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 旧时之家4

　　狄伯父短短几句言语将事情讲完，而我，却似走了一遭生死之门，早已模糊了视线，爹如此为我，狄伯父如此为我，我感激在心亦无比难过。

　　“元芳，你也不要想太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狄伯父没能劝阻你父亲，不希望看见你重蹈覆辙，所以私心想让你远离官场，既然你同怀英回来了，就不要再有纠结，好好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我知道怀英是看重你这位好兄弟的，不然也不会吩咐留着你所有的东西，央求我放他出去寻你，你们彼此能惺惺相惜，互相帮助，作为怀英父亲，我替他高兴。”

　　“狄伯父，您这般爱护我，元芳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跟伯父就不用客气了，只是往后的路，得靠你自己去走。你既选择回来，就要知道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你。”

　　我答：“元芳明白。”

　　“爹，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狄仁杰大嗓音从门外传来，我急忙擦拭湿润的眼睛。刚放下手，狄仁杰便破门而入。惊讶声起：“元芳？你，你怎么会在这？”说着看向狄伯父，一脸疑虑：“你们，在说什么？”又转头来看我，我急侧身，不想他看见我眼肿鼻红的难堪之相。他更加惊奇：“你，哭了？怎么回事儿啊你们？”

　　说实话，第一次在狄仁杰面前如此失态，却有些难为情，只是这一路他亦对我体贴入微，即便有些不好意思，也还是想对他说声谢谢。

　　我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笑容，朝他走近，拥抱他：“狄仁杰，谢谢你。”他顿时僵住，半天没反应。我放开，不由轻笑。他依旧不动，只取笑：“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我笑言：“是还没吃呢。”

　　狄仁杰惊奇得手舞足蹈：“不是，你们两个，怎么会关在屋里说话的？还搞得这么煽情？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爹，您是不是该跟你儿子交代一下？”

　　狄伯父轻骂：“臭小子，敢指使起你爹来了。”狄仁杰贱笑，来质问我：“指使爹是不敢，指使你还是敢的。”一手环过来，揽住我肩膀，一手作势握拳玩弄得咔咔作响：“怎么，说是不说？”

　　我不动，任他驾着我，轻轻偏首，直视他：“不、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阴笑声起，我急忙制住他，玩笑，“你打不过我。”

　　“谁说要打你了？”

　　腋下顿痒，我急忙退开，忍笑斥责：“狄仁杰。”而他早已溜出门去，我气愤去追：“你给我站住。”狄仁杰拐进假山，我轻笑，在这里还想躲我。我反其道而行，堵住他去路，得意看着惊惶的他，他顿时举起手，笑得犯贱：“诶，不玩了，我投降。”谁信？我向他走近，他惊惶道：“糟了，母老虎。”我下意识回头，根本无人。狄仁杰趁势逃了去：“嘿嘿，王大公子，被骗了吧？”我再追，狄仁杰刚转身，梦瑶迎面走来，气势汹汹：“刚才谁叫的‘母老虎’？”

　　我忍俊不禁，狄仁杰立即指着我：“元芳叫的。”我怒视他，梦瑶言语更狠：“你以为我会信？肯定是你狄小虎！”

　　狄仁杰假意好奇，围着梦瑶转圈：“诶，我就奇怪了，我只是在叫‘母老虎’，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实则方便逃跑。

　　梦瑶更加气恼，追着狄仁杰打：“好你个臭小虎，变着法儿欺负我。我打死你。”

　　婉青近前来，看着追赶的两人问：“他们又怎么了？”

　　我笑说：“周瑜打黄盖呗。见怪不怪了。或者，你可以问你家狄仁杰。他这指鹿为马的技术当真是炉火纯青。”忍不住一面向她比划。

　　颔首，见婉青诧异看着我，我懵懂：“怎么了？”

　　她疑问：“你今天，不正常啊？”

　　这次换我疑问：“哪里不正常？”

　　“往日，你会这般说笑吗？还有，今天你好像特别高兴啊？这脸上全都是笑容。”

　　我尴尬笑笑：“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呢，不由又玩笑，“可能，是许久没吃药了。”

　　婉青噗一声笑出来：“是有那么一点像。”

　　我回身，笑看与狄仁杰追逐的梦瑶，听得婉青轻叹：“难怪今天梦瑶和怀英也特别高兴。老远就听见他们打闹的声音了。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一起长大的。”

　　“元芳，救我。”梦瑶笑语而来，躲到我身后，什么时候狄仁杰反击梦瑶了？狄仁杰到我们跟前也停下，气喘吁吁：“行了，真的不跑了。累死我了。童梦瑶，今天先饶了你。”

　　梦瑶反击：“是本姑娘饶了你。”

　　狄仁杰看着我：“元芳，你来判，谁饶了谁？”

　　我笑说：“你觉得我会判谁？”梦瑶紧紧挽着我，笑得甜蜜。狄仁杰一脸厌弃，打趣：“别忘了，刚才你抱的还是我呢。”

　　我渐渐怒视他，他得意洋洋。梦瑶、婉青，连不知何时出现的二宝都惊奇看着我，我直想把狄仁杰大卸八块。“狄仁杰，你别逼我。”

　　狄仁杰奸笑：“我爹可以作证的。你还说谢谢我呢。”

　　我刚要动手，梦瑶斥责：“元芳，你竟敢背着我……啊？”

　　我努力抑制想把狄仁杰剁成肉酱的冲动，柔声道：“我跟狄仁杰，只是……”怎么说呢？

　　狄仁杰拍拍我的肩，故作深情：“我明白的，你不用说了。”又一溜烟逃了去。

　　我愤恨去追：“狄仁杰，我今天要不好好儿教训你，我就不叫王元芳。”

　　——********——

　　身后的梦瑶婉青和二宝皆无奈。

　　“婉青姐姐，你说说他们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婉青轻笑：“这样不好吗？谁都没有烦恼。我倒是希望他们永远都这么无忧无虑的。”

　　梦瑶调侃：“你只是希望小虎哥哥是无忧无虑的吧？”

　　婉青反驳：“元芳不是该你去希望吗？你难道想他愁眉苦脸的？”

　　“我当然不想了，自从重逢以来，元芳笑的次数少之又少，有时候我都不敢说太重的话，怕他多想，现在能看到他这么开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婉青有些诧异的看着身旁的梦瑶，夸赞：“梦瑶，我发觉，你真的长大了。以前你说风就是雨，元芳可是给你欺负得不成样了。”

　　梦瑶不好意思笑笑：“婉青姐姐，你怎么乱说。打是亲骂是爱好吗？”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换了个说法，“人都是会变的嘛。我也不是欺负他，只是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叫爱吧，只是觉得大家都不会分开，所以任性些。也觉得两个人有打有闹才像是一辈子。现在，更相信细水长流了，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才是幸福。”

　　二宝冷不防插话：“可我还是喜欢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多有意思啊。”其实他心里想的正是他的小娘子。

　　梦瑶婉青一齐推开他，嫌弃：“小孩子，一边儿去。”

　　我急急向狄仁杰追去，一刹功夫他竟出了府。我亦出府，但见他减缓速度，慢慢悠悠，我疾走，与他并肩，他一脸平静，并没有玩闹心思。我些许诧异，莫不是特意引我出来的？遂问：“你故意的吧？”

　　狄仁杰立即笑得得意：“不愧是京城第一神探啊，了不得。”

　　我斜睨他一眼，他依旧得意洋洋，我质问：“你背着他们出来，想干什么？”

　　狄仁杰侧身，戏谑：“你不是要谢谢我吗？我给你个机会啊。”

　　“你……”我咋舌，耐心再问，“你到底出来干嘛了？”

　　狄仁杰嫌弃比划道：“我说王大公子，你能不能稍微，就这么稍微懂情趣一点点？”

　　我不屑道：“我跟你需要什么情趣？”

　　“没救了你。”狄仁杰再次嫌弃，自顾走在前面，“酒馆吃饭去。”

　　我跟上：“梦瑶她们知道吗？”

　　“王大公子，咱们两个是大男人，做什么非得要和女人汇报吗？你就是被梦瑶管得太严了，什么事都要过问——”

　　“我愿意。”

　　狄仁杰愣了一瞬，无奈道：“好，你愿意。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二位公子，吃点什么？”店小二热情招呼。

　　狄仁杰说：“你们店里最拿手的，来几样，再来两壶上好的酒。”

　　小二笑嘻嘻去了，我们上楼，楼上伙计引我们去了雅间。这个狄仁杰，搞得这么神秘，他要做什么？

　　不多时，酒菜已上。狄仁杰一边倒酒一边说：“咱们两个自认识以来，从来没好好喝过酒吧？难得今天有空，比试比试酒量。”

　　我还真有些诧异：“原来你故意和我们打闹，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你以为我当真还是三岁小孩子？不过梦瑶生性活泼，偶尔逗逗还是很有乐趣的。”我只无语。狄仁杰将盛满酒的杯子移过来，自己又端起一杯，“来，为咱们第一次喝酒，干杯。”

　　我不由轻笑，亏他想得出来，与他碰杯饮下。我亦端过酒壶，为狄仁杰斟满。他说：“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你跟我爹在书房，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难过。”

　　我低声答：“伯父把整件事情告诉我了，原来在地宫，是他救的我和梦瑶。”

　　“什么？”狄仁杰大惊，“我爹？竟然是他？”

　　我点点头，“是他把我送到了阿灵镇的……”

　　我渐渐把事情说清楚，狄仁杰只一边感叹：“他竟然都没告诉我？梦瑶的事也瞒着我。害我这么痛苦，原来都是我爹在幕后指使，耍的我们团团转，回去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我忍俊不禁，就算嘴里质问，心里也一定是感激的吧！狄仁杰当真如是所说：“还真是多亏了爹，不然你和梦瑶可能就被活活埋在了下面。”

　　我顿生苦涩：“是啊，怎么也料不到是狄伯父，之前爹还那么对他……”

　　“老一辈的事，咱们就别管了。”狄仁杰劝慰，我收起悲凉心绪，狄仁杰立即扬起贱笑，“难怪你会对我那么肉麻。我还纳闷儿呢，好好的说什么谢。”

　　我轻笑，端起酒杯，他亦端起，再碰杯。

　　狄仁杰说：“说实话，当我知道你下落不明的时候，真的是很难过，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不自觉的往脑子里窜，突然有种失落，害怕这辈子见不到你。不过我始终相信你还健在的。”

　　我沉声道：“是啊，我还健在，可那个时候我宁愿自己已经死去，当我知道梦瑶也不在的时候，真正是生无可恋。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当我知道你平安无事时，也是真心高兴。我曾回过长安，也来看过你，只是那个时候的你，早已浪迹在天涯了，后来回到阿灵镇，我再没出过村子，再来便是因为许无量离开。现在说起这些，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可言的，可偏偏那个时候，什么都放不下，打不开心结。到如今，两年了，整整用了两年，我才把所有事情释怀，时间，太漫长了。”

　　狄仁杰亦低声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害怕失去，一次次寻找，有时一两个月都不归家，看着别人的故事，为自己难过……不过，都好了，我们总算重新聚到一起了。这么些年，二宝随我天南地北的走，武功精进不少，处事也比从前稳重些。这一次的婉青，也让我刮目相看，我们都改变了许多，尤其是你和梦瑶，你知道我是和梦瑶一起长大的，一直把她当妹妹护着，她什么时候该是什么情绪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从她真正喜欢上你以来，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体贴，‘长安之乱’中，她对你的担忧和关怀比我们任何人都多。自她醒来，更是如同变了一个人，不顾一切要找到你，哪怕知道你一无所有也要跟你在一起。对待感情也坚贞不渝，明知道江灵喜欢你，还是放任你去见她。大方，明理，温柔，贤淑，变得几乎我都不认识了。我一面为她高兴也一面为她难过，所以偶尔，还是想看看她泼辣的时候，这也算是她唯一保留的天真了。”

　　我只低头聆听，狄仁杰所说我早已明白，梦瑶如此为我，我能为她做的却不知是什么。狄仁杰接着说，“你也变得太多，从当初的不可一世到现在的至情至性，让我看到一个男人真正的成长。”

　　我抿嘴笑笑，其中辛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好一会，狄仁杰诧异问：“喂，你嗓子不哑了吧？怎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你就不准备发表一点感言吗？”

　　我懵懂：“什么感言？”

　　“很明显我是让你也夸我啊。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我不由轻笑：“狄仁杰，你这人，还真是……”他扬起一抹媚笑，我渐渐平复心绪，低声说：“这一路和你们走来，确实让我改变了很多，以前被别人捧得高高在上，难免有些自负，不过遇见你狄神探，还是在某些方面甘拜下风了。”

　　“你果然是只骄傲的大公鸡，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认输。”

　　“人各有长，我干嘛要认输？”

　　“对，你说的都是对的。”狄仁杰一面饮酒，一面小声埋怨，“明明我们年纪相仿，我却要像宠着弟弟一样让着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轻笑：“好像我没拿刀逼着你吧？”

　　“你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我忍俊不禁，柔声说：“我也不过就是在你面前才傲娇些。”一面朝他举起手中杯子，狄仁杰粲然笑笑，调侃道：“那，叫哥。”

　　我只惊诧，真是无赖，再把杯子移过去一点，他到骄傲起来，“不叫啊，这杯酒我还就不接受。”

　　我实无奈，恶狠狠瞪着他，他愈发笃定，神奇起来。一想他这般护我，让他一次又何妨，半是无奈半是情愿的开口：“哥……”

　　狄仁杰洋洋得意，与我碰杯，嘴里说：“这才乖嘛，以后这长安城，老哥罩着你啊。”

　　我笑道：“少来了你。”

　　半晌功夫，闲谈了好些事，说着说着，回到了我们都要面临的问题。狄仁杰正经问：“你和梦瑶，你怎么打算的？”

　　我亦玩笑不起来，只说：“尽我之力，如果这次事情顺利过去，我们都好好的，我准备和她成亲。”

　　狄仁杰顿时讥笑起来，我疑问：“笑什么？”

　　“笑你那么正经啊，到时候就可以闹洞房了。嗯，真好。”

　　我斜睨他一眼：“你和婉青呢？”

　　“你记得成亲的日子看好一点，到时候我也要和婉青白头偕老，哈哈哈。”

　　意思是跟我一样的想法，这个狄仁杰，老是兜兜转转的，没个正经。他又说：“我在想，咱们四个人一起成亲，场面该有多热闹啊！”

　　我笑说：“希望真有那么一天。”狄仁杰立即嫌弃我：“还希望？你看看你，这么消极，这些思想就不行知不知道？要乐观，大胆的往前看，未来是多么的美好，人生是多么的精彩，我们要用一颗感恩的心去看这世界，大唐的山水养育我，我要以十二分的热情回报她，啊，大唐，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你爱得深沉。啊，大唐……”

　　“狄仁杰，你真是够了。”我急忙打断，“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狄仁杰收声，厌弃道：“抒发一下感慨有什么不好？哪像你，整天像个冰块似的，也只有母老虎才想征服你。”

　　我反击：“我这样还像冰块？我要再和你在一起，我都要到娘胎里去找回自己了。”

　　狄仁杰噗一声笑出来：“这句话到不像是大公鸡会说的。哈哈。”

　　“我说了，别再叫我‘大公鸡’。”

　　“母老虎取的，关我什么事啊？”

　　我直起腰，伸手去教训他，“再叫试试？”他急躲开，打趣，“你看看，就这急躁的蛮横劲儿，越来越像母老虎了，还真是天生一对儿。”

　　我差点气结而亡：“你给我等着。”

　　“你打我呀？”一脸贱笑。我努力抑制怒气：“谁会和疯子一般见识。”

　　他到不恼：“切，明明就是说不过我。”一面将杯子移过来，我侧过身，“谁跟你干杯？”他忍俊不禁：“又使小性子。算了，不跟你计较，我是大哥。”

　　我急忙声明：“刚刚我可不是自愿叫的啊？”

　　狄仁杰反驳：“难道是我拿刀逼着你的？”

　　“你……好，我说不过你。”油腔滑调倒是无人能及。

　　狄仁杰愈发贱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有自知之明是好事。来，再叫一声儿哥听听！”

　　“不叫。”

　　他笑笑，嘀咕着“口是心非”饮下杯中酒。我亦自顾饮了，懒得理他，让他得意去。酒尽，狄仁杰又正经起来：“闹也闹够了，饭也吃完了，咱们又该回到那个喧嚣的地方去了。看看我的婉青在做什么，想想到底要怎么破案，唉，烦恼真他妈多。我们几个人，现在也只有二宝，还心思单纯，一点像没受过伤似的，不过也好，少体会一些东西，活得自在。”

　　我说：“你错了吧，现在的二宝，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说叶馨柔？又一个梦瑶，比梦瑶还小，若真有缘，二宝有的受了。”

　　我们皆意会笑笑，饮下杯中酒。一同回家。

　　对，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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