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家宴 下
美目横波转，坐怀君不乱。
莫道君无情，鱼水尚贪欢。
雪千颜这诗意有所指，玄曦和燕玉锦皆心知肚明，雾隐也不糊涂，只有蝶儿不知这诗中玄机，只顾喝着杯中物，一杯接着一杯。
皎月扑水银光耿，青荷照影寒波横。
浮薄帐幔戏软风，哪管帐里人情冷！
雾隐朗声道来，神情不拘，一句“哪管帐里人情冷”，道出了他此刻真实的感受。
怜花花未语先落，惜梦梦不成如昨。
玉碎瓦全宁成错，锦瑟华年铸情锁。
燕玉锦娓娓道来，爱他“宁成错”，为他“铸情锁”。头字相连，怜惜玉锦。
玄曦听得明明白白，却无心打开燕玉锦的这把情锁，只因他把整颗心都给了蝶儿，再也无法分给别人。
剪断情字两心埋，并结同心情还来。
一心裁得两半块，惟有血肉情不在。
玄曦声音低沉，显然情绪不高，说完执起案几上斟得满满的一杯酒，对着蝶儿，一饮而尽。
鸾珠匆匆赶了回来，恭敬地呈给雪千颜一张纸条，垂首退到一旁，气定神闲，就好像从不曾离开过一样。
相思托银筝，惊闻弦断声。
情起调未成，相就一枕梦。
相思寄浮云，风狂乱云絮。
散作离魂雨，暗和殇情曲。
雪千颜对着纸条大声念了出来，坐上除了蝶儿，其余几人都猜到这诗定是陌尘所作，只是相思情浓，难免引人遐想。
“陌尘这丫头，平日里看似与世隔绝，其实整颗心都撂在宫外头，如今曦儿回来了，理应去看看她，即便你对她已没有情，也该念着那夜她对你的好。”
雪千颜的话听起来多么善解人意，实则“用心良苦”，她一面想看看燕玉锦的反应，一面急着让蝶儿知道，玄曦不是长情之人，他的身体里早已有过别人。
玄曦哪里知道这前前后后的因果，丝丝缕缕的牵绊，更想不到一切都是雪千颜存心设计。
她让鸾珠带去给陌尘的那张纸条，上面分明写着以“相思”为题作诗，如此一来，她念完陌尘所作的“相思”诗，再对玄曦说那样一番话可不就显得理所应当。
玄曦没有说话，只顾喝着酒，酒本是无情物，但此时一杯接一杯的灌入他腹中，暖了他一身，情尚不至于冷透。
燕玉锦早已从雾隐那儿，了解了玄曦同陌尘的那段过去，这会儿表现得云淡风轻，反而使雪千颜认为她天生大度，颇有少主夫人的风范，心里更对她欣赏起来。
雾隐只顾大口喝酒，酒才是他今晚的知己。
蝶儿从始至终没有看玄曦一眼，似乎不看他，就不会难过。
自古多情总无情，无情却把多情伤。
管他多情与无情，不问长情和短情。
情到深处难为情，难为情至无有情。
无有情处最动情，最动情时最伤情。
蝶儿本不会作诗，只是这首诗好像一直就存在她的记忆里，她随口道来，毫不为难，自己吃了一惊不说，就连玄曦也被她的诗吓了一跳，心想：“若蝶儿真不懂情，又怎会悟得这般透彻，她终究不是三百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蝶儿了。”
雪千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不到曦儿的徒弟，小小年纪就把一个‘情’字悟得如此透彻，真叫本宫刮目相看，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使得你有这样的感悟，本宫甚是好奇！”
“蝶儿不曾经历什么，只是这首诗莫名存在蝶儿的记忆里，鬼使神差说了出来。”蝶儿分说道，眼神清澈，言辞恳切，显然不是在撒谎。
“哦，原来是这样！你倒是很诚实，这可不是妖所具备的长处，想来是曦儿你教的好。”
“这是蝶儿的天性，不是我能教会的！”玄曦替蝶儿分辩道，不惜贬低自己。
“蝶儿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还望宫主见谅！师父见谅！”蝶儿突然站起身说道，声音透着疲惫，脸上却看不出情绪，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玄曦的魂紧跟着蝶儿一起走了，人坐在那里，没有半点生气。
出了香岚水榭，蝶儿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到处乱晃，好在今夜月光皎皎，照着前边的路，使她不至于迷失在冷黑的夜色里。
她的心冰冷的颤抖，只能依靠他给的回忆获取微不足道的温暖，她不知道她该在哪里停步，没有了他的方向，寸步难行。
雾隐的突然出现令蝶儿颇感意外，同样雾隐也很意外会在失了魂的夜晚遇见蝶儿。
雾隐先开口问道：“蝶儿，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
蝶儿从容答道：“是今晚的月色太好，绊着我的心，我便多看了几眼。”
“只是这样吗？”雾隐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蝶儿给的答案。
“还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吗？”蝶儿笑着反问雾隐。
“好像没有了。”雾隐说完就冲蝶儿笑了。
“给，我们同月亮喝一壶，她孤零零挂在天上，未必有我们快活。”雾隐边说边递给蝶儿一壶好酒。
“好，喝就喝！”蝶儿爽快，说完对着月亮举起酒壶，那姿势活像在给月亮敬酒，随后仰头对准壶嘴，酒便咕咚咕咚流入她口中。
雾隐从没见过像蝶儿这样豪爽的女子，喝酒喝得畅快淋漓，完全不似宫里那些循规蹈矩的侍女，怎么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总叫人记不得好处。
“我从不知道酒的滋味这样辣，辣得我分不清是喉咙疼还是心肝儿疼。”蝶儿定定的看着酒壶说道。
这话听在雾隐耳中，心生疑惑，道：“蝶儿从没喝过酒吗？不应该啊，方才在家宴上，你喝的酒可不比我少。”
蝶儿笑道：“谁说那是酒了，我喝的可都是水呢！师父从不许我饮酒，说酒能乱性，喝不得的！”
雾隐看蝶儿的眼神满是欣赏，道：“少主对你还真是有心，竟然把酒全换成水给你喝，更不可思议的是你喝水也能喝出兴致，喝出豪情，你可真不愧为少主的徒弟！”
“酒和水，在我眼里心里没有不同，只是喝到嘴里味道不同，酒的味道很烈，烈到足够麻木我的感觉，无色无味的水很淡，淡到会顺从的接受我给它的味道，酸甜苦辣咸，样样都随我的心情。”蝶儿细致地说着两种液体带给她的感受，她的眼里没有光亮，只有浓重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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