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果不是双臂受伤，你已经死了，”林渐龙有些遗憾的说道。
他的声音全变了，变得庄严肃穆，声如铜钟轰鸣，又如利剑破空，凌厉和厚重的特性同时混合出现在他的口中，像是持剑审判的巨神。
他劈开同时刺的六支骑枪，极度轻蔑的看了关泽一眼。
“至于你，已经把我最敬佩的骑士风骨都失去了，竟然同意手下群起攻之，还是把命留下吧，没有了骄傲，你还有什么？”
关泽铁面下的脸苍白毫无血色。
“我还有我的……悲喜！”
关泽强硬的举起了悲喜南柯，然后像是掀开一张磅礴的幕布那样掀开了护住脸的铁面，露出那张林渐龙无比熟悉的脸来。
林渐龙的心微沉。
“少团长！不可以！”骑士们惊恐的呼喊，竭力阻止关泽，他们想起团长训练少团长时，曾经因为这面狰狞的神兵重伤。
而那只为了展示悲喜南柯的强大。
关泽根本没有听到骑士们的阻止劝诫，出现在林渐龙眼前的脸一如既往的英俊，因为苍白而显得有些虚弱。
只是林渐龙记忆中素来沉默的表情在他脸上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沉默只是代表他无话可说或者不想说话，面无表情则代表了他心无悲喜。
当悲喜已经不能影响一个人，或者说这个人已经丧失了情绪这种东西时，那就代表这个人已经天下无敌。
毕竟无论是谁都不能做到不被悲喜影响。
林渐龙沉默的看着这个几年不见，愈发削瘦的少年，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
既然盾名悲喜南柯，既然幻梦神域代表着“南柯”，那就还有东西代表着“悲喜”。
关泽面无表情的举着盾，全身微微收紧，一动不动的看着林渐龙，像是盘踞的龙虎，在捕食前完成所有的准备。
在林渐龙警惕而没有发觉时，一个无形而肃杀的场域已经悄无声息的把他笼罩了进去，比幻梦神域更加庞大，更加冷酷，更加所向无敌。
林渐龙只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死寂平地而起，没有想象中的攻击，没有不可阻挡的压迫，没有神明般的不能违背的铁则。
只有柔软的死寂，寂寞的死寂。
飘摇的雪花落了下来，整个微暗的平原旷野中只有两人相对的地方在下雪，雪花在安静的风中打了个旋，缥缈婆娑。
林渐龙喃喃的说了一句话，声音轻不可闻，一脸的落寞，“长安新冷，风雪寂静。”
悲喜南柯·寂静长安。
果然是无悲无喜，林渐龙彻骨寒冷，有些失神的想着，只有永恒才会无喜无悲，只有生命才会轮转不停，只有时光才会残酷的、冷漠的一步一步向前走。
只有这些从来都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会如此，它们从来不会关心谁死了，谁笑了，谁很欣喜，谁很绝望，他们只会缓慢的向前走，绝不停留，绝不回头。
就像关泽亲口说的那样，他也不会绝不会停留，即使没有方向也不会停留，而这些东西便是如此，所以它们无可匹敌，强大的无以言表。
任何敢于挑衅悲喜的人，都死了。
因为那等于挑战时间，挑战生命，挑战永恒。
关泽面无表情的吐了一口血，洒在自己胸前，诡异的染透了重甲。
林渐龙背后的膜翼也失去了风的托扶，他从半空中降落，缓慢的落地，全身的鳞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巴巴的皱缩了下去。
他那尖锐的利爪也无力的卷缩起来，变得枯黄，干涩，他的脊背也无法保持挺立笔直，变得有些轻微的佝偻，他苦笑着闭眼再睁开，感受自己黯淡的双瞳。
关泽再吐一口血，盘踞的身影轻轻摇晃。
而那七名骑士只能畏惧惊慌的远远观望，即使是他们也不敢踏入寂静长安的场域内，在这个无形的场域内，只有关泽受庇护，可以不用衰老。
但是关泽也不受庇护，悲喜南柯会疯狂的摧残他的身体，能换来生命的，当然只有生命。
即使是风雷天启团的团长，荣耀骑士尊揽月也不能避免，他们亲眼见到尊揽月为了给关泽演示寂静长安，自己被悲喜南柯反噬的重伤吐血。
而关泽不过是少团长，还远远比不上尊揽月，他强行使用寂静长安，所付出代价可想而知。
第三口血从关泽口中吐出，污黑粘稠。
不断衰老的林渐龙感受到了异常，天地元气在以疯狂的姿态不断冲击关泽，悲喜南柯不再像以前那样忠诚的守护主人，而是冷漠的旁观。
原来不是时间的力量。
林渐龙竟然有些感慨。
他抬起头来，龙语咒的状态尽数褪去，他恢复了人类的形态，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干枯的白发在风雪中反而显得更刺眼。
他终于打算从干涩的双眼中把那枚古朴的方印推出去了。
关泽身躯摇晃，吐出了第四口血，竟然变得漆黑无比。
时间的流速已经变得有些慢了，林渐龙缓慢的活动颈椎，高扬着头，双眼浑浊不堪，但是那枚古印即将离开眼眶，一种莫名的气息已经开始准备释放它的威严。
一道声音平静的响起。
“狂澜。”
这声音还很稚嫩，很圆润，但伴随着狂澜二字吐出，听到的人又觉得这声音古拙，雄厚。
于是大雪停了，雪花遗憾的落下，在林渐龙的肩头融化，在关泽的眼睫毛上融化，安静的风也停了，空气真正的安静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嚣张。
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流速，生命也不再被剥夺，永恒被迫离开原来的位置，把林渐龙的苍老还了回来。
关泽吐出的污血都消失在盔甲的缝隙中，整具盔甲都红中带黑，林渐龙双瞳恢复了正常，古印安稳的回到眼眶中，神眷之力被强行切断，不再流淌出莫名的气息。
一切都恢复了寂静长安开启之前的状态。
唯一的变化是悲喜南柯，这面神兵似是疲惫不堪，在关泽手中失去了所有的狰狞，漆黑的颜色仿佛变得灰沉，能锁神兵的倒刺变得黯然。
关泽骤然转身，双瞳中有惊异和不可思议在流转。
林渐龙也心中凛然，他隐约记得这个声音，但那是很久之前了，而且这个声音变化的太多了，丢掉了之前的恶意与愤然，更多了大气和傲慢。
两人同时望去，看见了一幅沉静的画卷。
昏暗的天空中多了点点星芒，一条波澜壮阔的浩瀚星河隐伏在即将进入夜晚的黑色后面，遥远的暗淡星空垂下旷野，两座城镇朦胧可见，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风忽然从北方吹来，像是柔软的双手，捧起些许的尘沙，吹起黑色衣袍的下摆，整座天地间都仿佛回荡着刚才“狂澜”二字留下的余韵，浩渺非常，衬托着肃穆的神情，明亮的双眼，还有稚嫩的脸庞。
林渐龙双瞳骤亮，他记得他，几年前的陆族建木镇，滂沱的夜晚，狂龙的大雨，声嘶力竭的咆哮，绝望死寂的心。
章子信。
关泽显然也认识这个刚刚过了十岁的男孩儿，双眉缓缓挑起，“你来做什么？”
“师傅叫我来，我便来。”
林渐龙的心猛地抽紧。
章子信那肃穆的神情和稚嫩的脸庞实在是不搭，但无人怀疑刚才那二字的威力，七名骑士恭恭敬敬的后退，给他让出道路。
因为合体而显的愈发矮小的黑袍笼罩在他身上，明显镶着金边的昂贵布料被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干净的脸，柔顺的头发，衬得章子信的眼睛更加明亮。
他当乞丐的日子太久了，所以当他换了身份后，比任何人都要注意自己的外表，他长得有些普通，但在华贵衣料和精致打扮下却显得绝不普通。
章子信缓步走来，很满意自己出场的效果，心里不免也有些后怕，他不喜欢关泽那种假惺惺的做派，但也知道关泽若是死在自己眼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尤其是师傅很清楚自己其实早就来了，只不过想掂量掂量两个人的实力所以一直隐藏没有出手罢了。
毕竟就是师傅叫自己来的。
这样想着，章子信脸上的肃穆松动了一些，有些傲慢的看着关泽，说道：“我对你很失望。”
关泽挑起的眉毛就没落下来，听见这话不由挑的更高，“这是我们风雷天启团的事，与你无关，所以你有资格插手。”
章子信冷冷的抿起嘴唇一笑，笑的很阴寒冷漠，“团长们定下的事，你也敢反对？”
“拿凭证来，不然不要说废话，”关泽简洁的说道。
“我的话就是凭证，”章子信说得更简洁。
关泽沉默，忽然说了句：“你打不过我。”
林渐龙微微一怔，眯起了眼睛，他没听懂这句话，于是便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很显然章子信听懂了，他他从黑袍中伸出两只干净的手，仔细看了看，然后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是你没受伤之前。”
“你想试试么？”关泽平静问道。
章子信依然不以为意的摇头，说道：“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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