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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聋包猎手


  

  又跑得一阵。张洗眼尖,瞥见前面隐隐有人,赶紧一扯龚二,说:“钻丛林!”拉着龚二,就一猫腰钻入了路边的丛林里。那丛林甚密,钻不几步,就有荆棘横在了前面,刺骨的疼。看看那伙人越发近了,张洗心里暗暗叫苦。龚二还不会使枪,拔刀出来。两眼瞪着丛林外。

  那伙人不一时到了近前。张洗一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好生不安。他对枪也不熟悉。此刻握在手里,却忐忑不安。龚二拳脚功夫纯熟,胆子也大,满不在乎,做出随时厮杀的凶恶样子。

  那伙人见到了前面有人。一个说:“在那里!”警长红了眼,说:“崩说话,只管开枪。”一伙人嗯了一声。放缓了脚步,遮遮掩掩地过去。

  两人躲在丛林里,见了,心里好生奇怪。张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那伙警察,看看接近了。警长吼一声:“冲!”一起涌出来,乱枪齐射。

  那伙人正是起先劫持邓琦英的那伙混混,丢了邓琦英,醒来你怪我我怪你,生了半天气。又好了,有说有笑的乱走,企图再有好运。到了此处,都累了,正站的站坐的坐,在那里歇气。忽而听得这一声喊,他们本是混混,心里有鬼,平时都贼滑,听得一声喊,都四散奔逃。顿时跑走了四个,被乱枪顿时打死两个。血溅当场,横尸荒野,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一伙警察顺着追过去了。一个留在原处,搁下枪,站在路边,扯下裤子,朝着草丛,刷刷地就撒尿。隔得他们藏身之处才七八步远,而且脸是朝着那边。龚二哪里还耐得住,一步蹿出来。张洗慌忙去扯,却哪里扯得住。

  那人正撒得起劲,哪里顾着后面,人都朝那边跑过去了,追的人也追过去了。他以后来的路安全得很。

  龚二两大步窜过去。那人听到响声,慌忙回头。龚二已窜到近旁,手里短刀,戳了过去。那个警察来不及叫,顿时栽倒了下去。那手还在扯着裤衩,一脸的惊恐。张洗跟着冲过来。抢了他旁边的大枪,解下他腰间的子弹袋。龚二红着眼,还要往前冲。张洗一把扯住他,说:“还不快跑?”说着话,掉头就跑。龚二犹豫了一瞬,也只好跟着他跑了。

  两人回到常山。一些人听说了二人搞枪的经过,都好生佩服。兰库儿唠叨说:“怎么不叫上我?吃独食!”张洗笑说:“你以为好吃哟!一颗心都悬在了半天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老费过来欲说什么,看着二人的高兴劲,只好闭嘴不说了。祝东尧说:“还说你们去哪里了?以后外出,说一声,省得大家伙儿担心。”张洗急忙说:“那当然,以后外出,一定提前打招呼。”龚二却说:“有什么好说的?”二人把枪拿出来,大家伙儿细细看。两把手枪,一把大枪。那大枪是汉阳造。还有一些大枪的子弹。

  且说星子客朱锐在商铺里坐着。表面上悠闲,心里却忐忑不安,悠着常山一伙来的事,没有谁发觉才好。

  忽然,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朱锐,不好啦。”朱锐见他一脸惊惶,心里闪过一丝念头:难道事发了?赶忙把那个人拉到屋里来,低声说:“老猪头,什么事?”

  老猪头说:“一伙难民去吃大户,你的父亲也跟着去吃大户,被大户围住了,此时不知如何?”朱锐一听,奇怪地说:“我父亲吃饱知足,怎会去抢大户?”老猪头说:“被隔壁几个穷鬼撺掇着去的。他们说:你的儿子在镇上,有头有脸,你去了,他们会给面子的。你父亲经不得劝,就跟着去了。”朱锐跺脚说:“好一个糊涂老爹,自己吃穿不愁,还去搅这趟浑水,真是找些事来做!”

  老猪头说:“你快去看看吧,迟了怕闹出事来。听说那个大户家有枪。”朱锐赶紧把门一关,出了门,对隔壁说:“张妈,我儿子回来,你就叫他在你这儿耍着等我。别乱跑!”张妈说:“唉!你去哪儿?”朱锐说:“进货!”说完了随老猪头一起急匆匆走了。

  朱锐和老猪头,去熟人那里借了两匹好马,策马出镇,一路上飞奔,耳畔只听得呼呼风声。

  看看跑出三二十里。前面隐隐一个大院落,稍近了些,见得是高墙华屋,反射着白光。一些人影子在那里乱晃。再跑得几步。朱锐二人大惊,前面旷野处,一堆堆乱人,躺在那里横七竖八,乱七八糟的。呻吟声低低响起。

  到了近前,朱锐跳下马来,在人堆里急得乱找。老猪头也下马来四处看。

  地上五六十人,个个穷衣烂衫,上面沾满了血污。看看都是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朱锐疯狂地翻看一会儿,在一个人的下面,露着一个熟悉的脑袋。他急忙把那人掀开,下面正是他的老爹,满脸的血,脸上几道鞭痕。胸脯处一个洞口,残血还在流出。朱锐喊得一声:“爹呀!”眼泪滚滚而出。他老爹却哪里还听得着,早已气绝多时。老猪头也在一旁啜泣起来。

  朱锐哭得半死,昏昏欲绝。哭了一时,抬头看看那个高墙大院,眼里愤恨得发火。老猪头担心他会惹事。朱锐看了一时,复又哭了一回。向后来,眼泪都流干了,干哭了几声。抱起了老爹,向着高墙大院走了几步。老猪头一颗心悬了起来,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朱锐又走得几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说得又急又快,让人听不分明。他又慢慢转身过来,就要上马,爬了一下爬不上去。老猪头慌忙帮衬了他一把,他方才爬上去了,将父亲抱在胸前,缓缓地策马往回走。老猪头也策马跟在后面。

  朱锐回到家里,请了几个道士,做了三天道场,埋葬了父亲。变卖了家产,将儿子托付给了他的姨家,就骑马上路。有人问他去哪儿,他含含糊糊地说:“去外地做买卖。”

  经过了张洗与龚二夜半夺枪这一件事,大家伙儿手里都痒痒的。兰库儿摩拳擦掌地说:“不如我们也去搞他一回。免得闷出病来。”

  老费一听,对祝东尧说:“去试试也好。让他们活动手脚,练练胆子,免得事情急了吓出尿来。”祝东尧也欣然同意。二彪说:“就去干那些大户,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邓琦英听了,反驳说:“但凡大户,难道个个都不是好东西了?”二彪说:“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看见邓琦英脸色不悦,忽地领悟到什么,急忙改口说:“当然,你家例外。”邓琦英方才勉强一笑。祝东尧掂量说:“富裕又有良心的,就放他一马吧。专一去找那些为富不仁的。那种人,钱都来得不正。”

  个个都争着要去。祝东尧指点说:“我带着龚二,张洗,还有七八个弟兄伙去就得了。”兰库儿一听,顿时急了,说:“怎么落下我?难道我手脚不利索?”众人看着他笑。他站起来颇不服气地说:“要说飞檐走壁,爬墙上梁,在座的,怕没哪个赶得上我。”说完了,神气地看看四周。祝东尧说:“好吧,你也去。”兰库儿大喜,转身看邓琦英,说:“你也去!”邓琦英默然摇头。兰库儿还要再说什么。老费急忙说:“她留守。”祝东尧看看丑亚丽,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丑亚丽此时也抬起眼来看他,两人对视。看见祝东尧探询的眼光,丑亚丽迟疑一下,低声说:“我也去看看吧。”四狗说:“对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一行人下山来,就碰到一个人,正好是朱锐。张洗好奇地问:“表哥去哪里?”朱锐叹息一声,说:“来投奔你们呀?”龚二说:“那日专请,不来。今日不请,自来。”朱锐叹息一声,说:“世事艰难,不得不来。”祝东尧说:“来就好!”说罢,热情地往山上就请。兰库儿说:“难道就不去了?”四狗说:“慌什么呢?改日再去也不迟啊!”

  一行人都陪着朱锐往回走。

  到了山上,摆宴设席。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次日,朱锐说:“我记起一个人来。他枪法如神。不如去请得他来,自当如虎添翼。”老费说:“枪法如神?”朱锐说:“的确有这个水平。”老费说:“说来听听。”朱锐说:“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猎户,平素不爱说话。人都叫他日聋包。”老费思忖说:“日聋包?是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不知住在何处。原来在深山老林里。”兰库儿惊奇地说:“枪法如神?怕没那么夸张吧?”朱锐说:“怕哄你?他那枪法,指那儿打那儿。从不失手。”众人都听得呆了。

  张洗站起说:“那我们快去请他呀。迟了,怕被别人抢先。”朱锐说:“他枪法虽好,但一向心高气傲,又不与人来往。不一定请得他动。敢问这山寨里,目前谁做主?”老费急忙一指祝东尧说:“自罗当家的去世,就是他做主啦!这是罗当家的临终遗言。”朱锐说:“既是你做主,须得你亲自去。”龚二说:“一竿破枪!不得了。要我师兄亲自去。”朱锐说:“想昔日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得动诸葛下山。如今,对方既是神枪,当然要亲自去。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众人都点头。龚二心里颇不服气,把脸扭向一旁。

  计议妥当。当即,祝东尧、朱锐、二彪、四狗、张洗一伙下山,进深山老林去请。本来,祝东尧要叫龚二一道去,但龚二却不情愿,还说他好大架子,要这么多人拿轿子去抬。祝东尧只好将话打住。

  走了一天又一夜。黎明时分,树林里露珠遍布,淋淋洒洒,打湿了众人一身。二彪说:“这么辛苦地请他,他来则罢了,如果不来,怕不弄死他?”说着话,折断了路边的一截树枝。朱锐看看四周,说:“轻声!快到他的地盘了。”

  山林里鸟雀啼鸣,松树挺拔,灌木匝地。有些树上挂着瘤子,看上去奇特好看。四狗指着那个树瘤子说:“二彪,那种瘤子,要是你也生一个,就好看了。”二彪说:“要我就给你拔来,栽到你的颈子里。包你好看。”

  有些藤子缠在树上。藤条拇指粗细,叶子尖尖圆圆,从树叶间露出来。地上,翻卷着一些叶子,踩上去柔软如棉,间或嗤嗤作响。有时地上又有青苔,一溜三滑。

  看到了一片竹叶林,当中一间茅屋,或隐或现在那里。

  朱锐估计说:“可能就是那里了。”四狗打量说:“把个屋子修在竹叶间,他倒是会享受。”二彪说:“他虽是日聋包,但也不是傻子。”

  到了竹叶旁边,众人站定了,在那里踌躇。一只狗汪汪叫着扑过来。二彪急忙拿一根棍子挡在前面。那狗在那里狂吠,瞪着狗眼珠子。

  朱锐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一声唿哨,那狗顿时跑回去了。

  一会儿,一个人在竹叶间探头来望。只见得那人,又瘦又矮,头上抱着一根帕子,腰间也扎着一根绳子。那帕子,脏兮兮,那绳子,是一根草绳。

  众人正在估计。二彪开口说:“你就是日聋包吗?”那人未及开口,朱锐赶忙说:“请问是神枪猎手吗?”那人不吭一声,看了众人老半天。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他嘴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众人大喜,都急忙过去。

  那人没看见似的,直接往回走。众人跟上。

  到了茅屋跟前。只见那个茅屋,是用泥巴做的,上面坑坑洼洼,陈旧不堪。顶上乱草絮麻铺盖,遮风挡雨。茅屋前一块泥巴地面,也是凹凸不堪。散乱地放着一些竹条,和一棵小竹板凳。

  那人走到竹板凳那儿,一屁股坐下来。看也不看众人,拾起一把弯刀,开始削他的竹篾条。削成两半,放下,又拾起另一根。

  众人站得不耐烦,都望着那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干他的事,把个众人视作无物一般。

  祝东尧抱拳说:“我们久仰神枪大名,今日特地来拜访。”那人头也不抬,照旧做他的事。

  朱锐说:“今日打到野味没有?”那人抬头看看他,摇摇头。

  二彪说:“你不是神枪吗?怎么会打不到呢?失手了?”

  那人照旧如聋子一般,做他自己的事。

  祝东尧看看朱锐,满眼的奇怪。朱锐干咳两声,吐出一口痰,说:“我们特地请你下山。我们共谋一番富贵。这些都是常山好汉们,想必你也听说过。”那人照旧充耳不闻。

  朱锐着急起来,想想又说:“你的好枪法,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那人照旧削他的竹篾条,削得嘶嘶作响。

  二彪急了,说:“真是个日聋包!问你话呢!”

  四狗看看祝东尧,忽然说:“我们祝当家想和你比试一番枪法。你敢吗?”说完此话,他忽然畏惧起来,偷看了祝东尧一眼,见得祝东尧脸色不变,方才微微松一口气。

  那人照旧充耳不闻。众人着急起来,都用责怪的眼光看朱锐。朱锐也不耐烦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天上一声鸟鸣,听那声音,是野鸡。那个猎户忽然一步踏进屋子,出来时,取出了一把枪来,是一把破枪。四狗脸色一变,急忙闪身到祝东尧前面,同时,用手去从肩头上拿枪。

  那人两步来到场院边,抬头看天。众人也抬头看天。还没有看清楚什么。啪地一声,那猎户开了一枪。嘎地一声惨叫,一只野鸡扑地落下地来。恰好掉在了院场里,扑腾着翅膀,在乱蹬着双脚挣命。

  众人大惊。因为方才,那猎户根本没有瞄准,一抬枪就打了下来。

  朱锐看了众人惊骇,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去看祝东尧的脸色,见得他也惊讶不已。

  猎户把野鸡拿进了屋子。又拿着枪出来了,把枪在手里比划着。众人不知他何意。朱锐开口说:“好枪法。是我们大家伙儿学习的楷模。神枪一说,的确不假。”

  那人冷不丁说出两个字来:“比吗?”祝东尧正要往前一站,朱锐扯他一把,说:“你的神枪厉害,天下第一!我们不用比。我们来了就是要向你学习呀!”那个猎户听了,又一屁股坐下,开始削他的竹篾条。

  朱锐还要说什么。祝东尧说:“我们送你一把枪,当做见面礼。”说完,拿出一把崭新的钢枪,正是邓琦英买的。

  那个猎户眼里放出光来,站起来,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出来。祝东尧递过去。那猎户想想,却没有伸手来接,又坐下,继续削他的竹篾条。

  祝东尧叹口气,放下枪来靠在墙角。看看朱锐,朱锐也叹气,满眼的无可奈何。

  二彪还要说什么,可是看了猎户的一手神枪,就再也不敢开口了。

  一行人开始走了。才走得几步,拐过一个竹林弯道,只听得扑的一声,那把枪被扔了下来,掉在了路边。众人怔住了。二彪忍不住,怒说:“如此给脸不要脸,让我去宰了他!”说着话,拔刀出来,就要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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