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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今天是小嫣下夜班,她本该回去休息。可是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从我的保姆手里接过早餐,很自然地拿到床边上,放在我床上的小桌子上,准备和我一起吃。我没有什么恶意,但是我一向不喜欢别人过于和我自来熟。如果和谁没有了距离感,一定是我决计要逃走的前兆。所以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有说有笑,相反,我只是吃了一小口东西,就推说自己饱了,小嫣一边大惊小怪地说太浪费了,一边将肯德基的胡萝卜面包往嘴里塞。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贪吃的女人,不过这世界上不贪吃的女人比较少见。

  女人们一边贪吃,一边闹着减肥,在我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这让我有些怀念晓苏的小口吃相,她是真的不怎么吃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长得很丰满。她不是流行的骨感美女,但是对我的胃口,手感比较圆润,皮肤细滑得犹如缎子。

  我突然很厌倦这种病房的生活,我象笼中的困兽,踱来踱去,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出口。

  早上医生们来查房,交代了明天做手术的注意事项,特地交待我今天一天不能随便离开病房。我估计我前几天的嚣张已经在医生中间流传开了。这一个多星期的住院,我对医生的印象有了根本的改变,就是他们再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事实是,他们很普通,和大多数人一样普通,只不过我们将性命迫不得已地交到了他们手上,所以心生了许多敬畏。

  我的母亲昨天就开始忙于打理与我的手术有关的医生。从麻醉师到巡回护士,从主刀医生到助手,我母亲全都摸清了门道,并且奉上了红包。我知道外面看上去一样的红包,里面根据位置的重要性不同而有不同的内容。不过从我母亲反馈过来的情况是,齐教授将5000块的红包退回来了,我母亲深有的感触地说,经过运动的人,一部分胆子忒粗,一部分胆忒小。说了等于没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懒得深究。照我看,根本都不用这样大动干戈,咱们不是连□□的面子都给搬出来了么?这样送来送去的,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没办法,我妈就是这样一个见识少了一点的女人,做了魏总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知道她给张教授也包了一个5000块的红包,张教授推辞了很久,说小伟可是院长打了招呼的,我们怎么会怠慢。之所以讨论这么久,就是希望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可笑,就我这半拉脸,还有什么完美的方案?不过从他今天早上查房对我的客气程度又增加了几分,我知道他是恭敬不如从命地将红包收下了。

  我还看见他给我检查耳朵的时候,眼睛盯着我被单下面盖着的露出一角的花花公子画报看了良久,并且中间咽了两次口水。我故意让那个封面的裸~~体女人多露出来一点,心里给自己打赌,他什么时候会过来找我借画报?

  不过我的暗暗得意只不过维持了十分钟的时间。因为我假寐的眼角余光发现张教授出门的时候,狠狠地剜了坐在床边的小嫣一眼。我的心咯噔一下,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荒唐露富以后,我开始厌倦了医院的生活。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吃了睡,睡了吃。中间不时地被医生护士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打扰一下。不过明天终于排了我的手术了,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真的不想住在医院里了。

  年轻的朱医生过来给我备皮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我常常在白天大睡特睡,到了晚上就开始梦游。这可能是因为我的治疗都集中在白天,我无法离开医院的缘故。虽然医生叮嘱我不能有太多的夜生活,我还是趁医生下班以后让我的哥们来接我出去,泡吧,K歌,桑拿,洗浴,这是我生活的意义所在,否则我留住性命,清心寡欲,又有什么意思?

  我听到她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美妙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她以前都是沉默地跟着张教授他们,像学生一样低调。她的声音是这么甜美,以至于我根本都不想睁开眼睛看她。我躺在床上假寐,直到小薇将我唤醒,说朱医生来给你备皮。我知道备皮的意思,我在烧伤科已经被备过皮,我还是假装问道:备皮?我有些羞涩的慌乱,因此我俯下身子,趴在床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啦。

  我母亲去医生办公室在我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签完字回来抱着我又哭了一场,我不知道他们又是怎么吓唬她了,当然我知道这好像是丑话要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别怪他们。我拍拍我妈的背,说没啥没啥,你儿子还没死,哭什么哭啊?我说的时候,语气不是厌烦的,事实上我很温柔地对我母亲这样说,反而有些更加吓着她了。她以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对我妈这样客气了。

  医生叮嘱我洗澡的时候一定不能让耳朵进水,所以我母亲托国外的朋友帮我买了一个耳塞,这样我洗澡的时候可以戴上。晚上,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在病房里洗澡换衣服,没有出去野。这一次,我竟然没有闹来闹去地睡不着,我的耳朵里的蝉鸣音似乎也消失了,只是朱医生轻柔的声音一直在里面回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幻听。

  我问了我母亲是否给朱医生和许医生送了红包,我母亲狐疑地看着我,很干脆地说没有,他们两个明天不上台的,上台也是小助手。我痛恨我母亲的势利,但是她说送红包不能范围太广,否则就可能被人检举,造成收了的人很麻烦。医院里是一直在打击这个,但是也屡禁不止。社会上对此同样很敏感。我想起医院的门口就用大红的标语刷着,坚决抵制红包,药品回扣。这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的手术是局麻。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手术室,但是这是我第一次清醒地在手术室。早上,手术室的医生过来用推车将我推到手术室。我说,哥们,我可以走。这哥们笑笑,车都推来了,你就别那么多废话,睡上来吧,省的我回去挨训。

  我躺上去,床单上有没有洗干净的血迹。这令我非常不爽。不过他说,洗过的,老印子。然后顺手拿一块蓝色的单子将我盖上。我的妈呀,我几乎要弹起来,我好好的,盖我干嘛?小哥拍拍我,别紧张,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在里面做手术。我靠!

  医院的手术室对我来说算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我知道我曾经在烧伤的时候进来抢救过,但是我当时是昏迷而混乱的。我第一次清醒着环顾四周,有些新鲜的感觉,不过更多的是畏惧,和恐慌。

  手术室的色调以蓝绿色为主,据说这两种颜色是可以使人安静。绿色的墙壁,绿色的头灯,绿色的手术床,蓝色的单子,穿着绿色和蓝色衣服的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我并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相反,我有些焦虑。

  朱医生进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有世界末日的感觉。因为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人正眼看我,我怀疑我老妈的红包是不是送到了他们手上。不过据说这是行规,不能对收了红包的病人表现出特别的热情。

  朱医生穿着一身蓝色的短袖衣服,和蓝色的裤子,裤子扎在衣服外面,显得很精神。头上戴一顶蓝色的帽子,淡蓝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忽闪的眼睛。说实话,她不开口说话,我怎么认得出她来?

  她手上拿着我的铁皮病历,翻看了一下,又看看我,确认一下没有找错人:1床?还好吧?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不过我喜欢小薇和小嫣叫我陈家伟。我不喜欢被叫做1床,听上去冷冰冰的,但是这由不得我,医生们好像都喜欢这样叫。

  我看见她一进来就开始忙个不停,她将带进来的小盒子打开,取出估计是专业的仪器,用接线板接上电源,又去调节了一下类似显微镜的机器,然后顺手搬了凳子在手术台旁边,再拨弄一下手上的无影灯,试试打光。然后从门口的台子上拿了一顶帽子给我戴上,拿胶布固定好。她拍拍我,说,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今天齐教授亲自上台,你就放心吧。

  我很听话地舒展开身体,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宁静。开始的紧张慌乱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变得伏贴了。不过我迷迷糊糊地,并没有睡沉,我感觉到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入。然后是护士轻柔的声音:陈家伟,别紧张,给你打个小针。我体会针刺破皮肤的感觉,然后我就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病房。我看见母亲热切的眼睛,从我这次住院,不得不说,我不是那么讨厌她了。不管怎么说,我有点儿体会到,我到底是我妈的儿子,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听我母亲说,我父亲会在晚上过来看我。我对他来不来没什么期待。其实,我从他那儿继承的除了陈家伟的这个“陈”以外,其他的意义都不是很大。

  朱医生和许医生,张教授都过来看过我,我的耳朵和半颗脑袋被纱布包成了一颗粽子。可能还有少量的血从伤口渗出来,那就有点像一枚血粽子。

  我还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我知道小薇过来给我换过吊瓶,也知道小嫣进来看过我两次。但是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我就这样醉生梦死地躺着。直到晚上的时候,我被尖利的吵闹声闹醒。我不耐烦地扭动着身体,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是我的母亲在和我的父亲大吵大闹。我真想让他们都出去,我有些抱怨我的一生,看似无限风光,却又是不是被他们所害呢?不过我没有力气撒野。我无辜地扯过床上的单子,盖住我沉甸甸的脑袋。

  但是我听见了她的名字。我听见我母亲歇斯底里地狂吼:你给我出去,你这个狐狸精。还有你,你还是个父亲吗?你还有脸带她来医院!我父亲压低声音的解释:书琪,你别激动。我是在病房门口才碰到孙晓苏的,她非要来看看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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