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未骨
紫槿平时喝酒不容易这么快就醉，可能借酒浇愁，心理作用有着很大关系。
离婚两个多月，她几次想和金瑶谈谈自己婚变的事情，但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无法说出离婚的理由。再说，为了瞒住马吟，她也还要暂时保守这个秘密。金瑶也认识马亦可，所以，她根本不会想到像马亦可那样的男人会出现什么问题。以前她们闲聊的时候，还曾开玩笑说紫槿聪明，在丈夫身边安插了个可靠的眼线，怪不得紫槿可以放心悠游在外面。如今这个笑话成了一个讽刺，谁也没有想到，问题恰好出现在眼线这里。
离婚后的这段时间，紫槿除了去趟广州，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呆着。她在上海设计好图纸以后，直接找人做好样衣发回杭州去。和马亦可的交流，一般都用微信，也许这种方式自己能保持平心静气，她可以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马亦可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他和紫薇领了结婚证，此刻从法律意义上，他们已经成为合法夫妻。那两个人都属于性格腼腆与世无争的类型，或许他们才是最融洽的婚姻吧。
还有两周吟吟就放暑假了，她不想让吟吟回杭州，万一孩子看出什么端倪，现在的孩子都比较早熟，吟吟又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
她给戴维打了个电话，只说孩子暑假想去国外，先去熟悉熟悉环境，以便将来到国外留学的时候，不会对什么都感到陌生不适应。戴维很高兴，他让紫槿放心，他会安排好一切，专门陪吟吟在欧洲做一番游历。他邀请紫槿一起旅行，紫槿推脱说暂时走不开。之前她和戴维出双入对从没多想过，因为那个时候她认为自己只要是坦诚的，丈夫信任她，没有必要在意是否会引起误会。可是现在自己独身了，再和戴维一起，还要带上儿子，这明显有些不合适，好像自己真的早就有意于戴维，前面离婚，后面马上去和戴维团聚，就算毫无关系也有预谋的嫌疑。虽然戴维暂时还不知道她婚变的事实，但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可能因为离婚后一直生活没有规律，紫槿的作息也被打乱了，夜里睡不着觉，白天睡得萎靡不振。前几天，她还发现月经也不正常了，按理说，她才四十三岁，应该还不到更年期。上个周她去医院做了一个检查，那个看起来很有权威的专家，从镜片后面一点也不隐讳地问她，性生活正常吗？她当时恨不得一头扎进沙堆里，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起来。离婚已经两个月，她已经过了两个月的独身生活，离婚之前，也就是春节过后，她和马亦可有过两次。再后来出国，回国后又到深圳和广州，这样算来自己没有那种生活差不多也有半年了吧。
专家显然对她的回答感到诧异，一个成年已婚女性，怎么可以长达半年没有正常夫妻生活。紫槿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已经离婚。
“正常健康的性生活会助于恢复你的生理周期，检查结果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还正常，没有毛病，你要保持心情愉快，这也很重要，是不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了，或者是其它方面有困扰，人到中年，上面有老人，下面正在读书的孩子，确实也不容易，所以更应该注意身体啊。”那个专家看起来还不错，拉家常的方式缓和了紫槿的尴尬。
紫槿离开医院，一个人苦笑，难不成她为了规避更年期的早临，还有随手找一个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来亲近？这种荒唐的事情，对于追求完美，内心又有精神洁癖的紫槿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能是心事太重，紫槿没喝几杯就感到了头晕。她站起来，准备自己先回家。
“瑶瑶，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先走吧。”
金瑶看看紫槿的脸色，确实挺憔悴，“你等会儿吧，我弟弟马上就过来了，让他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叫车回去，又不远的，一点点路呀。”
“不好这样子的呀，你看你都喝醉了，站都站不稳，好像没喝多少吧，我总归是不放心你自己回去的，你听我的安排吧。”
金瑶刚拿出电话要给弟弟拨过去，却看到弟弟金瑟已经进门了。紫槿经常去金瑶家，所以她认识金瑟，他们两家很相似，都是姐姐和弟弟妹妹之间年龄差很大，金瑶比金瑟也是大了十五岁，紫槿和金瑶还曾经试图为金瑟和紫薇做媒，这样两家可以亲上加亲。
“阿瑟，你把槿姐送回汾阳路，两个小时以后你再来接我，记住了吧。”
“好的，我晓得了，你少喝点吧。”金瑟走过来扶紫槿。
“槿姐，这是我同学苏游游。”他介绍那个和他一起进来的男孩子。“游游，这是紫槿姐姐，她的画也画得很好啊，也是超喜欢抽象派的。”
“紫槿姐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和阿瑟是高中同学，不过他后来进了复旦中文系，我喜欢画画就考了美院，以后还请多指教哦。”
金瑟以前经常和姐姐到紫槿的家里来，他不仅熟悉周边的路道，而且在紫荆家里也不陌生，加上从小就和紫槿认识，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拘谨。
紫槿本来想金瑟把自己送回来就可以了，可是他不放心，说反正两个小时以后才去接金瑶，临时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就留在这里照顾一下她了。
他跑到厨房里，去给紫槿热了杯牛奶，“你喝点热牛奶吧，我姐以前喝酒喝多了，都拿牛奶解酒。”
“牛奶解酒，你姐姐自己发明的吧！”
紫槿笑了，金瑶那种古灵精怪的作风，什么奇思妙想都能让人觉得习以为常。
“你们俩喝茶还是喝咖啡，阿瑟，你问问你同学啊，别忙着照顾我，我没事的，今天没喝多少，可能酒吧冷气开得太足，回来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
“那好，游游，我们俩喝点咖啡。喝速溶的吧，我可不会磨咖啡豆。”
也可能真的是酒吧里空调的缘故，回来坐了一会儿，紫槿觉得浑身轻快，头也好像没那么沉重了。既然没事，头脑也清晰了，自己呆着也是无聊，索性和两个小家伙聊聊天。
紫槿知道，金瑟在一个边远山区支教，这两天回来上海办点事，好像明天就要返校了。
“阿瑟，听说你那里条件很苦。你小就养尊处优的，在那里吃得消吗？”
“很好啊，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不如你和我姐一起去玩儿吧，离那里不远就是国家5A级风景区。不过我在的那个地方还是原生态的，暂时还没被开发，你们不去寻找点灵感什么的？游游去过，不信你问他。”
“嗯，是的，我上次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呢，空气又好，满山的野花，不过还是花骨朵，去得早了几天，山上还有山鸡和黄鹂呢。我一直惦记等秋天再去，听说那时候有很多野果可以吃，重要的是，我在那里画画特别有感觉。”
“是吗？有那么好啊，你职业画画吗？”
“现在没有了，我以前是想走纯艺术这条路的，还去北京宋庄住了一阵子，但我发现撑不下去，画的画，要是想卖得出去还得画流行元素，毕竟买家市场有话语权。在那里呆着，画到最后还不是也是商品美术，和其他工作性质没什么不同。所以我就回上海了，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不过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就在浦三路租了一个画室，平时上班没时间过去，但是一般星期天我都会在那里画画。我不会放弃心中的梦想，在日常生活能够自力更生以外，我会坚持画自己想画的东西。那栋楼都是职业画画的，姐姐要是有兴趣，这个礼拜六我带你去看看，也算是小规模的画家村吧，里面一共住了四五十个人，有几个还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呢。”
“那也好，你的电话给我，我们加个微信吧，还真想去画家村看看，群居的艺术部落氛围一定很棒。我们是没有前途了，你们年轻可以随便折腾，如果我再倒回二十年的话，说不准我会去画家村和你们比邻而居呢。多热闹啊，年轻就是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想干什么都晚了。”
“槿姐可别这么说，你说得自己跟老人家似的，你才比我们大多少啊，我觉得咱们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没发现有代沟，心中有梦的人永远不老，老去的只是岁月，不是人的心。你知道摩西奶奶吗？她七十多岁才开始画画，一百岁还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画家，曾经有一个日本的粉丝请教过她一个问题，原来这位叫春水上行的人很想从事写作，他从小就喜欢文学，可是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医院里工作，这让他感到很别扭。马上就30岁了，他不知该不该放弃那份令人讨厌却收入稳定的职业，以便从事自己喜欢的行当。于是他给耳闻已久的摩西奶奶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她的指点。对于春水上行的信，摩西奶奶很感兴趣，因为过去的大多数来信，都是恭维她或向她索要绘画作品的。但这个日本粉丝的来信却是谦虚地向她请教人生问题。虽然当时她已经一百岁了，还是立即作了回复。她在回信里写道：你最愿意做的那件事，才是你真正的天赋所在。这位叫春水上行的日本人，就是日后成为世界知名作家的渡边淳一。人到底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并没有谁明确规定。如果我们想做，就从现在开始。有人总说:已经晚了。实际上，“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时候。对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人来说，生命的每个时期都是年轻的、及时的。”
阿瑟从厨房端来煮好的咖啡，他听到游游的侃侃而谈，揶揄他道：“游游大师又在励志了啊，把你的心灵鸡汤先放放，喝杯咖啡吧。”
“呵呵，游游说得挺好的，听起来振奋人心，年轻就是好啊，朝气蓬勃，满满都是正能量。”
紫槿由衷地赞叹苏游游这种积极向上的心态，自己曾几何时，不是也如此这般踌躇满志，激情满怀吗！
聊到了绘画，紫槿和游游倒是有了扯不断的话题，金瑟反而插不上话了。
“嗨，早知道我也学画画了，槿姐，你书房里不是有你的作品吗，让游游欣赏欣赏，我是看了很多遍，因为是槿姐画的我才觉得好看，但是我承认，我真的一点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要不，带我们上去看看？”
书房在四楼，整个四楼除了紫槿的卧室和一个衣帽间，其余的地方全部装修成敞开式的书房，东西两边是固定的书架，放满了各类书籍，像图书馆的陈列一样，图书还分类规划，有文学类书籍；也有音乐类，这类主要是戴维和马吟的区域；另一面的墙上，是绘画和设计类的工具书；中间放着一个宽一米二，长两米的画案，画案上还有紫槿没有完成的作品。南面是窗子，立着一个活动的画架和两个衣模，低处几个石膏像组合陈列，这是让马吟画素描用的。北面的墙上，挂的是紫槿历年来画的比较满意的作品。
紫槿的画，以抽象人体为主，错位的美女的眼睛，被意象化了的饱满的Ru房以及柔美的躯体。她是一个女装设计师，所以对女性人体的偏爱胜于其它静物。女人的美是千姿百态的，或雍容华贵；或风流妩媚；或娴雅恬静；或奔放热情。她痴迷于表达女性每一个部位的美，圆润的肩胛，性感的后背，灵巧的脖颈，曲柔的腰肢，女性的小腿，脚踝，指头，还有最美好最神秘的部位，无不成为她作品里表达的主题。也许只有女人才可以把女性的美表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苏游游是科班出身，他看到紫槿的画风里，有马蒂斯的艳丽大胆，有毕加索富于形式意味的构图。看来紫槿深受野兽派和点彩派风格的影响。不仅和两位大师一样，从三维透视的立体转向了二维的平面，紫槿在线条和色块的运用上也力求完美，要知道，马蒂斯当年曾有”颜色与线条游戏家”的美誉。紫槿画的每一个线条都力求漂亮，她自己说，她的画可以没有灵魂，但是绝对要看上去很美，要有强烈的装饰效果。她不要求自己的作品有多么高深的技巧和空灵的意境，只要视觉上的美感，紫槿认为视觉冲击力的强悍完全可以带给绘画生命力。
作品的颜色也非常大胆，比如大红大绿，本来这两种颜色很忌讳同一个绘画作品里出现碰撞，因为容易显得恶俗，但是她剑走偏锋，就要用这两种常见的红花绿叶的大自然精神来生拼，让两者之间产生强烈对比。但是这两种容易恶俗的颜色却被紫槿运用得出神入化，看起来不仅丝毫没有乡土气息，反而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排场，就好像故宫的飞檐走廊上的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富贵雍容。画如其人，一个人内心的品质很容易从作品里流露出来，紫槿的内心是华丽的，所以，她能拈枝为物化愚成奇。
艺术是相同的，比如喜欢文字游戏的人，他能从另外一个人的文字里看到对方的内心世界，绘画也是一样，苏悠悠惊叹紫槿内心的璀璨瑰丽，这是一个骄傲又有胆识的女性内心的光彩。
他走到画案前，拿起朱紫槿还没有完成的作品。
“这是最近才画的，一直没有完成，没一点感觉，画不下去了。”紫槿有点不好意思。
这副没有完成的画，像是一个女人在荒原上的背影，画作一改往日的华丽作风，运用了大量的紫色和蓝色。虽然也是响亮的色块碰撞，但是游游从画中看到的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个破碎的玫瑰一样的梦。整个画面弥漫着说不出的阴郁，尤其背景的漩涡有点像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呐喊”。整个布局充满了不安的动荡感，甚至有点不可思议的歇斯底里。到底是哪个地方表现得这么鬼魅，这幅没有完成的画，总让人有种喘不动气的苦闷，如果要为它命名，应该叫它“孤独的尖叫”。
苏悠悠没说什么，他把画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一直没有画完整，不知道怎么回事，夜里总是做噩梦。”
紫槿看着自己那幅没有完成的画，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就算闲着无聊信手涂鸦吧。
“槿姐，两个小时了，我要去接我姐，明天我就回学校了，你要是有空，就和我姐姐一起到乡下来玩两天吧！到那里带你们爬一天山，估计你晚上躺倒就睡，绝对不会失眠做噩梦，保证睡得又香又甜。”
“好的呀，我和你姐商量商量，在上海待久了，雾茫茫的，整个梅雨季节我们都很少看到阳光。”
紫槿把他们送到门外，金瑟去倒车。
苏游游向她告别。
“槿姐，那我们就走了，你自己当心身体哦，早点休息吧，对了姐，礼拜六别忘了，我带你一起去浦东画室。”
“好的呀，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跟你去画家村混混吧，顺便寻找一下当年梦想的痕迹，呵呵，那时候我们也曾经是炽热的艺术青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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