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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7


  今日海面上风平浪静。

  她随人流一起下了船,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人拉扯着往一旁偏去,她回过头来一瞅,原来是刘佩宏。

  她会心地笑笑,在离开上海的这几天见到的皆是些生面孔,现在总算是遇到了个熟人,心情也愉悦了许多。刘佩宏一向与她不对头,每次见她脸色俨然一副不待见的模样。今日倒是破了例,拉着她一路都是好脸色,教她奇怪的紧。

  后头被警卫抱起的常乐甚是不满,一路扭捏着抗议道:“我都九岁了!九岁了!”

  星灵提着路上的吃食,嬉笑道:“小少爷,你就别闹腾了,就你那小身板,放到地上还不得被人冲走了呀!”

  常乐对星灵的一番话甚是不待见,偏过头去哼道:“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子衿随着刘佩宏一起涌过人群,待到上车时才低声问道:“将军没来么?”

  刘佩宏替她打开车门,并不去正面瞧她:“将军在等你。”

  她的期待一瞬间消散,失望地“哦”了一声。

  汽车一路疾驰,道路两旁熟悉的街景让她的心渐渐地安定下来。

  回来了就好,她想。

  无论会遇到什么阻碍,她都要和家人一起走下去,不退缩。她相信,以后的日子会变好的。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想法,对她来说,早已是遥不可及。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去触及那段记忆,那段只要轻轻的一碰,便会滔滔淌血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了家门,入目的四口木棺,整整齐齐地映入她的眼帘,她微微的阖眼,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刘佩宏接住她的身体,看着里面无言的程敬之。

  他在害怕。

  常乐哭闹着要奶奶醒来,趴在江楚氏的棺头不愿离去。

  他每天守在沉寂着的江家,今天,终于有了令人难以逃脱的气息。

  刘佩如披麻戴孝跪在一旁,没有一丝生气般地跪在那里,像个木偶般地跪在那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到砸在她膝下的泪花。

  星灵跪在地上,早已是泣不成声。

  程敬之闭上双眼。

  他害怕这样。

  ——

  子衿醒来时,双目空洞的骇人,她顺着长廊一路撕扯着白绫,癫狂得如同一个疯子。

  对的,她要疯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

  她不管不顾,想让刺眼的白色消失殆尽。

  他跟在她的身后,沉默着看着她的疯狂。

  她恨恨地踩着被撕下的白绫,眼中尽是厌恶。

  “骗子,全是骗子,全是骗子!全是骗子!”她怒吼着回头,缓缓地指向看着自己的那人。

  “骗子,骗子。”她的眼中闪烁着异常的亮光,是泪水在跳跃:“都是骗子!”

  她看着灵堂的方向,眼中的亮光愈聚愈大,最后汇聚成一颗圆形,直直地自她的脸庞滑下:“为什么要骗我?骗子,骗子……”

  他吸了口气,缓缓地走到她的身旁,从衣袋中掏出帕子:“别伤害自己。”

  他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水渍,一下,又一下。

  她偏过头,转身朝灵堂奔去。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她快要死了,对,她快要死了。

  刘佩如像雕塑一般跪在那里,好似从她来时到现在都没变过。她轻轻地从她身旁经过,脚步沉重地走到棺前。

  沉睡的四个人,她的至亲。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母亲的眼睑。

  “好像是真的睡着了呢。”她浅笑着,脸上异常温暖:“在去普陀山前,你总是失眠,还想瞒着我们……”她笑着,笑到泪水滑落:“妈妈,我的妈妈。”

  她忽然重重跪下,膝盖砸在地面上发出厚重的声响,她似乎没有知觉般不痛不痒,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一路淌到衣领。

  这个模样,让他的心隐隐的疼。他转过身去坐在门框上,他不能再看她的样子了,不然他也会疯的,他想。

  常乐和星灵已经穿戴好了孝衣,直直地与刘佩如跪在一起,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哭闹,却能看出他们耸动的双肩。

  昔日望族,如今,只剩了他们。

  她跪得挺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不断砸下的水花能够证明,她是活人。

  “你回去罢。”她的声音低沉,带着磨砺的沙哑。

  他掐灭手中的烟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需要冷静,他亦是。

  跳跃的星火在乳白的蜡烛上燃烧着,偶尔一阵风吹进来,白绫四起。

  这个地方,安静到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她的脑海中快速地过滤着所有的来龙去脉,她知道,她快要接近真相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空荡的灵堂,她站了起来,身子微微的颤抖。夕阳下她缓缓地向园内走去,进入她的二哥生前的院落。

  她想,她肯定疯了。

  刘佩如发现她失踪时已经是傍晚,焦急地找来刘佩宏帮忙寻人,又连忙派人去支会程敬之。

  她穿旗袍很美,特别是安静的时候。

  此时,她安静的走进偌大的厅堂,后面的门房巴巴地说着赔罪的话。

  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人立即站了起来,皆疑惑地看着平静的她。

  她缓缓地抬起右手,看着他们慌乱的模样。

  “枪!”刘佩君立即将家人护在身后,看到她平和的模样后,心里忽然紧张了起来。这大概是一个人,最可怕的一面罢。

  “子衿你要做什么?你可别冲动!”张馥磬焦急地朝她大喊。

  她轻轻地一笑,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我们家死了多少个,你们家就赔多少个,怎么样,公平么?”

  她的语调极慢,让在场的人的心里皆是一怵。

  刘程氏缓了缓气息,轻声劝道:“子衿啊,你这是做什么,你家人过世,我们心里何尝好过,你把枪指着我们干什么……我们又没有杀你的家人。”

  “哦?”她笑着走近两步,将枪口瞄准了刘佩君的身后:“刘老爷,你说,夫人说的是真的么?我家人的死,真的与你们没有任何干系么?”

  “江小姐。”刘老爷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他咳了两记,缓慢道:“我们不是凶手,我发誓。”

  “不是?”她浅笑着,笑得如同阳春里绽开的花朵:“不是,也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她继续往前两步,脸上的表情就像戏弄老鼠一般轻蔑:“全都把我当傻子么?”

  “子衿!”

  “子衿你做什么!”

  是刘佩如的声音,她听得出来,但她没有回头。

  她的脸上还是笑,手上微微地用力。

  “蹦”的一声,刘佩君脚下的地板被砸出一个洞。

  “大嫂,你再过来,这子弹,可就不是打在地上这么简单了。哦,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射击这门课,一向学得不错,如果大嫂想见识一下的话,子衿愿意效劳。”

  “你疯了!”刘佩宏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江子衿你疯了!”

  “对!”她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地扣着扳机,脸上的笑愈发的美丽动人:“疯了又怎样!正好你们姓刘的都在这里,今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蹦!”

  她快速地后退着,子弹的后坐力震得她的手发麻。

  “江子衿你疯了么!”他愤怒地看着她,眼中的伤痛让她觉得刺目。

  她低下头看着被他打出老远的□□,忽然笑了出来。

  刘程氏捂着心口,脸上被吓得惨白。同样吓得不轻的张馥磬连忙扶着她,看向子衿时眼中皆是痛惜。

  她的右手麻得如同千万只蚁虫嗜咬般酸痛,脸上却还是笑,笑得如同夜空上的明星般璀璨。

  “程敬之。”

  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脸上的笑让他感觉分外地刺眼。

  “程敬之……”她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眸中的色彩是他从未见过的深邃:“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呢?”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他抿着唇,紧紧地看着她的眸子。

  她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眼中的早已没了往日的轻灵。她的眸色深沉,脑中对所有的事皆已清明。

  事情的开始是她与程敬之在一起后,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家族生意开始陨落,不,或许是在更早之前,只是并没有那样明显。甘家与刘家对江家的抵触,以及父亲与母亲对他们恋情的态度……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再后来,刘家一跃千丈,代替江家成为华商之首。

  父亲遣走母亲与大嫂,随后支走她与二哥。二哥和母亲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他们都折了回来。

  随后,皆被灭口。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利益的所属人,皆是刘家。但是整件事情中,好像有一个人,才是最关键的存在。

  程敬之,他才是中心枢纽。

  放眼整个上海滩,只有他才拥有推进整个事件发展的能力,只有他,才可以让稳固的江家再三受创;也只有他,才可以让刘家成为最终受益人。

  最重要的是,父亲知晓他们的关系后,不但不阻止,竟还大力支持。她与他在外过夜,家里竟然一句责骂也没有。

  还有那夜他的行为,他那么谨慎稳重,不可能会一时冲动。

  这一切的异常,该怎么解释?

  她在香港遭到的拖延,意外发现周叔叔与他也是熟识,这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么?

  江家活下来的人,只有她与常乐还有刘佩如。

  常乐年幼,对一切都还只是懵懵懂懂。而她和刘佩如,一个与程敬之有着千丝万缕的恋爱关系,一个是刘家的长女。

  或许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但是这一切,一定和他程敬之脱不了干系!

  还有刘家,绝对不会无辜。她坚信。

  她的右手直直地垂在身侧,在他们看不到的阴影里,滔滔地躺着鲜血。下腹传来一阵阵的温热感,她感觉很痛很痛。

  却痛不过心。

  她原以为他是爱她的,原以为她会是她们三人中唯一一个得到爱情的。

  她错了,错得好笑。

  他眼眸中的深邃她从来就没有读懂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爱上她?

  骗子,他是骗子,是恶魔。

  “天呐!子衿你的腿!”张馥磬紧捂着唇,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她的腿上,已是满目鲜红,妖艳的鲜血在她纯白的旗袍上开出一朵奇异的花。

  “子衿!”他快速地奔到她的面前,眸子里的急切让她只觉得好笑。

  她笑,笑她自己,也笑他的做戏。

  他紧紧地将她抱起,刹那间眸子被染得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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