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大明之朔风疾 > 第386节

第386节


  济宁,运河边的大路上,车辚辚马啸啸,一队队打着三色黑鹰旗的人马正向北疾进,路旁大锅里热气腾腾,伙夫们不停地给匆匆走过的将士塞两个窝头、舀一碗热粥,传令兵快马掠过高声呼喊“山东大疫,务必小心,凡自行离队者或收容外人者鞭三十,逐出军中”——士兵们面色苍白低头赶路,从徐州出来的路上,随处可见抛荒的土地、空寂的村庄,新垒的坟头,还有路边吃人肉的野狗,吕孟湖上也是空荡荡一片,丰州人和山西人经历过大疫,很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李榆站在高地上,面色冷峻地看着自己的部队,身边的赞画军务茅元仪向他报告最新军情:“又赶走一拨清军斥候,看来我们被盯上了,汉民,提塘司报告清军此次入关动用了满汉蒙八旗二十四固山的半数男丁,人数在十五万上下,我们兵力太少,直驱德州是不是有点孤军冒进?”

  “别听他们胡吹,那是吓唬明军,他们能出动两万满洲八旗就很不错了,加上蒙、汉八旗和蒙古外藩,顶破天五万披甲兵,其他杂兵的战力恐怕还不如我们的辅兵,关键是我们的速度要快,抢在他们合兵前吃掉一股,以后的仗就好打了,”李榆摆摆手,皱起眉头看着死气沉沉的队伍,有些不满地对参谋军务薛宗周喊道,“打仗打的是士气,小薛,你告诉弟兄们,我们是去打胜仗的,要挺起胸唱着歌向前走。”

  薛宗周跑到队伍旁高喊一阵,军歌声很快响起:“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

  “总统,不好啦,有人要抢我们的粮!”山东富商许亨臣高喊着上了高地。

  “哪个大胆的蟊贼敢抢我大同军的粮,咱家去找他算账。”正在烤火的刘文忠昏昏欲睡,这时突然来了精神。

  “不是贼,是淮扬巡抚,蝎子块正和他理论呢。”许亨臣东拉西扯半天才说清楚,他从胡春水那里接手三千石粮,为躲避清军、盗匪藏在微山湖深处,正巧淮扬巡抚也躲进微山湖,看到粮食便苦劝许亨臣卖给官府,以便运到京师报效朝廷,许亨臣不吃这套,找出种种借口推辞,今天拓养坤跑来接收粮食,又遇上淮扬巡抚要买粮,两边都有兵,几句话不和就剑拔弩张,许亨臣害怕了,急忙跑来报信,他还没忘记黑淮扬巡抚一把,眼珠一转又说道,“有啥事能比我们急呀,淮扬巡抚分明是欺负人,我瞧见他带了一百多条装满粮的漕船,足有一万石啊,我们干脆把他的粮食买了吧。”

  “对,有啥事能比我们急,咱家去向他买粮。”刘文忠卷起袖子就要走。

  “朝廷巡抚出面,还是我去吧。”李榆心里一动,马士英说过为他准备的粮食被淮扬巡抚运往京师,既然遇上了,那就应该讨回来。

  运河边吵吵闹闹乱成一团,穿红衣蓝裤的大同辅兵混在明军中推推搡搡,明军人少不敢动手,步步后退着连声叫骂,拓养坤挥舞短铳指使手下很霸道地守住水闸,把数以百计的漕船堵在湖面。

  “本官做过西安府推官,知道你的恶名,你蝎子块作恶多端,投靠了北虏依旧是贼,若非急于运粮勤王,定然先剿了你,快带你的人闪开,否则严惩不贷。”一个精瘦的中年官员高声怒喝。

  “我呸,老子会怕你!我告诉你姓史的,把前两天强行买走的几百石粮都吐出来,否则你一条船也别想进运河。”拓养坤嚣张地大叫。

  “大胆,东虏入掠国家蒙难,京师斗米数百钱,百姓与勤王官兵饥饿难当,你身为大明臣民不思报国,反而阻拦官船,欲做无耻叛逆乎?叫你的上官出来答话。”那个官员愤怒地喝斥。

  拓养坤恼羞成怒,短铳直接顶住官员的脑门,双方的兵丁随即举起武器指向对方,这时,李榆大喊“住手”走来,刘文忠跑得更快,冲到那个官员面前尖着嗓子喝道:“咱家乃监视宣大各镇军务刘文忠,圣上身边的人,你这狗官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我大同军的军粮,报上你的名来!”

  那个官员没理刘文忠,而是紧盯着后面的大高个,等着对方报名施礼,不过对方只瞟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注视起湖面上的漕船,官员等了一会儿,有些沉不住气先开口了。

  “你可是大同总兵李榆?”见李榆点点头,那个官员背着手冷冷地说道,“本官右佥都御史、淮扬巡抚史可法,李帅御下不严啊,手下人竟敢阻拦官船,也罢,本官念你们不识礼义就先不计较,叫你的人马上撤走。”

  “史大人欲携粮进京吗?本帅以为不可,这一路上东虏、盗匪随时可能出现,你只有这两千人吧,恐怕保不住粮食,反而会资敌,不如交给我算了,”李榆把一封诏书递给史可法,满脸堆笑继续说道,“皇上召我勤王,还特意命沿途州府优先供给粮饷,你就拿这封诏书复命吧。”

  “本官的粮食是淮扬百姓的血汗,只能给大明朝廷,岂能给夷兵夷将,你去向皇上要粮吧。”史可法心里大怒,大同的北虏与辽东的东虏一样都是国之大患,只不过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穷凶极恶罢了,把粮食从徐州北运就是怕落到北虏手里,岂能再还给他们。

  “史可法,你大胆包天,皇上的圣旨也敢不从,你想造反吗?”刘文忠指着史可法的鼻子叫道。

  “此诏无内阁印封,不合国制,恕不从命,”史可法冷笑一声把诏书扔给李榆,一甩袖子对官军喊道,“打开水闸,我们走!”

  飞虎营立即抬起弓箭,李榆大步走到湖边,举起短铳朝天连放两响,对官军大声喊道:“本帅乃归化伯、太子太保、征东大将军、总理宣大各镇军务、大同总兵李榆,奉圣上旨意北上勤王,尔等送到军粮便可回家,东虏斥候已在附近出现,大战一触即发,若不离去者立即编入营中杀敌报国。”

  明军犹豫片刻,扔下漕船一哄而散,史可法见状气得暴跳如雷,但很快被一群幕僚、亲兵抱上马向南边逃去。李榆骂了句“一群废物”,挥手示意搬粮,拓养坤兴奋地大喊一声,带领辅兵跳上漕船。

  沂州,清军大营横七竖八扎在一片丘陵间,营地内条块分割,随处能闻到刺鼻的石灰味,士兵们被限制擅自走动,三五成群坐在营帐边,望着板车上运出营的尸体发神,整个大营似乎一片死气。斥候口中高呼“急报”飞快地驰过,士兵们只是麻木地瞟一眼,继续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大清国去年又遭灾了,地里长出的粮食远不够吃,皇帝宣称明国朝廷不讲信义、破坏和议,所以这笔账要算到明国头上,秋收之后便打发十几万人闯进关内抢饭吃,大家对此也没怨言,入关打仗好歹能给家里省下一份口粮,混过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回家种地也不错,如果死在外面只能怪命不好。

  但谁都没有想到明国如此之***几年前还不如,几十万京畿明军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还有大批的明国逃兵、盗匪找上门要求合伙攻城抢掠,连明国老百姓也听话多了,给碗饭吃就愿意跟着走。大清兵怎么打怎么有,简直刹不住脚了,两个月打穿直隶、山东,一口气冲到黄河边,沿途破攻破河间、兖州府城,俘杀明鲁王以及乐陵、阳信、东原、安丘、滋阳五郡王,有人还过黄河洗劫了海州。这次入关打得太顺,掳掠人口、牲畜、钱财数以十万计,人人都发了财,但报应也来了,大清兵再横也惹不起瘟疫,打仗没死几个人,前后死于大疫的却超过三万人,阿巴泰贝勒无奈之下冒险分兵,还把去海州的那帮家伙都关起来,说是怕他们再带来瘟疫——大营里每天有人死,这场大疫不知何时是个头,清兵看着被拖上板车的同伙就心酸,这帮家伙真可怜,钱还在命却没了,这个厄运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中军大帐,阿巴泰听了斥候的探报,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点燃顶级人参烟,继续喝他的杏花村老酒——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这些好东西是女儿二妞孝敬的,巴扬哈专程从鹿泉跑回来捎给他。

  依照大清国惯例本来应该亲王、郡王带兵出征,阿巴泰自己也不想当这个丐帮头,但皇上自从辰妃去世后身体越来越差,无法御驾亲征,其他几个亲王、郡王中,老代善年事已高、济尔哈朗明哲保身、阿济格有勇无谋、多尔衮偏于文弱、多铎又太过精明,算来算去只有阿巴泰最合适,而且他还是李榆的老丈人,大同方面多少要留点情面,在皇帝和勋贵的苦劝下,阿巴泰只好接下差事。

  按照阿巴泰的本意,大清兵入关大抢一通,再分给女婿点好处,混几个月回辽东了事,但明军实在太窝囊,各旗的奴才抢红眼,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横冲直撞向南打,还大胆包天过黄河抢了海州港,这下麻烦了,他费尽心血讨好大同,就是怕大同出兵,动他女婿的产业后果很严重!

  阿巴泰是沙场老将,打仗的眼光还是有的,很早就派图尔格带三万人在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带运动,如果大同动手至少可以抵挡一下,给他集中兵力的时间,不过女婿怎么突然从徐州钻出来?看样子还想要断他的退路。

  “主子,让奴才去和姑爷谈谈,咱们是一家子,何必打打杀杀呢,奴才说句挨刀的话,咱们大清就是不该和大同打仗。”陪着喝酒的巴扬哈说道,这家伙自从卸任驻丰州通商大使后越混越差,从二等梅勒章京降为二等牛录章京,但阿巴泰信任他,见不得人的生意都由他经手。

  “你这奴才不懂主子的心意,我大清兵这回走得太远了,额鲁不打一仗无法收场。”阿巴泰喝了一口酒,翻出地图仔细看起来。

  “咱们撤吧!”巴扬哈喝退侍卫,压低声音对阿巴泰说道,“主子,二妞格格说了她名下的黑鹰商社股份有您一份,归化银钞行在辽东的银钞、债票生意也要全交给您做,您将来的日子好着呢,自家人打起来算什么事啊!”

  “来不及了!”阿巴泰抱着头沉思一会儿,大声叫来侍卫下令道:“立即通知图尔格抢占德州,其他各部同时向德州集结,此令十万火急,不得有误!”

  顺德府,内大臣图尔格更早知道大同出兵的消息,他家老十六遏必隆被人家赶回来,路过鹿泉发现保定总兵姜镶正在关闭榷场驱逐清国商人,马上跑来报信——大同与清国商人在鹿泉大做两个月的生意,姜镶还派兵保护,顺便按三十取其一收取市税,明清两国打成一片之时,保定、真定却出现局部和平,姜镶既赚到钱,又捞取了民望,如今突然关闭榷场,显然他的黑后台要出手了。

  大战在即,图尔格下令全军火速进入真定,然而,清军却磨磨蹭蹭不动窝,理由还很充分——西路大军号称三万,但只有五千满洲八旗兵、三千蒙汉八旗兵和两千外藩蒙古骑兵,其他人不过是群老百姓,这点实力去和大同军硬打简直是找死。图尔格清楚真实原因,这帮家伙口袋里都装满钱,当然不想去拼命,但满洲八旗桀骜不驯惯了,除了皇帝和自家主子,大概也只有亲王、郡王一级的人物能吓住这帮家伙,他不过是个世袭三等昂邦章京,镇不住场子,只能耐心说服劝导,扯皮数日后,阿巴泰的军令到了,图尔格松了一口气说,你们不想打硬仗也罢,按照饶余贝勒的军令马上退往德州,这总行了吧!

  不行——各旗头目们还是不干,宣称他们盯了顺德府城很久,已经联络好城中的内应,还拉来一大帮逃兵和盗匪打头阵,送到嘴边的肉不能不吃,顺德府城一定要打,而且一天就能拿下,八旗老少爷们一闹,图尔格只好答应临走前再让他们捞一票。

  顺德府的明军几乎都被调往京畿勤王,府城只有少数老弱残兵,知府吉孔嘉只好把城中的差役、民壮赶上城墙据守,这点力量显然不堪一击,逃兵、盗匪冲在前面架云梯攀城,清军躲在后面放箭掩护,城中乱民趁机放火抢劫,顺德府城内外失据,不到一天就失守,吉孔嘉携家小殉难——顺德府城大开城门,清军争先恐后冲进去,伙同烂兵、盗匪、乱民大肆掳掠,大掠三天封刀是历来的规矩,皇帝在这儿也得让着他们,图尔格站在城楼上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八哥,斥候回报,内丘、南宫出现大同军侦骑,必须马上向德州撤。”遏必隆匆匆赶来报告。

  图尔格指指一片混乱的顺德府城,然后苦笑着说道:“老十六,八哥现在只有靠你了,给你五千人马抢占夏津,我随后就带大队人马赶到。”

  “八哥,你放心,我在夏津等你。”遏必隆挥舞拳头答道,他阿玛额亦都生了十六个儿子,他和八哥图尔格感情最深,也最听图尔格的话。

  额亦都家的关系比较乱,老汗的四格格先嫁给乌拉贝勒布占泰,布占泰身死族灭后,又改嫁额亦都生下老十六遏必隆,额亦都死后再嫁图尔格,所以图尔格既是遏必隆的兄长,也是遏必隆的后爹,四格格既是遏必隆的嫂子,又是遏必隆的亲娘,有这层关系,哥俩走得特别近,后来还惹了一场祸——图尔格与四格格生下一女,也就是遏必隆的妹妹兼侄女,嫁给褚英家的尼堪,婚后多年无子,四格格便指使这哥俩把女仆之子抱来说成自己女儿所生,以外姓子冒充宗室是大罪,东窗事发后,四格格被革除和硕公主称号,强制与图尔格离婚,哥俩也被免职,虽然以后官复原职,却成了八旗的笑柄。

  遏必隆急行军一天一夜到了夏津,稍作休整便下令攻城——夏津是座小城,没有明军驻守,守城的只是些差役、民壮,老百姓对付不了清军,遏必隆打得顺手,亲自爬云梯登上城墙,夏津失守在即。

  “不好了,呼图克图巴图鲁打来了,快逃命啊!”城下戒备的外藩蒙古骑兵突然大叫,调转马头就逃,这时,远处出现三色黑鹰旗,无数铁骑呐喊着杀过来,清军无力抵抗,乱哄哄地四处逃窜。

  糟了,大同铁骑有好几千,我才五百旗兵,这一仗败定了——遏必隆知道大势已去,心一横从城头跳下来,一瘸一拐没跑几步便当了俘虏,随后就挨了一顿痛揍。

  “额鲁哥哥,我是遏必隆,救命啊!”遏必隆吃不住打喊叫起来。


  (https://www.bxwxbar.com/book/45739/2681943.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