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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翠翠跑出去买了两本稿纸和两只圆珠笔回来,她家没有合适的书桌,我们搬了两把椅子面对面坐在梳妆台两侧,各自开始写各自的材料。

  外面静了下来,翠翠先是哄孩子睡觉,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若彬聊着天。

  大开把房间的灯关了,台灯的光圈刚好罩住了我们两个人,他说周围黑黑的,能使人静下心来想事情。

  我看对面的他,柔和的灯光下,眼角的小皱纹已经出来了,胡子没修整显得参差不齐,眼睛里有血丝,我发现他老了。是啊,没有人会永远保持年轻,大开也一样。认识他的时候,他是那样饱满的,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我们一起做作业,一起在操场跑步,中午时他给我打饭,晚上又背我回家。从那时候我就一半幸福一半忧虑,我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很不同,依恋的感觉使我非常折磨。

  然后经历了多少风雨啊,唉,人就是这样,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多次鼓足勇气想跟自己的父母坦白,很多次又退了下次。很多次下定决心跟他说分手,结果两个人的关系却更近一步。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真的是很大很大的雨,那夜江水几乎漫过堤坝,而我们却在一次紧紧相拥中突破了肉体与灵魂的防线。然后无数次后悔,那夜之后我整整一个月没敢见他,他也不好意思见我。但是,鬼使神差的我们又在一起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站在门口喊我的声音,他说肖,上学去?

  人如果一辈子都在上学就好了。

  你怎么还不写?大开抬头问我。

  我说哦……刚才走神儿了。

  他说快写,尽量明天早晨赶出来,九点钟我们就去公安局。

  我说好的没问题。

  他说希望快一点立案才好,现在白婷回去了,她还带着那个韩博和韩博的妈妈,就等于他们一家人团聚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逃匿,到时候就不好抓了。

  我说怎么会?现在张天扬刚刚切入活动,人也频繁到本市来,费了这么大周折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开说这很难说,你别忘了他是天狼,警惕性很高,照片没得到他肯定会采取对策的。

  我说恩,你说得有道理。

  大开说你知道吗?中央都下来人了,专门查你们老爷子的事情,现在刘副省长已经被隔离,只要牵动了老爷子,就牵动了你们远航,现在你们的活动搞得很大,所以顾及到方方面面活动可能会继续进行,电视里的节目也会上,但不代表能保得了组织者。所以张天扬肯定会采取对策,他即便不逃跑,也会转移。

  我说真的?这消息你哪儿来的?

  大开说省委里传出来的,不会有假。

  我应了一声,又偷偷地抬头看大开,好象他除了关系足球和喝酒之外,很少关心社会新闻和时事政治,这次他倒变得很有风向感了。

  材料的开头我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姓名年龄籍贯和身份证号码,介绍了自己读书的简单经历和进入远航公司的过程。然后从去年搞活动时开始详写,活动是怎么出台的,我负责了什么工作……其实我的材料并不是单独针对张天扬毒品内幕来写的,我要同时揭发老爷子。这使材料看起来有些千头万绪,而且我的记忆很多地方有细节上的脱节,因此写了一部分又写不下去了,只好点燃了一根烟。

  思索了一下,我想还是分开写吧,写两份,一份主要写自己接受老爷子的指令潜入并发现张天扬集团秘密毒品工厂的事情,另一份写老爷子走私和贩卖毒品的事情。

  大开也点了一根烟。

  他说,有点儿累,看来写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你好象写得挺快,毕竟是做策划的。

  我说,说那我也没办法替你写,不过我教你个格式吧,你可以象填空一样往里填。

  他笑了,说怎么地我突然想起那时候写作文了,我们就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写一篇记叙文,叫《我的朋友》,我写得是你,说我朋友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脸上还有白毛,看起来象一个水蜜桃。

  我忍不住又呸他,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呸他,就是那篇作文,老师评语说,大开同学你写的不是你的朋友,好象是写一只白毛猴子,从此我被人叫了整整一个学期的猴子。

  大开憨憨地笑了,说蜜桃?

  我说你很讨厌!

  大开说蜜桃让我咬一口。

  我说别没正经的,快写吧都十点多了,今天得熬通宵。

  大开说好的好的,做正事要紧。

  我又问,哎,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当初是为什么我叫蜜桃给你起了名字叫香蕉的了?

  大开说你还聊?快忙正事儿吧!

  若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给我们倒了两杯茶,然后坐在旁边,打呵欠。

  我和大开异口同声地对他说了句,到外面睡觉去。

  若彬灰溜溜地出去了,出门前说了句,你们记得睡觉啊。

  大开说这小子挺乖的,如果不是梅欣的弟弟就好了,不是梅欣的弟弟,也不会卷到这里面来,你看现在弄得惨兮兮的,可怜。

  我说他不是梅欣的弟弟我们也不可能认识他啊。怎么了?你看上他了?

  大开笑,用手指弹我的脑门,他看上你了才是真的。不过说真的,得让他写份证词,证明你梦游和在纸上写QQ号码的事情……等下我们再好好研究下,证词要怎么写,写完了要签字,按指纹。

  我说那需要证明的还很多啊!我得保证我说的是真的,为了证明我讲的都是真的,我得出据相关的证明,是不是得到医院开个证明,诊断我确实失去过记忆,又奇迹般的好了?

  大开说但是你没就医,所以医生也没法子给你开证明……还是先把事情经过写下来,没有证明的先空着,跟我们想揭露的东西无关的就省略,这样看起来条理清楚些。

  我说好。

  我们又分头写了起来,夜已经深了。

  午夜时分,我们站起来,到阳台上伸了下懒腰,坐了这么久,感觉背都僵硬了。

  翠翠租的这个房子位置比较偏,想必是为了房租便宜才住得这样不方便。外面没有几点灯火,但夜空非常美丽。

  就这种万籁俱寂的感觉,听得到彼此的呼吸,黑暗中大开的眼睛很亮,象两颗玄古的恒星。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很粗的感觉,胡茬子扎手。我突然有些心疼,说,哥,你该刮胡子了。

  他说你也是。

  我说你还是干净一点儿漂亮,虽然没那种朋克造型那么酷,但我喜欢看你穿白衬衣的样子,就象永远都在读书。

  他说你也是的。

  我笑,你不会讲话了?怎么说什么都回答你也是你也是。

  他说你说得对,我就说你也是啊,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我的大开,一根沉默的香蕉,只有单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话才多一些,不过我平时太伶牙俐齿了些,所以他经常说,自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但是我们现在要说了,不仅仅是要说,而是要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一说出来会有多少人的人头落地啊,我突然想,白婷和梅欣会不会受牵连?若彬呢?法律是不管你理由只看你的结果的,虽然他们可能被胁迫被诱骗,但行为上是不是也构成了什么过错?……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跑去报案,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确实清白,而现在,可能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开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从背后抱住了我,轻轻地拥抱,低头用鼻尖蹭着我的头顶。

  就这样幸福地靠了两分钟。

  突然,外面猛地一声巨响,好象是门被撞开了!

  然后翠翠尖叫了一声,啊!!——

  我和大开迅速把手松开,几乎是跳跃着冲出了阳台,去开门。

  手握住门把手的刹那,大开停住了。

  他屏住了呼吸,侧耳听着外面,小声地对我说,别慌,不要慌。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腿不受控制地紧张地抖了抖,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在告诉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能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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