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无言的结局
天渐渐亮了，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清脆入耳，屋外的小树林子又落了好些树叶，层层叠在地上，风一过，卷起叶子，飘向远方。
花叶为落只知秋，哪知秋伤愁绪人。
我开门，移步树下，索性看看这奇妙的树叶。
梦瑶的喊声自屋里传来，接着便见她神清气爽的跑出来：“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家的树是不是特别好看？这些可都是我和小虎二宝小时候一起种的，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你不也长这么高了？还越长越蛮横了呢？”狄仁杰也笑语而来，婉青跟着。
梦瑶反击：“我再蛮横，你还不是得宠着我。”
狄仁杰笑言：“是，你最霸道了，就像那布谷鸟一样，叽叽喳喳不让人安生。”
梦瑶大嚷：“臭小虎，你就知道欺负我。看我不打你。”说着便追着狄仁杰去了。跑了两个来回，两人又停下来，言语相击。真是一对“冤家”。
最后狄仁杰停下来，投降。梦瑶也不再相击，反而黏着狄仁杰细声说些什么。两人又进屋，再出来，狄仁杰对我说：“元芳，给你个惊喜。”说着将手里的长布袋抛与我，我伸手接住，有些重。握着像是刀鞘，我急忙解了布，嵌着青玉五彩祥云的剑鞘显于眼前，好熟悉。我将剑缓缓拔出，剑身宽一寸二分，长三尺，五磁和玄铁而铸，淡墨灰白纹路，烙有山河之图，再熟悉不过，更难得锃亮如月，这是我的玉月琳琅剑。我欣喜不已，期切望向狄仁杰，他如何得来的？
梦瑶和他皆神秘笑笑，好一阵才说：“是我后来在地宫找到的，那时还没找到你，梦瑶又昏迷，我便把剑放在梦瑶身边。本来是想一起带着出去找你的，可梦瑶和二宝不会使，怕磨损了就没带。”
我抑制不住的兴奋，从没想过还能得回我的剑。这剑是爹和娘在我十岁开始习武时，送我的生辰礼物，这么多年一直伴在我身边，就像他们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一样。地宫一役，让我失去所有，连剑也丢失，我实痛心不已，如今竟重归于我，实在是太大的震撼。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们。
狄仁杰调侃：“看来我真做了一件好事啊！诶，王大公子，咱们好久没有比试了吧？要不要比划比划？”语毕，刀已出鞘。
我也将剑紧握，接受挑战。确实很久没有用剑了。
搁浅了两年，加之手上无法用全力，使起剑来实有些笨拙，迎狄仁杰的招数也只能见招拆招，根本难以转守为攻，可我不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便集中精力极力应战，这一次狄仁杰没谦让，反而愈发凶狠，越使越快，力气越猛。不过十几招我便招架不住，手腕酸痛，力气愈发小了。狄仁杰以刀压着我的剑，我半弯着腰，使劲抵住，却始终有心无力。
“你输了。”他笑言。我还是不想放弃，收剑滑脱出来，反攻。狄仁杰一面接招，一面调侃：“大公鸡又附身了。我还是不会让你的。”说罢加大力度和速度，我实接受不了。
一招玉剑断云，手腕一疼，险些将剑掷了出去，狄仁杰急忙收了招式，拉住我。梦瑶婉青也过来，关怀问候。不知是不是刚才内力使得急切，喉咙突然一阵干痒，似要将血呕出，又似呛了满口灰尘，呼吸困难。一瞬间没了力气，只能用剑抵地，支撑身体。
梦瑶他们急问：“怎么了？”好一阵，我才站起，表明没事。这些日子我没同他们说，隐隐的，喉咙总会莫名疼痛，不知是不是婉青的治疗有效果了，可我试着出声，还是没有声音。到底为何会这样？
“婉青姐姐，你还是快看看吧。”梦瑶急问，“会不会是元芳快好了？”
回了屋，婉青便替我查看。“还是和先前一样，红肿散了，但是淤血始终不清，如今也不能过多施针，只能以药物慢慢治疗，活血化瘀可能会有成效。”
我们皆点头，希望会有效果。这时丫鬟来请吃饭。
童老爷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早已在等候我们。席间一帆风顺，不过是问些途中的琐事。梦瑶笑语欢声，狄仁杰也侃侃而谈，二宝偶尔附合几句，气氛并不尴尬。童夫人也借此问些婉青的事，婉青礼貌回话。只有我，提着一颗心，似赴了一场鸿门宴，比之更忐忑不安。童老爷和童夫人执意不提与我有关的话题，必是事后还有一场重头戏，而结果……我不想去想。也不敢想。
席散，童老爷和童夫人应好友之邀，出了门。梦瑶没人管制，便提议出门去玩，说要带我游游并州。我一颗心已满怀担忧，哪里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但又不想扫了兴致，只能陪同。
一路风景也算奇特，青山重叠，水清石奇。我不过走马观花瞧瞧，无力铭记于心。至夜，方到家。童老爷和童夫人在厅内等候，见了我们，自然一番教训。
“要出门也不跟下人说一声，愈发没规矩。二宝也不想着点，真该打板子了。怀英，你也是的，上一次非要带着她出去，这次还这么任性，你也该受受教训了。”
狄仁杰笑赔不是：“是，怀英受训了。不会再有下次。”
梦瑶见势，忙揽下责任：“爹，你就不要骂人了，是我要出去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童老爷怒怪，“就你那脾气，早该改了，哪个大小姐像你这样？成天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从今天起，不许出屋了。”
梦瑶噘着嘴，不再说话。童老爷看向我又看向婉青，平声道：“按理，你们两人是客，我本不该理骂你们，但你们既和梦瑶要好，也像我自己孩子一样，我也一视同仁。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老像个孩子。梦瑶胡闹也不能一味让着她，做姐姐的也该劝着才是，哪能一起胡闹？”
婉青赔礼：“婉青谨记，决不再犯。”
我低头，也承认错误。
童老爷又教育一番，强调以后出门要报告，免得他担心。
出了大厅，我愈发不安，如今又多了今日之事，后果只怕更难猜测了。狄仁杰和梦瑶倒像没事人，依旧言笑晏晏。说许久没回家，看着家里的山就是亲切诸类。我和婉青未搭话，默默跟着。初来乍到就犯此错误，婉青心里也肯定惭愧。
狄仁杰见状忙去安慰她。梦瑶也拉过我手臂，问：“是不是在为我爹的话难过？”
我轻摇头，不是难过，是羡慕。有父母在真好，做错了事会有人骂，会指证你，会为你做任何事。我也感激童老爷一视同仁，不把我当外人，不在我面前旁敲侧击指桑骂槐，让我有些回到家的感觉。可我终究只是一个人，再没了爹娘。
梦瑶又说：“我爹就那样的，每次我们一犯错他就全骂了，不过他还是心疼我们的，你别介意了啊？”
我笑笑，哪是介意呢，这样才好，有大人提点，不至于一错再错。
回了屋，下人便来传话，童老爷和童夫人请我过去。
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书房内，二老早已在此等候。我拱手行礼，童老爷让坐，我忐忑坐下，凝神静听。
“想必你已经猜到我叫你来的目的了。”童老爷直入正题，“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直说了。我不同意你和梦瑶在一起。”
语毕，他自顾饮茶。根本不屑看我感受。
我六神无主。
不同意。终于是让我听到这句话了。
不同意。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我该如何呢？
“王公子，我知道你和梦瑶两情相悦，”童夫人婉言，“可感情的事并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相守一辈子的。为了梦瑶的将来，我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低首，不言语。
我知道。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不能给她一个未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我真的不想离开她。
但我该拿什么理由来说服他们呢？
没有，我自己都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
梦瑶……
我只静静坐着，攥着手里的扇子，不知如何回话。童老爷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开口不便，按理我也不该这样欺负人，可这些道理不必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梦瑶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会让她和一个乱臣的儿子在一起，何况如今你在世间是死是活都不明，如何能承受梦瑶一生的托付？你和你父亲也许不同，但在世人眼里，你们都一样。”
他停下，许是给我反驳的机会，或许又是在提醒我。可我，无言以对。
“我看得出，你对梦瑶用情很深。不然也不会冒着这样的后果跟着她回来，你今天能坐在这里，说明你已经准备好了不顾一切，可你有想过你们在一起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梦瑶和你在一起，她又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从小我们宠她惯了，性格骄纵，如今虽收敛了一些，可难保她就会接受一贫如洗暗无天日的生活。再说，你难道愿意她跟着你吃苦受累？你也是明事理的人，这些话也一定在心里想过，不过是为了梦瑶，情不自禁。我都能理解，但我们做父母的也能为了子女做任何事情。如果你们在一起会让梦瑶受一点委屈，我就决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我之所以到现在才找你，就是不想梦瑶知道。以她的性子，定会以死相逼，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胆让你跟着回来。所以，我们只能对不住你了。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和梦瑶道别的。”
我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万千铁钉钉了心，刺骨般痛。
再没了思想。只有满腔的不忍和难舍。
让我放弃！
情已至深，我如何能舍去？
可我又如何给她未来？
我不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童老爷移步过来，我站起。他说：“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将来遇到什么难处，能帮的我一定会帮。可你和梦瑶，恕我难同意。”
他说完离去，只有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欲哭无泪。
童夫人也跟来，颤声道：“孩子，对不起了。”
“夫人。”我急急拉住她，她愣住。
我期切看着她。
我真的不想离开梦瑶。
她眼含不忍，却依旧将我的手拂去，直直出了大厅。
我呆呆望着，心痛亦无奈……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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