玩乐。陪着她嬉笑,追逐,打闹。晴空下,雪地里,那一抹倩影,似一幅天然画卷,深深印刻在心。

  狄仁杰婉青亦彼此追逐,追至城墙上,他们皆停下。婉青缓缓走至城墙边缘,极目远视。一墙之隔的皇宫之外,亦是银妆素裹,街道、人家、近丘、远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连大雪都不会偏心说谁的是谁的非。狄仁杰轻轻从她身后拥住这个背负了太多心事的女子,在她耳边细语:“大唐江山就在你脚下,你看你不用报仇不用杀人,也一样将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了。我亲爱的长公主,你愿意和我共看这尘世繁华吗?”

  婉青徐徐开口:“怀英,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们。”

  狄仁杰温柔答:“我知道。婉青,你心性太高,总会让自己为难。我狄仁杰给不了你天下,只有一腔痴爱,此生有你,再无可求。”

  婉青嘴角含笑,狄仁杰深情相拥。才子佳人,生做千古佳话。

  “两仪殿”。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我不由停下脚步,时隔二三载,再至此,依然无人阻拦。不知道这又是谁予我的特许?我拉着梦瑶的手更紧,梦瑶劝:“我们去找小虎吧。”我轻轻颔首,欲返回。被人唤住,皇后娘娘已恭候多时。

  进内,万物皆变。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武昭仪现在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以她的精明睿智,实在是当之无愧的。我和梦瑶行礼,她温和让免:“今日只是找你们闲话,不必那么拘束的。”我微微颔首,礼数不可缺,和梦瑶齐坐下。

  皇后娘娘问:“吉日都选好了?”我答:“尚未定。”她说:“新府邸是否差人置办了?若要迎进新房,不宜太仓促。”我颔首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已在装修了。”她嘴角轻扬:“那便好。绮帛,你带童姑娘去内阁试试本宫准备的礼服。”梦瑶诧异看看我,急回:“皇后娘娘,民女不敢当。”她只说:“你和婉青曾经无私帮助我,看着你们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替你们感到高兴,只是几件礼服而已,比起你们的帮助算不了什么。”梦瑶惶恐答谢:“谢谢皇后娘娘。”随着叫绮帛的女官进了内阁。皇后娘娘站起,唤我:“元芳,你跟我来。”

  她带着我走进水墨山河屏风隔着的屋内,入眼之物皆是熟悉的景致,每一个字,每一幅画,都是出自姐姐之手。这里,是姐姐的书房。我顿时六神无主,脚步都已虚浮,没有想到,还能再见一见姐姐的笔迹。“皇后娘娘,这……”

  “这些是宫女在收拾屋子时找到的,有许多已经销毁,自知道你在世的消息,陛下便命人都留着,剩得的就只有这几幅了,你若想收着我命人给你收好。”

  我不胜感激:“谢皇后娘娘。您和陛下如此爱护,元芳实有愧。”

  她徐徐迈步出屋:“当初还是你姐姐在名册上添了我的名字,我是该谢谢她的。”我侧首,看着她坚定的背影,无限沉思。是什么样的心境才会有她这般傲视万物的胸怀?

  ————

  “王公子。”闻得呼唤声,我回神,见许敬宗迎面走来,我拱手招呼:“许大人。”梦瑶欠身万福。许敬宗说:“老夫正要去拜见皇后娘娘,王公子,听闻你们佳期已定,恭喜恭喜啊。”梦瑶微笑不语,我点头道谢,他再言:“届时别忘了请老夫也来喝一杯喜酒。”我亦回:“那是自然,许大人赏光,下官不胜荣幸。”他自顾轻笑,说:“你比往日圆滑了些。若子牧还在……别介意,是不该在你面前说起这些。”我颔首示意,不便多言。他寒喧几句告辞。梦瑶挽着我手臂,小声说:“我听着你们说话都觉得好累啊。”我轻笑:“你夫君我也没有办法呀。”她呵笑出声:“什么夫君,我还没嫁呢。”

  “可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成亲了。”

  “知道了就好啊,没人再觊觎你了。你是我童梦瑶一个人的。”

  “梦瑶,我终于知道狄仁杰为什么要叫你母老虎了。”她明亮双眼直愣着我,怒言:“你还是大公鸡呢。”我回:“彼此彼此。”她顿时拳打脚踢:“好你个大公鸡,这样说我。”我拦住她,正声说:“好了梦瑶,咱们别闹了。我还要去一趟刑部,你是跟着我一起还是和狄仁杰他们回家?”

  她好奇:“你去刑部干什么?”我说:“我突然想到了许聪竟的案子,有些事情想了解清楚。”她似是恍然大悟:“难怪那个许大人会跟你打招呼呢,原来别有他意,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我沉声说:“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开心快乐就行了。她撅撅嘴:“好吧,我和小虎他们回去了。那你记得早点回家吃饭啊?”

  我颔首应承,她亦微笑离开。我直出宫往刑部去,门前两衙役持枪将我拦住,正要拿出御赐令牌,听闻制止声:“王大人?去去去,怎敢拦大人?”来人近前吩咐衙役让路,又喜道:“王大人,真的是您啊?之前听说派了位李大人过来,我们还在想是谁呢。您回来那实在太好了。”这位应捕头一向如此热情,我只任他独自絮絮叨叨。末了问:“你们可还过得好?”话语间已进至内堂,大伙皆上前问寒问暖,我只得一一回了,应捕头愈发精神可佳:“王大人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我们有多难受,来了位急功近利的主子,只管自己邀功请赏,全然不顾兄弟们死活,当初您上任,哪一次亏待过我们兄弟?虽然您有时候思想是简单了一点,但至少还能破几件案子不是……”其他捕快皆假意咳嗽提醒,他方明了:“嘿嘿,您别介意,我一向快人快语,说得都是实话,您待我们是挺好的啊。”我不禁轻笑出声:“哪里会介意,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也不可能那么快破案,以后上任了,还得请你们多多协助才是。”

  “大人您就客气了,惩奸除恶那是我们的职责。”其余捕快皆朗声附和,我亦不好打断,任他们说说笑笑。好一阵,喧闹声减弱,方问:“应捕头,许聪竟的案子如何了?”

  他答:“会审过了,因涉及人命财务过多,判了死刑,明秋行刑。其中涉及的官员多已定罪,这案子堪称绝妙,佚名之人提供确凿证据,根本不用花费心思。也不知是谁这么行侠仗义,当真是当代豪侠。”

  我只静听在心里,未做言语,只让他把大理寺和御史台申报的卷宗给我翻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应当要知道,只是许敬宗为何示意我呢?其中有什么隐情吗?很普通的一件事,毫无波折便已定罪。阅到最后,终被那个醒目的名字吸引,许无量。

  许聪竟之义子,充军两年?怎么会这样呢?

  “应捕头,麻烦你帮我准备些酒菜,我去见见许无量。”

  因着事关许聪竟一案,兹事体大,只得报了御史中丞大人批准,方允许我入御史台狱里探监。

  转瞬间,已是夕阳西下。几缕残阳照在外围封闭而残破的泥墙上,无一丝生气。围墙封闭的监狱像是快要被吞没的岛屿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压抑无边。拐过五道门的甬道方进得三尺有余的“胡同”,左右两边皆是低矮的监房,劳作犯人此时尚未归来,监房空荡无人。接近死囚的内监处,狱丞终停下来:“李大人,这便到了。”语毕再拐了两道直弯,方取钥匙开门。

  牢内十分昏暗,泥墙两边几盏油碟闪着微弱的光。墙顶端一扇方形小窗,寒风凛冽灌进屋来,悬挂的油灯便奄奄一息。屋内只陈设一张简易土床,一套桌椅。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闻得声响,于案桌旁翻阅书籍的许无量缓缓抬起头来,许是不曾预见是我,他双眼无光,痴痴望着我这不速之客。狱丞开了门便离去,我拎着饭盒缓步至桌前,许无量还未有任何神情,依旧痴痴看着我。我不由升起一丝蔑视:“想不到是我对吧?”好一阵,他僵硬的脸才缓缓浮起一丝苦笑:“是,想不到,你会……”他目光从未离过我,我只顾将几碟小菜和一壶水酒放在桌上,听得他急切寻问之声:“方才听见你说话,你的嗓子好了?”我未理会,他仍旧寻问:“你这般出现在我面前,是光明正大的回来了吗?”我倒酒之际,他又一问题出口:“往后,无人敢为难你了吧?”

  我掷下酒壶,与他惊喜而期切的眼光对视,冷声责问:“许无量,事到如今,你还需要在我面前做戏吗?”他错愕,我冷道:“我今日到此,并不是看你如何假惺惺的,当初打伤了你,你若怀恨在心亦可开门见山,又何必一再使这种若即若离的把戏?”

  他愈发不解:“你在说什么?”我冷问:“你会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他苦笑,不言语,良久,我方说:“我举报你父亲在先,你伤我家人在后,此后,咱们各不相欠吧。我既受人暗示,亦来此见过你,虽不知道为何要我来见你,但我来了,以后便再无瓜葛。”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许无量一动不动,只说:“若我说我从来不曾伤害过你,你信还是不信?”

  “我亲眼所见。”

  他坚定不移:“我不知道是谁要和我过不去,如此诬陷我。但我从未做过伤害你家人的事,从阿灵镇回来我便被捕进京,再没见过你。我承认有的时候看着这暗无天日的牢笼是很恨你将我迫害至此,但还是有些许时刻,我是不悔遇见你的,你来看我,我欣喜万分,能在我发配之前见到你,即便做梦也没能想过。我知道你从不待见我,那任我如何解释也是徒劳的,只是我不希望在你眼里,我永远那么不值一提。不管你是否信我是真心,我对你做到了问心无愧。”

  我缓缓将视线移到周遭空旷的事物上,未曾想过,其中另有隐情,到一度小人之心了。想起之前他为我所做的种种,不由升起一丝惭愧,斟满酒,算是赔罪,他微笑端起酒杯,与我碰杯饮下。又问:“你是打算重回仕途了吗?”

  我迟疑一瞬,答:“对。”他关怀劝:“何苦为难自己?”我顿生一丝苦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为难自己。

  半晌,我方说:“我,要成亲了。”许无量徐徐盯着我,亦是半晌才问:“哪家的姑娘?”

  “并州,童家梦瑶。半生奔波,生死与共,终该给她一个家。”

  他轻笑:“真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我亦轻笑:“是啊,与众不同,世上再没有人能让我这么爱护,哪怕刀山火海也愿意为她去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惜,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我不言,他斟满酒:“祝你们百年好合。”我轻言谢谢,接受了祝福。

  夜幕低垂,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雪,冰冷的风呼呼从窗户灌进来,吹灭了墙上的两盏油灯。我站起,将凳子上的银灰斗篷递给许无量:“这个你留着吧。”他不语,双手接过。我迈步离去,至门前,他唤:“曾俊。”我停下,闻得他感激之声:“谢谢你。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我轻扬嘴角,那是你的人生,何必在乎我的看法。我回身,亦说:“许无量,启程那天,我送送你吧。”

  他眼内渐渐浮起一丝喜悦,将我目送出屋。

  启程之日,天朗气清,枯树上冻结的冰条印着金黄阳光,愈发晶莹透亮。我和梦瑶婉青狄仁杰骑马至长安郊外,等候出行的许无量。随行士兵驾着马车缓缓至此,停下,许无量下车辞行。

  狄仁杰调侃:“大名鼎鼎的许大公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连充军都是坐车的。”许无量轻笑:“不过三五天的好日子罢了。多谢你们相送。”

  狄仁杰忙摆手:“可别谢我,是这位曾公子记着不忘呢。”我怒目而视,狄仁杰丝毫无惧,笑得犯贱。许无量至两位姑娘面前,轻问:“哪位是童家姑娘?”梦瑶好奇问:“你找我干什么?”许无量恭敬行礼:“今日一睹姑娘玉颜,确与众不同。”梦瑶眉开眼笑:“我可听过你许大公子的大名了,你也与众不同啊。”说着凑近许无量耳边,小声宣布:“元芳可是我的。”远在几步开外的我和狄仁杰并未闻得声音,只见许无量呵呵笑起来,似是惊喜于梦瑶的话语,说:“童姑娘实在有趣,也难怪王公子会对你爱护有加。”梦瑶见好就收,我和狄仁杰近前,许无量拜别:“许某就此告辞,多谢几位。狄公子,李姑娘,祝你们永结同心。童姑娘,祝你和你的元芳,白头到老。”

  我拱手道:“珍重。”他点点头。梦瑶嬉笑:“许大公子,感觉你不像元芳说得那么跋扈嘛,你放心,元芳有我陪着,跑不了的。”许无量笑笑,再言保重,转身走向马车。

  我们身后马蹄急促,回身,见两匹褐红宝马驾着马车疾驰过来。马车站定,家丁将许敬宗和他夫人搀扶下地,许无量见是他们,疾步近前寒喧,好一阵,见他双膝下跪,举手齐眉行大礼:“孩儿许无量,拜别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我们皆不可思议。许敬宗话语不舍:“苦了你了孩子。”

  正午,暖阳当空。白茫茫雪地里,马车徐徐驾出我们的视线。一切都将转身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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