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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时候


  吴芮的心往下沉,她怨恨过他吗?怨恨他的不挽留?应该是有过,但是她又是明了,他是如何可以挽留?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太多,年龄,地位,他的权势以及这背后的利益分明,他的妻子以及妻子所代表的家族,和这些比起来,她太微不足道,象一粒尘埃。她甚至确信他只要转身就可以忘记,就如同那时候她短暂的离开,李丽就接管了她的一切。

  不过眼前的王先生却看上去诚恳而迫切。两年前吴芮终于还清了她的大学期间借下的贷款,她的账户上有了第一笔钱以后,她就写了那张支票寄出去,这笔债一直压在她的心上。寄出去后她是有一点小小的窃喜,觉得自己至少从现在起精神上与他平等了。但是寄出去后她收获的沉默和账户上不曾改变的数字,令她那点小小的喜悦又变得虚无,她始终是可有可无的。她想。

  他没有告白什么,她觉得应该是可以了。于是她以下一位客户要来的名义下了逐客令。但是她知道只要他推门而去,她即刻就会泪流成河。但是她的悲伤,多年以来,悲伤已经成了心上刻的字,各种各样的,成了茧。

  但是他坐着不动。他的倔强和坚持,吴芮是知道的。只是,花已经开过,垂败,落尘,她真的不需要,再也不需要,任何一种垂怜。她想说,一切都已经不是时候了,但是哪个时候又是合适的时候呢?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吴芮不仅将成绩赶了上来,而且还成功地进入了前十名。是女生中成绩最好的一个。这要归功于她偷听了文对雅开的小灶,将那些本来她掌握不很好的内容都进行了一番很好的梳理,消化,吸收。另外,她本来有比较好的语文,政治,生物课基础,经过这段时间认真地总结和对学习方法的改进,她一跃成为一个奇迹。

  这个成绩使她兑现了对班主任齐老师的承诺,也让班上包括文在内的所有的同学对她刮目相看。吴芮敏感地注意到,文听到老师念出她的成绩的时候,有一个侧头看她的动作,看似不经意,但是那眼神,却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吴芮假装没有看见,却有一块小石子被悄悄地扔进了她的湖面,泛起一圈涟漪。

  考完了试,就要放寒假了。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这是最后一个假期了,也是最短的一个假期。实际上就只不过是过年前后的那几天。吴芮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而与她同步几乎前后脚回来的,是她的母亲秀。

  吴芮没有想到母亲会回来,甚至想早知道她也回来,我就不回来了。吴芮的心思里,爹太温吞了,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也没有亲戚六眷的门子可以串,本来好不容易和邻居家还算有点不咸不淡的来往,结果又因为母亲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反目成了仇人。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放不下心的人,也就是她爹了。

  母亲从遥远的城市赶回来,路上颠簸了更长的距离,受了更多的挤和累,大概也是怀着和吴芮同样的心思,这个没有什么大用的男人,好歹是自己的男人,过年还是得让他吃口热乎饭,睡个热乎觉。

  过年在农村是有特殊意义的,这就是为什么每一年会出现春运这个词汇。成千上万的蚂蚁一样的人群,从他们在城市的栖息地出发,发散到某一个乡村的某一个角落。为的是,在过年的时候,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家里,和他们最亲的人团聚。然后在过年以后,他们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涌向各种各样拥挤不堪的交通工具,再回到他们在城市的巢。

  为了能在过年前赶回来,秀是狠心买了黄牛票,在火车上站了二十几个小时,又换了两趟汽车,再走了一里多的泥巴路,才回到这个家。她出去快半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她带回来一个大的旅行袋,看样子买了不少东西。吴芮小的时候,最喜欢翻看父母的包包,心底期盼着他们出门能给她带点什么好东西回来,哪怕一块糖果,一本图画书,一个扎辫子的头绳。不过多半时候,他们的包里都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们买回来的盐巴和烟丝。不过这次吴芮没有动。她懒得动这个女人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嫌弃这个女人,为什么?脏。

  秀放下行李,就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先是将家里的卫生做了,都二十九了,家里扬尘也没有打。

  农村人过年的习俗,二十四就该扫房子了,吴芮她爹根本就没有指望这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会回来和他一起过年,他想的是,走吧走吧,都走都走,眼不见心不烦。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现在吴芮和秀都回来了,他竟有点觉得自己多余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

  打扫了屋子,秀就琢磨着杀鸡,发面,蒸馒头,买肉,和馅,包饺子。既然都团圆了,过年可得有个过年的样子。泼辣的女人多半也麻利,能干。以前是一边抱怨一边干活,现在连抱怨也省了,活就干的更快。

  吴芮冷眼看着她忙进忙出,搁了从前,她一定会破口大骂:死丫头,眼里没活,没见你老娘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搭一把手,老娘做了,你和你爹吃了去死去。秀自顾自忙着,也没有吆喝这爷俩打下手。这可不太像秀。吴芮冷冷的想,我看你能憋多久。

  秀穿了一件城里女人常穿的紧身牛仔裤,一件大红的棉袄,前襟上面还绣了一朵花,棉袄里面可以看见穿的是黑色的毛衣。吴芮从她一回来,其实就发现她的行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比她在村里的时候洋气多了。不过她爹也没有因为她变时髦了而多看她两眼,吴芮有些不屑她的改变,在外面打工挣的钱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女人一爱美,多半没什么好事情。吴芮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内里是这么刻薄,比起秀来,毫不逊色。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早起的时候,吴芮注意到爹换了件新衣裳,看来是秀带回来的,站在门口抽烟,烟的盒子是吴芮陌生的,估计比他以前抽的劣质烟要好一些,多半也是秀给他买的。看见吴芮,爹冲着她笑了,笑容有些天真,没有勉强和沧桑。吴芮就觉得有一朵莲花,正一瓣一瓣的舒展开,每一瓣花瓣,缓缓的,次第开放。

  爹放下了,吴芮就没有理由再带着她的面具。于是她讪讪地跟到灶房,去往灶里加些柴火。秀没有表情,但是饭好的时候,她开口说,兰子,去摆桌子,给你爹倒酒。吴芮顺从地去做,和从前一样。他们又回到了假想中的过去。

  秀给他们讲她打工的故事。她先是去了县城,在县城逗留了几天,却没有找到工作。后来在车站碰到几个去天津打工的同乡,她也没有多想,就跟着他们去了。好歹他们是去过的,多少熟悉一些外面的行情。到了天津,她跟着他们中的一位大嫂,先去餐馆打工,做的很辛苦,包吃包住,但是钱赚得很少。后来又有同乡介绍去做保姆,工钱要多一点,但是不自由,也不习惯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等她熟悉一些后,她就决定不做了,就出去租了房子,很便宜的暂住屋,在街上逛了几天,她就开始做擦皮鞋的生意了。擦皮鞋,首先是自由,自己爱做就做,不爱做就不做。这一点,她喜欢。本钱少,一个板凳,一把刷子,两盒鞋油,一块抹布,搞定。开始擦鞋,一双2元,后来周围的打工女也学着她做这一行,生意就少了,就降价,一元一双。不过后来她一琢磨,不能这样,擦鞋也要动脑筋。

  所以她每天出门特别早,避开那些女人开工的时候,也是,那些女人有家有口的,要为男人和孩子准备早饭,出门就晚了。她经过几次试验,就选中了一个写字楼的门口不远的地方,不能在门口,在门口就要被保安赶走了。她选在从写字楼出来十几米的地方,摆开她的摊子。她说,还真不错啊,都是老板从那里面出来,鞋本来也干干净净的,只需要稍微擦擦,钱就到手了。还有,就是嘴甜一点,说老板你的鞋一看就是高档货,老板一高兴就递过来十块钱,说不找了。

  说这些的时候,秀的眼睛灵动着,出去打工的经历看来也开阔了她的眼界,丰富了她的人生。吴芮发现秀其实是很有几分姿色的,难怪村里人都说吴芮是年轻时的秀。

  秀最后总结说,闺女,天津是个好地方啊,天津人不像其他大城市的人欺生,欺负咱乡下人。

  其他城市?这一定是她听来的,她又没有去过其他的城市。

  闺女,你以后考大学就考到天津来,咱娘俩就在一块了。

  考到天津来?这么说,秀,她还准备再去?

  咋不去?我现在好不容易在那儿立了足。

  立了足?好不好笑?擦皮鞋的,还叫立了足?吴芮没有接腔,不过是采用了腹诽的方式。

  大年初五的时候,吴芮就准备动身回学校了,学校初六就开学。不过这个年过得还真不错,秀关于天津的描叙也激活了吴芮向往外面的心。

  走的时候,秀拿给她一身衣裳,说我在天津给你买的,又拿给她五百块钱做生活费。吴芮接过来,手有些抖,他们以前可从来没有给过她这么多钱。吴芮将钱小心地放进内衣的口袋,那是秀专门给她缝的,说是在路上要防止小偷。然后,吴芮说,我上次期末考试考进了班上的前十名。

  她爹和娘就说:好好好。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前十名有什么样的意义,是好还是坏。不过看吴芮的神气,那一定是好成绩吧。吴芮说好就一定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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