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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节


  

  斥候从河西带回一个人,这人五十来岁,穿着一身破旧的蒙古棉袍,正抱着莫日格的烟杆使劲过烟瘾,见到李榆进入大帐,立刻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大济农老爷,奴才名叫黑羊,是察哈尔德参庄老爷的人,在金莲川见过您的尊容,白天看到先祖的苏鲁锭就想投奔,可惜脱不了身,夜里清兵喊醒我们立刻开拔,德参庄老爷叫我趁乱逃跑给您报个信,老爷,清军想偷袭您的后路!”老人被李榆扶起来,神情紧张地说道。

  莫日格在一旁点头说道:“斥候刚才来报,清军一部突然离营,人数不少于一万,人人都有牲口,但去向还不清楚,飞虎营已派出一队人打探。”

  “他们要往济南方向去,人数大约有一万五千,其中八旗的披甲兵和闲丁、阿哈不下五千,我们蒙古人也有三千来人,其他的都是辽东尼堪,带兵的是镶黄旗、镶白旗的两个固山额真拜音图、图尔格,这是德参庄老爷亲口告诉我的。”黑羊急忙补充道。

  “大叔,您知道清军的主帅是谁?”李榆追问道。

  黑羊挠着头答道:“以前听说是岳托贝勒,白天打仗的时候却看见阿巴泰贝勒坐在帅台上,夜里清兵又说是睿亲王下令开拔,奴才也有些糊涂。”

  李榆心里一动,挥手让莫日格带老黑羊下去休息,随后在大帐中放声大笑——岳托肯定出了事,这才导致清军指挥混乱,白天指挥大战的只能是阿巴泰,玩偷袭这种鬼花招的也肯定是多尔衮,小白脸多尔衮沉不住气了,想分兵断我后路,既然送盘菜上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杜文焕、茅元仪赶到大帐,闻讯后击掌相庆,杜文焕在地图上重重一拍:“齐河,他们肯定是想偷袭齐河,榆子,我留守大营牵制清军,你带主力立即出发,灭了这股偷袭的清军,整个战局就活了。”

  “不,留一座空营给清军,我军集中全部主力截杀偷袭之敌,此战务求全胜,多尔衮这回死定了!”李榆挥拳砸向桌案。

  天蒙蒙亮,清军斥候就发现丰州军营地异常——对岸的旌旗、营帐没有变化,也有骑兵沿河巡查,偶尔还能听到军号声,但数万人的营地却静悄悄的,连炊烟也看不见,斥候觉得蹊跷,连忙回来报告。多尔衮闻讯后跑到河边观察片刻,下令清军过河试探,结果只撞见千把丰州骑兵,对方用马铳、弓箭打了不一会儿,就嬉笑着溜之大吉——这是座空营,多尔衮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

  丰州军消失了,去哪了?不知道——清军将帅慌乱起来,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豪格非常肯定丰州军一定是去截杀图尔格、拜音图一伙,主张全军火速救援,阿巴泰马上提醒抢掠来的人口、财物都在运河边呢,大军远去谁来看管,难道送还明国?杜度已经完全傻了,混在将帅中一蹦一跳学马叫。多尔衮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拿不定主意,厚着脸皮请阿巴泰重新接掌统兵权,阿巴泰当然拒绝,正在吵闹之际,有人来报岳托醒了,大家一窝蜂又去找岳托。

  岳托刚刚清醒就听闻噩耗,一时间悲愤交加,端起药碗砸向多尔衮,然后长吐几口血又昏死过去,医官们紧急施救,忙了好一阵子才把他救过来。重新醒来后,岳托两眼垂泪想了好久,示意阿哈拿来纸笔,以笔代口下达军令:大军立即拔营撤往沧州,豪格带领五千铁骑火速救援图尔格、拜音图,但能救则救,不能救则速撤,务必保住铁骑不失,图尔格、拜音图能否活命全看运气了。

  图尔格和拜音图都是沙场宿将,对分兵之策并不赞同,但睿亲王好不容易想出个妙计,哪个奴才敢泼冷水,只能硬着头皮领命上路。两人手中有一万六千余人,其中还有八百八旗铁骑和三千外藩蒙古骑兵,打明军没有任何问题,但遇上强悍的丰州军就糟了,好在旗丁和蒙古人都有马,尼堪也至少有头驴或骡子,有能力抢占齐河——那座小县城顶多有些差役、民壮守城,几乎唾手可得,城池在手就好办了,丰州军长于野战,攻城能力还不如清军呢。

  清军摸着黑拼命赶路,行军速度倒不慢,就是人生地不熟走了两回岔路,跌跌撞撞到了齐河城下,天光已经大亮,还没来得及庆幸,周围就出现了丰州侦骑——冤家对头来得真快呀,图尔格、拜音图不及细想,当机立断下达命令,八旗兵立即督促尼堪架云梯攻城,外藩蒙古骑兵阻击丰州军,凡后退一步者立斩。

  城墙上果然只有少量的差役、民壮,正在拼命敲锣打鼓,大概想呼唤百姓上城助战,辽东汉民很轻松就登上城墙。图尔格、拜音图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快呀,只要杀散那帮老百姓,打开城门就大功告成。

  就在这时,整齐而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一面面黑鹰旗出现了,图尔格、拜音图面如死灰,蒙古人肯定出事了,否则丰州军绝不会如此快打过来。

  蒙古人正在开怀大笑,丰州军前锋察哈尔左营刚露面,德参庄马上带领手下反正,两边的察哈尔人一涌而上拥抱在一起,老黑羊激动得热泪盈眶,举起苏鲁锭来回奔跑,其他部落的蒙古人见状,纷纷汇聚到苏鲁锭长矛下向大济农归顺——诸申在草原上横行霸道几十年,这次被蒙古人耍了。

  “额鲁够狠,把丰州兵全调来了,光骑兵就有上万,仗没法打了,撤吧!”拜音图摇着头苦笑。

  “撤也不容易,我们人生地不熟,只能顺着原路硬冲回去,算了,能逃回几个算几个,我带骑兵打头阵,你带旗丁用铳箭掩护,尼堪就跟在后面听天由命吧。”图尔格使劲咬着手指头,带好头盔上了战马。

  八旗兵拧成一股劲向回杀,丰州铁骑也不敢正面硬拦,而是从两翼紧紧夹住八旗兵,一边跟着走,一边不间断地打击、消耗对手——这种押着别人边走边打的战法有点像猫玩老鼠,八旗兵明知对方用心险恶,但骑兵实力太弱,无力摆脱纠缠。一路挨打走了大约十里,前方又出现丰州步兵的阻击,图尔格、拜音图明白逃跑无望,抢占了附近一片荒山,扎下营地等待主力救援。清军还没打一场像模像样的仗,就只剩下五千八旗兵丁,而且被团团包围,简直败得一塌糊涂。

  辽东汉民也出事了,他们跟随清军出征主要是当民夫用,顺便凑人数吓唬明军,只配备了简单的刀矛、盾牌,几乎没什么战力,丰州铁骑很轻松就切断清军屁股后面这根尾巴,然后一阵乱箭驱散了事——对这些连盔甲、弓箭也没有的老百姓,丰州军还真没当回事,奇怪的是,老百姓也真拼命,只要聚成团就会冲击丰州军的包围圈,还试图钻进去与清军会合,这种笨头笨脑的袭扰很让人不耐烦,金国鼎带上刘双喜的步铳营把他们连打带吓赶出老远。

  等丰州军走远,被打散的辽东汉民又重新聚起来,相互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八旗兵固然可恨,但离开他们的保护,谁也休想回家,这里离边墙有两千多里啊,辽东人在关内人眼里就是汉夷、奸细,没人会放过他们的项上首级。

  “我们投降吧,丰州的大统领也是辽东人,也许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对呀,有人还说他是铁岭李家的人,反正前后都是死,只要他收留我们,我们就给他卖命。”马上有很多人响应。

  李榆的身世一直说不清楚,老诸申始终认为他是乌拉人,当然也可能是叶赫人,但一定是铁杆诸申额鲁,辽东的汉人却认为李榆是诸申化的汉人,李永芳活着的时候就悄悄说李榆可能是铁岭李氏一族的人——反正李榆就一个,大家各取所需、各自表述,李榆肯定不愿意和李成梁是一家人,但这种荒诞传闻此时也成了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辽东汉民派出代表追上丰州军,明确说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丰州大统领既然也是辽东人,就应该收留流落异乡的乡亲,他们保证今后一定死心塌地效力——他们没有好意思说投降,一群老百姓连投降的资格也没有。

  “你们交出武器跟我们走吧,在大营里找点活干混口饭吃没问题,”铳炮右协协统金国鼎也是辽东人,看到这帮可怜兮兮的同乡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对李榆出自铁岭李氏的传言很感兴趣,眼珠子一转对老百姓说,“这个嘛,我早知道了,你们不要出去乱说,一定要保密呀。”

  金国鼎拽着差点跳起来的刘双喜走了,几个辽东汉民代表面面相觑——原来丰州的大统领真是铁岭李家的人啊!

  外藩蒙古人投降,辽东汉民也投靠了新主子,五千八旗兵被丰州军主力四万多人重重包围,突围是别想了,只能守着一片荒山苟延残喘。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难得,有丰州军的铳炮、弓箭掩护,虎大威、杨国柱的山西、宣府明军、徐胜的山西民军纷纷登场亮相,反复向清军发起攻击,其勇猛坚韧让清军也惊叹不已,只能拿出全身解数拼死抵抗。

  “首级、首级,老子还要拿给朝廷将功赎罪呢,儿郎们,冲上去,杀了这帮建奴。”虎大威、杨国柱连喊带叫,带着手下千把号人与清军肉搏混战。

  山西民军是丰州军训练出来的,与丰州的夷兵夷将经常混在一起,不但心理上不惧怕满兵,还从丰州兵身上沾了些野性,打得比官军还生猛,徐胜身先士卒带队冲锋,这家伙的武艺不错,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连续阵斩八旗披甲兵,手下悍卒也嗷嗷叫着拼命冲,不过八旗兵也不是吃素的,徐胜一伙亡命徒几次杀入清军步阵,又几次被人家赶出来,宣大明军也同样只开花不结果,双方打打停停,形成攻防拉锯战。

  让这帮家伙练练手吧,正好让兄弟们休息一下,也许清军的援兵就要到了——李榆很悠闲地看热闹,不过图尔格、拜音图的两杆固山旗让他有点头疼,这两个家伙出身满洲贵胄,在八旗很有些影响,图尔格还是额亦都家的老八,杀了这俩人麻烦活捉了更麻烦,丰州可以和清国开战,但不能把事情做绝,最好让他们能活着逃回去。

  太阳偏西时,清军的援军终于到了,不过豪格一看这阵仗就心虚,对方的主力都摆在这儿,他不过是露个面,可不敢把这五千精骑赔进去。清军离丰州军老远就摇旗呐喊,但任凭李榆做足了姿态,甚至让出了一条通道,这伙家伙死活也不靠近,甚至还向后缩。

  包围圈里的八旗兵丁看到了希望,图尔格、拜音图带领精骑打头阵,拼命地向外冲,丰州步阵似乎有些不支,被打出一个缺口,两人顺势就冲出去,回头一看却发现步阵又封死了,冲出来的骑兵只有一百来个。图尔格、拜音图又羞又怒,调转马头要找李榆拼命,远处的豪格却大喜过望,带领一千铁骑冲过来拖起图尔格、拜音图就跑——豪格不傻,敌众我寡杀过去就是送死,抢回这两个大宝贝足够他交差了,丰州铁骑已在两翼出现,赶紧逃命吧!

  孙伏虎、孟克刚刚迂回到清军铁骑侧翼,还没来得及下手,豪格已经拔腿跑了,两人跟在清军屁股后面就追,沿途斩杀、俘获落后清军五六百人,一直狂追到天黑才停下来,豪格总算成功逃脱。

  夜幕下的清军营地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也透出悲凉的气氛,援军徒劳远去,两名主将也不在了,清军无力自行突围,这一仗在劫难逃,也许天一亮一切就将结束。清军士兵一片哀愁,军官们也围在篝火边一筹莫展,营地周围不时响起外藩蒙古人、辽东尼堪的劝降呼喊,吵得他们心惊肉跳。军官们小声商量了一夜,天还没亮就派出人直奔对面的丰州军营地。

  “额鲁,我需要你一个保证,我们投降后不杀、不打、不收财物,想回家的打完仗回家,想跟你干的听其自愿,你能做到吗?”铁矛是清军派出的代表,盯着李榆的眼睛问道。

  “丰州兵和八旗兵放下刀矛就是勤劳的农夫,本应该像兄弟一样相处,我不接受你们的投降,而会把你们当成来窜门的兄弟一样看待,铁矛大哥,你需要我向天发誓吗?”李榆郑重地答道。

  “不用啦,我相信你,”铁矛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长叹一口气道,“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多少丰州的兄弟和老诸申死在这里,尸骨也回不到故乡,我老了,再也不想打仗啦,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战。”

  “铁矛大哥,你还不到五十,不算老,跟我回归化好好享几年清福吧,”李榆笑着拉铁矛坐下。

  “苦了大半辈子的人享不了清福呀,天亮之后我就该走了,”铁矛摇了摇头,看到李榆脸色一变,笑着站起来说道,“白甲巴雅喇出身的人没有临阵投降的先例,我绝不能开这个头,老兄弟们商量好了,要打完最后一仗,就拜托你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不行,黑牛兄弟在威宁海子就是这样去的,我想起他就心疼,你不能死,老兄弟们都走吧,我能放图尔格、拜音图走,也就能放你们走。”李榆猛地站起来大吼。

  “算了,这把年纪丢不起人,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兄弟,我知足了,天亮了,我该走了。”铁矛大笑着昂首阔步走出大帐。

  “铁矛,你就舍得我们快二十年的交情?你不是我的好兄弟,”李榆流着泪大喊,随手一指铁矛的身后对侍卫下令,“把那两个孩子给我留下来,他们不能去死。”

  乌泰、桂图马上被侍卫按倒在地,两人大哭着使劲挣扎,铁矛转过头擦了一把眼泪,盯着两个孩子郑重说道:“你们都记着,我们老一辈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我走之后,额鲁叔叔就是你们的长辈,跟他干,他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天大亮了,清军在营地前列阵,与丰州军步骑大军相视而立,铁矛和几十个军官走出大阵,他们穿着整齐的毛布军衣,但没有披盔甲,一起向李榆行礼高呼“额鲁巴图鲁”,然后跨上战马拔出战刀,缓缓加速冲向丰州军,清军的军号随即响起为他们送行。

  “向清国白甲巴雅喇勇士行礼。”李榆拔刀前指,丰州军的飞虎旗、黑鹰旗前倾三次,步铳、马铳同时向天鸣放。

  “送这些勇士走吧!”杜文焕挥了挥手,黑压压的箭雨飞出去,铁矛和他的同伴连人带马一个接一个倒下,乌泰、桂图挣脱侍卫,嚎哭着奔向死去的亲人。

  清军悲伤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扔下军旗、武器,向丰州军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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