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一 风雨之前
白霜满地，枯叶横飞。
气候似乎又寒冷了，天上再无一只鸟儿飞翔，空空荡荡，凄凄凉凉。
“元芳。”隐约听得狄仁杰声音，我转身，他缓步走来，半晌未开口，脸色有些歉意，我问，“怎么了？”他吞吐好一阵，欲言又止。我轻浮笑意，说，“你昨天不是进宫了嘛。”他些许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说：“在长安，你若不是进宫，会那么长时间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不由撇嘴笑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元芳，我想跟你谈谈……”
见他脸色又升起一抹歉意，我立即打断：“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做就行了。”狄仁杰愈益惊诧看着我，我回：“我们都相信你。”狄仁杰嘴角徐徐微扬，眸里无限感激，我亦如是相待，其中多少未知和多少凶险，我们都不可知，但只要彼此信任就不惧任何风雨。此生如此知己，死亦无惧。
“又眉来眼去又眉来眼去！”梦瑶嚷嚷着进屋，指着我和狄仁杰，明眸含怒，颇为生气。狄仁杰些许无奈，我忍俊不禁，欲伸手将她揽近身边，梦瑶却站着不动，只拿眼光瞪着我们。我轻问：“你怎么了？”她嗔怪：“这从相识到现在，你俩就知道眉目传情，相处的时间比跟我们在一起还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一对儿呢。”她依旧面含怒意，我和狄仁杰面面相觑，这都是什么逻辑？对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未及思索解释之词，梦瑶忽哈哈大笑：“我是开玩笑的，看你们慌张的样子。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商量什么以身犯险的事了？”
如一闷雷突袭，我些许沉重，不知如何答话。只凝视梦瑶，正要劝她多加小心，她先我开口：“不管你们做什么，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和婉青姐姐会听你们的话，不会轻举妄动的。其实每次看到你们眼神交流，我就知道之后的事情肯定不会顺利，所以我很担心。”
我和狄仁杰皆垂下眼帘，我握住梦瑶的手，轻说：“你放心，我们会保护自己的。我更担心你啊。”
她眨眨明媚大眼：“我没事啊，在狄府安全着呢。”我轻笑，未再言语。
朝拜之期渐近，而关于河神祭祀一说果浮出水面，“慰河神，请天子，江山宁，百姓安。”仔细思索，目标竟是陛下，叛变之人也太过胆大包天。但舆论从来不是人力可操控，我们只能尽力毁掉原木一党人。探得原木已于暗中到达长安，目前正在竭力制造祭祀用的大船，从江灵给的图纸看，船的规模不亚于当初隋炀帝泛河之船，伤及的劳力物力不计其数。我与狄仁杰推测，莫不是要朝拜的群臣皆在船上活动，如此一来哪怕陛下有心玉石俱焚，也势必会牵连河遭百姓，那这船，必定不许其完功。
与江灵商定里应外合毁掉造船之处，我们各自回去，却不知更大的危机在向我们靠近。
入夜时分，事物皆不能清晰可变。我们回狄府路上见一黑影掠过，当即尾随而去。
梦瑶徘徊屋内，昏暗的灯光一如她焦急的心，元芳和小虎出去了整整一日，不见任何消息传来，莫不是遇到危险？就在半个时辰前，婉清姐姐也出去了，说是小虎有消息要她办一件事，她和馨柔不敢出府，只能在家等。狄伯父日理万机，此刻又不在家，她真不知找谁。
门外传来声音：“姑娘，我们是来给您送羹的。”
这声音从未听过啊？来到长安她知道会处处有诈，所以下人们的声音早已铭记于心。梦瑶些许慌乱，羹？这个时辰也不是进食的时辰，馨柔刚要说话，梦瑶立即示意她别说，小声嘱咐：“你轻功好，从窗子出去，尽快找到元芳。”
“我带你一起走。”
“不行，我们一起，一个也走不了。”馨柔起身，从窗户去了。门外还是在喊“姑娘”，梦瑶一边答：“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吃了。”一边将元芳赠予的短刀藏于袖内，探视四方可逃的路线。她再不聪明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敌人，还是小心为上。门外之人还在问：“姑娘，你怎么了？”
梦瑶紧握刀柄，那就等她们进来，慢慢周旋着。遂说：“你们进来吧。”她正襟危坐在桌前，冷道：“先放着吧。”下人照办，梦瑶再说：“对了，这屋子好些天没打扫了，你们把它打扫干净。”两人有些诧异，梦瑶忽怒训：“怎么，还叫不动你们！”两人依旧不动，梦瑶迅速转其身后，短刀直向两人脖子，但两人察觉，下腰躲过，回身攻击梦瑶，梦瑶划刀不过是虚张声势，此时早已出得房间，但乔装来的下人片刻便追了上来。家丁与之相抗却不堪一击。转瞬到了梦瑶跟前，一人挥手往梦瑶脖子砍去，梦瑶侧身躲过，脚下回旋，将其绊倒。另一人看似又要相同动作，梦瑶紧握短刀，下腰攻向她腹部，差一寸便可将其伤了，奈何短刀太短。她后抬腿反踢身前之人，终成功将其踢开。地上的人早已起身，伸手来擒拿，梦瑶转其侧面，挥刀伤了她手臂，但不防另一人一掌击在后背，她踉跄两步，压低身子，迅雷之势回身，短刀正中那人小腿。受伤之人□□，梦瑶起身，沿着小巷逃了。庆幸她这两个月不辞辛劳跟元芳学了几招。
从小门出府几步，见一人迎上前来：“梦瑶姑娘。”梦瑶欣喜：“江灵，怎么是你。”
“跟我走。”江灵不由分说拉着梦瑶走，梦瑶却感觉不对，元芳都未曾回来，江灵怎么会知道她有危险？偏偏这个时候。她当即甩脱江灵，出手攻击，那人立即反抗，但梦瑶毕竟功夫有限，被她打晕带走。
婉青到达狄仁杰所说的地方，狄仁杰当真在那里，还有元芳，只是背对着她。婉青喜唤：“怀英，出什么事了。”走近了些，才觉两人身形不对。她警惕，难道中了计？但两人已面向她，她并不认得此人就是原木，原木身旁之人吹出刺耳之声，婉青听着并无什么异样，一瞬她便后悔，该将计就计的，此刻已晚。原木自是知道婉青毒已解，也未多做口舌，近前攻击。婉青功夫虽不弱，但以一敌二终有些吃力，终不敌。
我和狄仁杰尾随黑影，好一阵，却见凭空出现一人将黑影打下，待走近，却是二宝。
狄仁杰问：“你怎么在这？”二宝答：“不是少爷你叫我出来的吗？”
狄仁杰说：“那婉青梦瑶呢？”
二宝答：“在家呢。”我和狄仁杰相视，“中计了。”
速回到狄府，狄伯父已经在向家丁问罪了。我问：“梦瑶她们是不是被抓走了？”
狄伯父面露难色：“都不见了，丫鬟们说看到馨柔出去了，也不知怎么样。”
难怪前些日子他们没有动静，我怎么会这么大意呢？梦瑶被带去哪了？二宝就要冲出去：“我去找馨柔。”狄仁杰喝止：“先别去，就算她被抓，也不会有事，万一被人抓住你，你们都必死无疑。”二宝着急：“可是……”
“狄仁杰哥哥。”馨柔话语传来，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嘴角一丝血痕，二宝急迎上去扶着她：“馨柔，你怎么了。”她踉跄一步，跌落下去。
“馨柔。”
江灵从客栈回到造船之地，见原木在等她，并不理会，劲自往屋子方向走。原木冷道：“见到你那小情人的弟弟了？”江灵斜睨一眼，依旧不理。原木再冷言：“李婉青和童梦瑶在我手上。”
江灵顿住，惊诧盯着他。原木近前来，怒意无限：“别以为你和他们里应外合的事我不知道，我训练你这么多年，却训得你如此反叛我。”江灵冷眼而视，不屑与之口舌。
“李婉青的毒是你给她解的？”
江灵冷言冷语：“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原木厉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说话间，刀已抵在她脖子上。眼前的人却丝毫不惧，眼神艰若磐石，依旧冷若冰霜，“你若真杀了我，我感激不尽。”
原木无奈收刀，威胁她：“你别忘了，你家人的命还在我手上。”
“你敢动他们，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去告诉狄仁杰，要救她们，拿命来换。你也别想着怎么救她们出去，江合勋可还在客栈呢。”
江灵冷视一眼，转身离去。
夜风呼啸，冷如冰冻。江灵只身一人踱步在往狄府的路上，她不想走得太快，如果到了狄府就意味着她誓死不归了，因为还有一个人的安危，她必须得到准确的答案才会下决心。
她到此刻才明白原木为什么会把江合勋在长安的消息告诉她，只是为了把她支开好分别使用调虎离山而已。她终究还是算计不过他，才会让李婉青和梦瑶都被抓了。她不惧生死，可始终有隐隐的不舍，毕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在乎她。她回想之前去客栈见江合勋，江合勋一见她，欣喜若狂：“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可她却是去兴师问罪的：“你来这干什么？”
江合勋有些腼腆：“我听说你在长安，就想来看看你。我还没告诉你我在这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来了？”
江灵第一次又好气又好笑，劲自坐下，冷言训斥：“别人一说，你就来了，你以为谁会那么好心告诉你？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离开江家，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江合勋收起那一抹纯真笑容，沉声答：“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可是姐姐，我也放心不下你。”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就算你会处理，也该想想还有我和爹会担心你。”江合勋忽严肃起来，江灵有些愣住。她只想过自己要保全他们，却忘了换成他们也会为自己担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当成还不懂事的弟弟，而我从来不曾经历大风大浪，从来不曾体会过家国天下的危难，和你相比我确实微不足道，可如果家都不是家，国又怎么会是国，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和爹都会在江家，等你回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朦胧了视线，江灵再看不清楚，看不清楚眼前她从来不以为意的江合勋竟然这样击打着她的心。不正是有他们，她才会拼死保护那个家吗？可家和国，孰轻孰重？
江灵收起凝聚的眼泪，冷言：“我知道了。会小心的。你也小心点，要没事，尽快回去吧。”她迈步转身，欲离去。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么一个地方是脆弱的，而她，现在最大的幸福，便是还有家人。是福，也是祸。
江合勋不及她出门，将她强行抱进怀里。江灵惊诧，江合勋却不让她逃脱，急解释：“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只是怕我这次不来见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江灵不再动。江合勋紧紧拥着她：“我没有权利干涉你做任何事，也帮不了你，可我不想你出事，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江灵缓缓冷言：“生死有命，我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江合勋心渐渐冰冷，却听她说：“我只能答应你，尽力保护自己便是。”江合勋将她揽过身，直视她，眼里无限欣喜亦无限深情：“你说话算话？”
江灵一时不知所措，愣愣的，好一会，才渐渐散去脸上冷漠，隐隐含些笑意，心里仿佛有些冰冷的东西在慢慢融化。江合勋笑意更浓。她是真不懂：“笑什么？”
“我笑自己会看到你手足无措的时候，这算是对我的恩赐吗？”江灵更不知所以，她从来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人。江合勋抱着她的腰，迅速吻上她的唇，虽然有些无耻，但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江灵惊慌将他推开：“你疯了？”江合勋艰定答：“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合勋仍然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着她，第一次这么唤她：“灵儿，我不想骗自己，如果喜欢一个人都不能让她知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顾虑得很多，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的，我会尽快回江家去，好好地守着江家，不让任何人欺负江家，我不命令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只希望你记住，无论多么凶险，我和爹会永远等你。”他说完，放开双手。已做好准备，永远放手了。
江灵轻轻眨眼，饱含的泪珠便滚落，许多情绪，不知道怎么去说。江合勋叮嘱：“千万要小心。”她点头，什么都不说吧。转身，一步步出屋，但终究太多牵绊。再回身，冷静看着江合勋，良久，狠心离去。
然后她去见了一个真正属于她主人的人。请求他护江家周全。朦胧纱帐中，华衣丽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只听得冷而清晰的斥责声：“你对他动情了。”
她无从辩解。斥责还在继续：“你因为王元芳已把自己性命搭进去，这次还敢动真情，你是真的不怕？”
江灵沉声说：“您也有心爱之人，自然懂得情不自已。江灵也只是一个凡人，逃不过爱恨嗔痴，您要我出现在王公子面前，我也是奉命行事，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王公子吸引，我以死谢罪，是您又救我回来的，江灵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您能看在我这么多年为您办事的份上，护江家周全。”
那个人没有明确给她答案，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到狄府路程遥远，已是半个时辰江灵却觉得只过了半刻钟，看着不远处的楼院，江灵停住脚步，不由感慨万千。何为命运？是她兜兜转转在这么多人之间，还是她不由自主的倾心了都不该倾心的人？
有人追上了她，说：“请姑娘不必担心，已派人暗中保护江合勋，江家早已有人守候。主人请姑娘小心行事，如果这次能顺利解决这件事，他会成全你们。”
江灵冷冷一笑，谈何容易。但她一直以来都得到这般尊重，已无可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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