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水东流
咸阳国际机场，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自上海浦东机场飞往西安的HO1007次航班准时到达。马亦可，马吟，戴维一行三人走出机场，紫槿和司机小吴已经在机场外等候。
“妈咪~！”
马吟飞奔过来，把紫槿抱起来疯狂地旋转。
“吟儿，快把妈妈放下来，当心要摔倒了。”
小吴接过马亦可和戴维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戴维过来拥抱了一下紫槿，亲了亲她的脸颊，“安娜，你还好吧？”
马亦可多少有点尴尬，他不能像戴维那样行西礼，况且他也不好表现得太亲热，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小吴吧，辛苦了，等了我们很久了吧？”
“不辛苦不辛苦，飞机还挺准时，我们是看着时间过来等的，也没等太久，这里不能停时间太长，咱们上车走吧。”
“我给夕颜带了点特产，先给她送去吧。”
马亦可在副驾上坐下来，回头对紫槿说。
“嗨，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怕麻烦她，你们来我没通知她呢，我得先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在档口。”
夕颜的档口在康复路上的丹尼尔商场。
小吴把车找了个停车位停好。紫槿和马亦可把给夕颜带的礼物从后备箱拿出来，五花八门，带的还真不少，有西湖龙井，杭白菊，西湖莼菜，天目笋干，里叶白莲，藕粉，都是精心挑选的杭州特产。
紫槿的电话响了，夕阳问清楚他们的位置，嘱咐他们原地等待。
不大一会，夕颜和老公带着女儿蓓蓓过来了，一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
“马大哥，你也真是的，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啊，怎么这么见外，还不远千里带这么多东西过来。”
“也不是什么宝贝，都是些吃的东西，我们杭州的特产，给你们尝尝。”
“那咱们走吧，直接去吃午饭，饭店预约好了。我开车在前面，你们在后面跟着就成，地方不远。”夕颜的老公又交代一遍小吴。“你开到长乐路上一直往前走。”
“随便吃点就可以，别搞太复杂了，特色的小吃最好。”
“放心吧，我们订的就是西安特色的饭店，保准全部都是本地小吃。”
果然这午饭全是西北民俗风格的美食：羊葫芦泡馍，灌汤包，小酥肉，水盆羊肉，面，还有马吟一看见就喜欢的黄金柿子饼。
午饭吃完，夕颜和老公要带他们去大雁塔、兵马俑、华清池这些古城的标志景点，马亦可想先去终南山紫槿住的地方。
“反正离西安也很近，随时可以再约时间来的”
“那好，你们先去山里看看，等明后天再陪你们逛逛西安城，好不容易来一次，多玩两天。”
夕颜和老公把他们送到饭店外的停车场。
“小马哥哥，你一定要来哦。”
一顿饭工夫，十岁的蓓蓓已经和马吟建立起难分难舍的友谊，小女孩对这个漂亮的大哥哥爱慕又崇拜，成了马吟的小粉丝。小孩子的感情总是简单而真挚的。
车子一进入山区，马吟就来了兴奋，不停地发表他英文夹杂中文还掺合着上海方言的惊叹，马吟在江南长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多连绵起伏的群山。
“妈咪，我更加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多亏我一再坚持。你知道吗，爸爸本来要我在杭州家里多待几天，到开学的时候直接回上海，是我请求他，我说我非常非常想念妈妈，这理由他总不好拒绝，所以就带我来了。本来是戴维要一个人来的。看来真的不虚此行，这大山比妈咪发给我的照片还美啊。”
‘这么说，你是拿妈咪做借口想来玩儿，并非全心全意是为了来看妈咪了？”
“好了宝贝，你不要太敏感好不啦，我当然是想妈妈了耶，女人真是小心眼。”
他耸耸肩，冲着戴维做了个鬼脸。
夏天天长，七点钟太阳才缓缓坠下山。这个时候，蝉鸣渐渐止息，唱了一天歌，估计它们也累了。
小吴在大柿子树下临时摆好桌子，和胖嫂一起把晚饭端出来，俩人不吃饭就告辞。
“小姐，我们回家吃饭了，这饭菜都做好了，你们吃完了就收拾起来放到厨房里，我明天一早过来洗。今晚我就回家住了，你们慢慢吃吧。”
“既然饭都好了，那就一起吃了再回去吧。”马亦可挽留胖嫂。
“不了，一会就到家了，正好这两天我回去住几晚，我儿子在外地上大学，这马上就要开学走了，我也正好多抽点时间和孩子说说话。”
马亦可从屋里拿出给胖嫂和小吴的礼物，“这是一些糕点和茶叶，拿回去给家人尝尝吧。”
“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了啊，那你们慢慢吃吧，我们回家了，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胖嫂炖的是蘑菇汤，还有金黄色的土鸡煎蛋，山韭菜炒豆干，凉拌黑木耳，腌的小黄瓜，还有一个干豆角炒肉丝，灶台上的铁锅里熬的玉米粥，小竹篮里是刚烙的又酥又脆的葱油饼。
这顿原生态的农家饭一家人吃得特别赞。
马吟看见柿子树上结满果实，翠绿色的柿子一嘟噜一串。他站在凳子上要采摘，紫槿连忙阻止，“傻孩子，那不能吃，柿子是要长成红色的，长得软软的才可以哦，现在它还是苦涩的，你摘下来不能吃就会浪费了。”
马亦可和戴维在聊足球，两个人对经典世界杯的精彩片段如数家珍。戴维的中文现在倒是流利多了，男人之间的话题说得最多的，除了足球就是政治时事之类。谈论政治的时候一般还会前三皇后五帝捎带上历史，不免也会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马亦可和戴维侃完了足球，又聊起了二战，俩人对这段历史都非常有兴趣，从巴顿到艾森豪威尔到蒙哥马利再到偷袭珍珠港和诺曼底登陆，两个大男人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马吟和妈妈则在附近的小溪流边散步。因为到了月底，没有月光，所以天黑漆漆的。
母子俩坐在溪水边，周围的山峰高高耸入夜空，白日里起伏的山峦在天光下成了剪影。
马吟躺在草地上，嘴里咬着一根细细的草根。溪水淙淙流淌，偶尔还有几声蛙鸣，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气味，溪水的边上，生长着一丛丛的水芹和薄荷，各种混合的香味淡淡地在夜空里释放，这是自然界的最真切的味道，它让人觉得宁静安然。
“妈咪~。”
马吟轻轻叫了一声，只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但是作为母亲，她能感觉到孩子此刻要有很重要的话说，他在斟酌怎么开口。
“宝贝儿，妈妈在听，你要说什么呢？”
紫槿侧身吻了吻马吟的额头。
“妈咪，我和戴维回到上海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件没有经过你允许的事情。之前我们学校通知过要带户口本去办一个手续的，因为我都知道你平时就把它放在保险柜里，那我给你打电话问你保险柜密码，可是你的电话打不通，我就用你的生日拨号，但是打不开，然后再用我的生日，结果第二次碰巧就打开了。”
紫槿拍拍他的小脸，“小傻瓜，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你破解了密码又不是别人家的，不用这样好像忏悔一样，还以为犯了什么错呢，没关系的宝贝，保险柜只是为了保存重要的东西不遗失，不是用来防备你的，妈妈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需要保密的。”
“妈咪，你确定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妈妈你没有对吟儿隐瞒什么吗？”
马吟的口气有质疑的意思，紫槿很明显听出来不对劲。
她突然想起来了，保险柜里放着她和马亦可的离婚证。
紫槿心里百般滋味，看样子，马吟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她处心积虑的隐瞒，只是怕他受到伤害，她想让孩子感觉到他依然拥有一个完美幸福的家，拥有毫不残缺的父爱母爱，可是一不留神，还是让他知道了真相。儿子当时是怎么样的震惊啊，她此刻想想心里就疼，家庭突变，父母离异，对任何孩子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紫槿抱住马吟，“宝贝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是怕你难过，不要生妈妈的气。”
她止不住泪流满面。
马吟为紫槿擦去眼泪，他把胳膊伸开，示意妈妈躺上来。
他把妈妈搂在怀里，“妈咪不要哭，不哭啊，你是坚强的，都会过去的，有我呢。”
紫槿哭得更厉害了，这个懂事的小男子汉，他在竭力保护妈妈，到底谁该安慰谁？这顺序好像是有点颠倒了。
“好了妈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宁愿你自己一个人受苦，让你受那么多委屈，妈妈，你正难过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你知道吗妈妈，这才是我感到最难过的。我只想告诉你。对我来说，妈妈你是最亲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让我知道，让我和你一起去面对ok？”
“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家，吟儿，你也不要怨爸爸好吗？他也很爱你，我们对你的爱不会因为离婚而减少。”
“我爱爸爸，在我心中爸爸也是最好的，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他甚至没有对我大声说过一句话，有时候我想，可能我的爸爸才更像妈妈呢。”
“宝贝，是妈妈做得不好，妈妈对你不够细心。”
虽说马吟只是想表达他爱爸爸的心意，但紫槿听到他说爸爸像妈妈的话还是有些失落，是不是失职了，马亦可抢了她的风头代替了她的位置。
“妈妈，爸爸代替了你的位置，可是，你不仅仅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安娜宝贝，不是说儿子是妈妈前世的情人嘛，所以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让我来爱你吧，我不允许你再受委屈，在你找到新的爱人之前，我就是你的小丈夫。”
紫槿心里深感安慰，这么一个小小的男人，却有这样大气的情感。她逗他说：“你把妈妈当做爱人，将来你恋爱了，人家女孩子会吃醋的，妈妈不就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角色了。”
“妈咪，如果爱我的女孩连我对妈妈的爱都嫉妒，那我喜欢她干什么。”
“那你和爸爸讲没讲过你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情？”
“妈咪,这就是我纠结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啊，他会很没面子很伤自尊的。他是大男子，我又不好意思去安慰他，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多么尴尬啊，所以我几次想讲都忍住了，我想还是妈妈告诉他比较合适，这样过渡一下大家都不用太难堪，不过妈咪，戴维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呢？你告诉他了吗？”
“啊呀妈咪，开保险箱是我们两个人干的啦，戴维又不是外人。我们俩看到离婚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他就抱着我的肩膀一个劲说，好像他自己离婚了一样。他不停地跟我解释说，妈妈一定有苦衷才隐瞒的，爸爸妈妈离婚是大人之间的问题，并不表示你们不爱我了。他怕我难过，一直陪着我，我回杭州他都跟着呢。”
这样也好，说开了以后，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紫槿知道马吟很懂事，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表现得这么成熟理智。
“妈咪，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记住，你还有我，我和戴维不仅看了离婚证，还看到你原来还为自己买好了墓穴，我好害怕，妈妈曾经是想过要抛弃我们了，你好狠心妈咪，不准你以后再做这样的傻事情。我看了你购买发票的日期，回忆一下，就是你带我出去玩，后来我们到了美阳田园的那个时候，感觉妈咪那天怪怪的，你要吓死我啊妈咪，你就打算这样不要我们了。”
紫槿紧紧地抱着儿子，她羞愧难当，自己白白活了四十多年，白白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居然还没有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面对突发事件时那样坚强和冷静。
“妈咪，等一下回去睡觉的时候，我就说要和你一起睡，免得爸爸不知所措，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假装，可怜的爹地啊，妈咪你也要尽快找机会跟他摊牌，这样以后我们没有心理负担会坦然一些，也不用掩饰得那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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