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氏

　　而使王蛟万分遗憾的是，柏狐对医师所望闻问切是一窍不通的。

　　柏狐常在外游手好闲，所居东殿因不加修整略显荒芜，此时九重天上刚布了雪，庭院中的枯松凋柏的痕迹被悄无生息的遮掩了，只黑白相衬，如笔墨冷调的山水画卷，王蛟见众人都盯着这画卷出神却不谈正经事，以为其中有什么叫人纳罕的地方，也努力的瞪了眼去赏，正愁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不甘的承认这等雅思在她脑袋里是属贫瘠之地时，听柏狐堪堪说道：

　　“我虽是不能作治愈金龙的医师，却忆起在外游手好闲之时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其中便有精通医法的家伙。天尊推神巫来此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孟姜偏头过去，静等下文。

　　柏狐边说边像是想到什么，将折扇竖在唇边，嘴角抿了作出一丝幽笑：“其中一位却是近日回殿途中交识，是个只有三百年道行的鹤妖，最是擅长医道兵法。尤其是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病症。”

　　蓐江点点头：“有劳了，却是叫什么名字，我拿笔墨寄书过去。”

　　王蛟在一旁插话，用手将木桌叩了三下，提醒道：“都请了过来罢，倘若真的没有对策，商量会诊也可待定。”

　　初出茅庐的鹤妖吗……虽说对于医术医德，身份可不论，资历也或可不计，可涉及妖族，却是要慎重当心些。

　　柏狐不动声色的睨一眼王蛟，左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右手心，然后微微垂下眼帘：“倒是不用劳烦神巫，万朝宗会时都会到的，届时再请了过来也更方便些。只是前面提及的那位，资历辈分在族中尚浅，我自当书信告知。”

　　蓐江见柏狐如此在意，不免多问了句：“渊从何处？”

　　柏狐折扇一展，露出一幅白鹭青松图来，眉梢轻扬：“姓沈名青鹤字舜言。”

　　柏狐这句话答的妙，看似答非所问，实则提到妖族鹤群沈字一辈，其源便能知晓大概了。

　　这就不免说到三清之首玉清——浮黎天尊又作天宝元始，此又与潇华天尊的天尊二字有些不同，极道之尊，至尊至极是谓天尊，虽同出洪荒，潇华与浮黎天尊其实是差了不止一二辈分的。

　　言归正传，传浮黎天尊座下曾有一只仙鹤，其姓为沈，其姓据天归史册所载，其实颇有玄机，故事多杜撰，但终成佳话，从此鹤妖群类声名鹊起，卯足了劲的修仙化神，沈氏鹤族渊深，本就有出类拔萃者身居天君麾下要职，乃洪荒妖族残存幸脉，更有甚者与三清长生同作为上神，连潇华也要敬声上尊的，也难怪柏狐关心。

　　只是柏狐既知晓他的来历，明明沈氏单承鹤族仙脉，却又确凿的称它为妖鹤，其中必是有一番文章。

　　王蛟不谙世事，琢磨一时也寻不出个迹象，仙家也似凡尘，争端亦多，其新鲜热辣程度不亚于王公贵族的异闻，王蛟多舌去问未免聒噪，星宿中八卦者众，想必定有知晓原由的可供她参详，便点点头默默不语。

　　与柏狐告辞回申苏殿途径游园子，蓐江忽然问她：“你方才是不信任那鹤妖的医术？或者说……”

　　他本就走的稍快些，转身时刚巧挡住了王蛟游离的视线，眸子中有探究的颜色：“你不信任妖族中人？”

　　王蛟没有想到蓐江竟然心细至此，自己不过是提了句醒，他就能顺藤摸瓜说的直中要害，被人戳中心思顿觉尴尬，掩饰性的摆摆手：“我自己便是妖族的身家，哪里敢以偏概全。”

　　其实王蛟方才的话冠冕堂皇却是一点掺杂私心的错处也没有，只是蓐江知道她向来是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柏狐既专门提了那鹤妖，想必有一定的把握，照她的性子，是断不会生出质疑柏狐的心思来。

　　游园中恰逢腊梅初放，蓐江刚巧站在花枝下，犹是两人独处的关系，轮廓柔和温煦，像是做好了倾听者的觉悟，有着万分的耐心，王蛟无声的叹了口气，在园中寻了一处亭台靠着柱子做下。

　　其实原都是些陈仓旧事，她向来都不愿意提及，像极了人间话本子里的戏码，万变不离其宗，只是剧情过程过于简洁粗暴些，不似折子里写的婉转抒情。

　　常有君言时势造英雄，像如此，以洪荒末世这样雄浑的时代为背景，大厦将倾，落幕之际，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人物出现，王蛟那时无姓亦无性，生在这样历史洪流的缝隙中，作为妖物后裔，只得随波逐流。

　　那番妖族在战场上被冲散的四分五裂，是以东胜神州妖族所剩无几，部分余辜前往苦寒的北俱芦州，另者便如她一般投入了通天门下修了仙道。

　　通天门下资历颇深的首徒弟子中，有位为后世所称太古神族的无当圣君，全名沈季药。

　　这就是沈姓的玄机所在了。

　　然而后世司史的仙君确确实实不曾提过无当神君有过什么鹤妖的过往，只在那场被称为万仙阵的血刹失败后，提到寥寥几句。

　　无当圣君自万仙阵中匆忙出逃。昆仑山原始座下，多了个同姓沈的仙鹤。

　　这段史册原话，是历那阵法后的王蛟深夜辗转反侧，偷来读了真实看过的，当时深思，无当神君的面她是极少见到的，然而印象却不知为何深刻非常，白发垂地，眉间一点丹青，仔细回忆其眼角孤傲的颜色，确是丹鹤的模样气质。

　　原是这段话太引人遐思，王蛟想圣君那般冷淡的性子，妄自揣测她必是不愿通天门那血灾后，还留下什么使人有由头诋毁师门的传言，便私自强行滴血破了史册的界，抹去了后句。

　　她这样的作为，按道规是必要遭天谴的，报应不爽，不知星宿主饥荒的那些年岁可抵的了，只是再厉害的天罚后来也没再降临王蛟头上过。

　　从前通天门下以行善助妖修行，这是一项很苦的差事，需得碰上些穷凶极恶之辈行打家劫舍之事才能累上较多的道行，幸而不是太平盛世，否则王蛟就是飞升见了道祖，手底下的师兄妹们还不知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劳什子仙君作法器呼来唤去，上有政策即下有对策，要学着如她这般懂得变通些才好。

　　这话乃王蛟去搜罗丹药临行前对小师弟张月鹿所嘱，语重心长且言辞恳切。

　　小师弟颇有所悟的点点头：“难怪前些日子师兄入凡前，还嘱咐我尽量躲着师姐离的远些，我正纳罕，原来是师姐正筹谋飞升这样的大事，小弟的确不好烦扰的。”

　　王蛟本存了好些庇佑师弟的豪言壮语，听得张月鹿言语，登时嘴角抽了三下，抬起广袖掩面呵呵一声，转身一负手，腾云匆匆去了广陵西郊的山野中。

　　山野里撒了漫天大网要把肥鱼捕。

　　何以言之肥？平素王蛟靠了仙丹灵药辅修，是以道行突飞猛进，可丹药毕竟有限，会投机取巧的也不单她一人，是谓：“何以解忧？唯有药册。”且这广陵西郊上的药册又有些不同，它已经有了修为，化作了精怪。

　　于是王蛟日思夜想的要把它弄到手底下，听候自己差遣。只怕这书有了气节不肯与自己同流合污，专撒了大网要诓它。

　　王蛟赶到时，时机再绝妙不过，那书册美人扮相，正被自己所训的八只吊睛白虎围了不知所措。

　　后事倒也不难猜测，王蛟一技绝尘，吓的吊睛白虎仓皇逃窜，美人跪泣拜谢，主动邀她留饭。王蛟有些犹豫，未及料想这书册还有巢穴，本直接想拐了回府，暗中思量到底要循序渐进，慢慢诱之，便欣然前往了。

　　王蛟初见心月狐时，毫无疑问她是个胖妞，被那书妖养的很好，皮肤白嫩嫩眼睛水灵灵，乌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棱角，见了她这个素昧相识的客人，笑得热情又甜腻，挽起袖子便要下厨招待。

　　那书妖只深深看了她两眼，倒也不曾阻拦，巧笑倩兮的领她坐了，指着小胖妞说这就是家妹。

　　王蛟眯缝这眼瞅了半天，干笑道：“的确是亲姐妹啊……”

　　将妹妹与自己养出这样大的差别，她确实没有见过，倒是见屠宰场的猪仔一般都如此肥嫩。

　　这胖妞的厨艺尚可，还精心煨了锅炉烫满蔬菜很是得王蛟欢心，正执了酒杯塞一块瘦肉进嘴里，考虑要不要顺道将着小妮子也收回去，却听她一旁弱弱呼道：“呀！火灭了。”

　　一看那锅下息了火，王蛟口中蛇火厉害的紧，正要主动请缨，那胖妞的小肥手迅速的捏了一火折子绕过去要点着，却意外碰了书妖的青丝，火舌唰的舔了上去，小肥妞吓的抄过王蛟手中的酒壶就倒过去灭火，饶是那书妖使了术法，长发三千也倾刻没了。

　　王蛟见美人形容狼狈，酒水湿了全身，心下怜惜，凑近过去，笑眯眯的拍拍美人的香肩，道：“姑娘莫忧，小道能吞水吐火，待我放把火来让你烤烤……”

　　当晚小师弟在伙房看看跪在地上狼吞虎咽鬼哭狼嚎的小胖妞，将视线转向他风轻云淡的王蛟，纠结的提醒道：“师姐，依她这个吃法，待你升天那日，可万万不能带了她去，没准叫她给拖的坠下来呢。”

　　那厢跪着的那位被食物呛到，眼中挤出泪来，张月鹿又觉得话说的重了，令她伤了心，懊悔的替她顺气，递水与她顺口，喃喃道：“我方才是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升天这档子事与体重没有干系的。”

　　小胖妞一心在吃，哪里听他胡乱说的什么，王蛟却一个没忍住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去为自己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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