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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眼前人


  七月二十日。仁孝长公主大婚之日。

  择选吉日之后,西凉使节送来的聘礼箱笼如同流水马龙一般源源不断的送入长公主的寝宫中,各式绣缎绣品,金银玉器,古玩奇物,彰显着西凉对这次缔结姻缡的无比重视,皇帝也特地将位于京郊的皇家别院赐予长公主为公主府,修缮一新的公主府内香樨琼脂,飞红滴翠,极尽奢华。

  长公主大婚七日之前,京城全城洒水净道,黄土铺路,树缠绣带,花繁锦簇,至大婚三日之前,大红绣凤织锦一路从大内公主寝宫玉阶之前铺陈至城外的高台之上,耀眼夺目的红色逶迤延绵数里。

  大婚当日,吉时一到,黄钟大吕,礼乐齐鸣,皇城正南的广闻门缓缓洞开,御林军列队而出,墨黑铁甲铮然,旌旗招展翻飞。瑞亲王郑溶为送亲使节,身着吉服,手持符杖,玉带高冠,紫辔雕鞍,神色肃穆威严,坐下神骏昂扬非凡,瑞王身后华盖如云羽扇宝幡,仪仗煌煌,长公主的銮车从广闻门徐徐而出,八匹通身雪白的骏马矫健修长,宝盖上绣火焰云纹,四角四只振翅欲飞的描金凤凰口衔硕大的珍珠,光彩绝艳,下方缀鎏金铜铃,随着车驾缓缓前行发出清脆之声,直达天际。

  观礼的百姓无不震慑于这至高的皇家威严,数万百姓跪伏在道旁,往常熙攘沸腾的京师繁华街道,在这一刻仿佛如同空无一人一般,肃远无声。

  一路上的酒肆歌馆俱是被京中达官显贵包下,各府女眷们三五相约,早备下茶酒瓜果之物,隔着酒肆歌馆的绣帘观看这十年来最大的皇家婚嫁之事。

  皇道之上,长公主的车驾渐渐行远了去,一双玉手挑开面前的绣帘,露出一双杏仁般的美目,一双柳眉微微扬起,那双美目的主人远远地眺望长公主的华美车驾,轻轻叹了一口气:“长公主真是可怜。”

  原来这间酒肆里头是池家几位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姐,方才说话的乃是池家是池大人正室所出的二小姐池郁,书画双绝,乃是京城才名远播的闺门千金,与他们一同前往此处的,还有池家远亲表兄邱远钦。

  前几日,邱远钦去拜访池家长辈,却被池家几位小姐缠住,非要他带她们观礼,一旁的池家大奶奶也笑道:“她们几个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可惜瑾儿又有公差,不能带她们去,若是没有男子,我是万万不许她们出门的,今儿恰巧见到了你,必定是要缠着你的。这一回,也只有劳烦侄儿你陪她们去一趟了。”邱远钦被逼无奈,只得在此处定了一处包房,携了池府女眷在此观礼。

  一旁另外一名少女年纪甚小,不过是娉婷豆蔻年华,闻听此话,呀了一声道:“人人都说羡慕长公主婚礼煊赫无比,二姐姐,你为何偏偏倒说长公主可怜?”

  只听那池二小姐蹙了蹙眉道:“却又什么好羡慕的?”看着妹妹不解的模样,她徐徐讲起一件往事,“我八岁那年,曾随母亲进宫拜谒公主的母妃惠嫔娘娘,曾在惠嫔娘娘的芳华宫里见过公主一面,因为公主恰好与我同龄同月出生,惠嫔娘娘还特地赏赐了一对鸡血红手镯给我,公主见了不依,嚷着说惠嫔娘娘偏爱旁人,定要惠嫔娘娘给她找一副一模一样的手镯。”

  那池家小妹好奇道:“那惠嫔娘娘可曾给长公主找到一模一样的手镯呢?”

  池二小姐笑道:“哪里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结果惠嫔娘娘好不容易才寻出了一串玫瑰紫璎珞给公主,才算了结此事。”她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那时候公主不过八岁稚龄,当日虽然只是身着一袭茜红常服,头上绾着一个小髻,并无甚华丽打扮,却已能隐隐窥见长大后的绮颜玉貌。”

  说罢往事她轻叹了一口气,“只是一转眼之间,便是十年时光,当年那个娇纵的公主今日便要远嫁敌国,想来从此那惠嫔娘娘的芳华宫从此再也不能听到她的笑语欢声,怕是从此便寂寞许多了罢?”

  她转回头来看了一眼尚且年幼的小妹,“长公主从此别父离母,再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如何不可怜?更遑论她与所嫁的夫婿从未曾见过一面,何来倾慕之意,又如何不可怜可叹?我闻听那西凉君王早有后宫佳丽成群,长公主虽是地位尊贵,可每月连见那西凉君王亦有次数惯例可循,往后两国若是交恶,长公主在敌国后宫中又将如何自处?小妹,你只看着眼下的婚礼是煊赫滔天,可这煊赫无比的婚礼可曾能让长公主找到良配?可曾能让长公主与那西凉君王情深意笃,让她一生得尽夫婿的怜爱眷顾?”

  那池家小妹听闻此言,思索片刻道:“听二姐姐说来,长公主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不能回家,确是可怜,可这世间寻常女子也不是个个与夫婿情深意笃的呀,况且哪家亲贵男子不娶几房妾室的?就拿咱们家来说,大哥哥不也是娶了好几房妾室么?这么说起来,连咱们大哥哥也不是良配了么?”

  池郁尚没有开口,一旁的三妹接口嬉笑道:“小妹,咱们二姐姐心中只有一个如意郎君,怕是旁的人都是当不得的。”

  一语未了,池郁立时一张粉面含羞,不由嗔怪道:“你胡说些什么!”旋即偷眼看了长身立在窗前的那个清峻轩昂,风姿决然的身影,见那人并不曾听见她们姐妹间的谈话,方放下心来。

  她自从五年之前见到这位远方表兄第一眼的时候,便芳心暗许,为了他这五年来她曾谢绝了多少上门提亲的少年俊杰。她曾经听母亲讲过,表兄在蜀中娶过亲,不知何故却与那成婚的女子极不投缘,成婚当日他便独自宿在书房,第二日便上京赴考,因为这一层关系,邱家阖家上下也不曾将那女子当做三少奶奶,不过是半年之后,那女子便自作主张离开了邱家,故而两人早已仳离各分东西。

  她一面暗暗为那女子惋惜,不解为何如此绝尘脱俗之人,那女子竟然不知珍惜,一面又暗暗为自己庆幸不已,若是没有那女子的下堂求去,母亲哪能默许自己对表兄的一片痴心?

  想当初自己第一次在家中见到表兄便倾慕不已,不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只可惜那时候他已婚配,爹爹母亲是断断不许自己辱没门楣,自甘堕落充当他人的妾室,自己万般心思,不过是藏在心口上,尽付流水罢了。

  没想到半年之后,竟惊闻他与那女子仳离的消息。她欣喜万分,只觉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姻缘,便将自己的心事向母亲透了一透,没想到母亲却极力反对,道是邱远钦虽好,到底已是有过婚配,自己嫁过去就如同续弦一般,白白了辱没了自己的家门身份。话虽然是如此,可母亲到底还是犟不过她五年如一日的磨下来,到最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最初开始的时候,她心中多少怀着些女儿家的矜持,不过是与他品谈些书画诗词,偶尔见他眼中的几分激赏之色,便要暗暗欢喜上好些日子。她原本也曾自负于自己的才情容貌,可自从遇见过表兄之后,她流连于铜镜之前的时间渐渐地多了起来,闻听他来府之日,更是早早起来梳妆费尽心思,不过是要在他面前做一个惊鸿一瞥。

  可不知为何,他神色间却总是淡淡的。渐渐地,她发现他对自己和旁的姐妹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并未曾将她放在心上,更未曾将她那些衣裳颜色纹饰的变化看在眼中。她不由有了几分气恼,便做出些小女儿的形容,娇嗔痴怨,也有两次故意不在他去爹爹书房的那条小径上去专程“巧遇”他,可惜他却从不曾向家中的下人打听她的行踪,若是偶尔见到了她,也不过是执兄长之礼,谦和有度而已。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转眼就又是一年秋去春来。

  那一日春风徐徐,烟柳初绿,她用了格外多的时辰来梳洗装扮,身着湖白罗衣襦裙,额上一点梅花花细,鬓上簪着一支极雅致清约的翡翠簪,小巧的翡翠耳环如同一点柳芽一般在她的耳畔悄悄地萌发出一抹翠色。

  这些装扮看似极普通,却费了她好些心思,别的且不多说,光是那花细,命人捕了蜻蜓,将蜻蜓翅膀剪开来,再细细剪了做成的五瓣梅,制成独一无二的花细,那蜻蜓翅膀做成的花细玲珑剔透,在阳光下幻化出炫彩之色,衬托得她容色格外清秀动人。

  她如此大费周章,不光因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更重要的是她想在生辰向一个人捧出自己的一片痴心。

  那一日,她鼓足勇气将自己绣了月余的精巧香囊塞到他手里的时候,那一刻他的神情,她几乎终生难忘。他仿佛被人用棍棒狠狠地敲了一记一般,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香囊,仿佛有什么痛彻心扉的往事陡然袭上了心间,那握着香囊的手指一节节的变成了青白色,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香囊从他的指缝间掉落,良久他俯身拾起那枚香囊,递回她的手中:“小郁,邱某当不起你的错爱。”

  她眼泪在眼眶中转了一转,并没有落下来,不甘心地追问道:“是小郁蒲柳之姿,入不得表兄的眼么?”

  邱远钦并不看她,散漫的目光越过她,仿佛落在了极远的地方:“不过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罢了,哪里与小郁有甚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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