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呢”老先生
期中考试后的那天晚自习是班主任许亮的数学。许亮拿来全班的期中考试成绩排名表。
第1名陶青，第2名何沐阳，……第9名梅书曼，第10名祝雨欣……漾漾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前面的名字，她没有听错没有他的名字，越往后她越紧张，
第41名花漾漾……
唰的一下脑子里充满了血，花漾漾吞咽了一下口水，两手紧紧地握着拳。许亮看了看花漾漾，没有做声。这节自习课漾漾就在自责羞愧中无地自容煎熬着。
终于下自习的铃声响了。
“漾漾走吧？”雨欣问。
“你们先走吧。”漾漾以为自己很镇定，其实她那张阴晴表一样的脸庞把什么信息都显示无余。
雨欣看了看漾漾那张自责的脸庞，没做声，就跟着书曼和如意一起走了。
排名41！花漾漾惊讶到不可置信。她无法原谅自己。在空无一人的黑暗的教室里，漾漾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没有眼泪只有痛恨。暑假的落榜已经是一个沉痛的教训，该让自己刻骨铭心引以为耻了，如今还重蹈旧辙吗？真正最重要的最能见证能力和优秀与否的是学业成绩，可是花漾漾她一直在逐本追末，本末倒置。她难道忘记了自己来这所学校的初衷了吗？
混沌期宣告结束。
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学期的新鲜感，随着大雁南飞随着秋叶泛黄随着期中考试的来临慢慢淡去。花漾漾的混沌感最后也终于随着期中考试成绩的公布，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终结。
黑暗中，花漾漾静心反思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知道一味地自责也解决不了问题。自我检讨自我反省后，漾漾点燃白天在小卖部买来的蜡烛。在烛光下漾漾诚恳地做了新的计划，对学习方式也做了调整，虽不至于从此后与学校的一切活动绝缘，但重心必须转移到学习上来。
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语文，在等语文老师上课的课前，漾漾正拿着三毛的《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在誊抄。
漾漾边抄写边喃喃地念出声。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书曼看了看封面:“你也喜欢三毛吗？”
“嗯，喜欢，很潇洒很独特。”
“初三的时候我们都抄汪国真的诗，我有一本专用抄写他的诗的本子。”
“汪国真曾经狠狠地火过一阵。那时我也有一本抄写本，专门用来誊抄他的诗。”
“他的诗比较浅白。”书曼说。
“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
“《感谢》里的一句。”
语文老师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语文老师跟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非常积极响应学校上课讲普通话的要求，可是大多数老师从小汉语拼音没过关，普通话说起来成了蹩脚望湖话和普通话混杂的畸形语言。语文老师个性自我，他根本不会向普通话妥协。不会说他就不说，笨嘴拙舌地惹人笑话。纯粹的望湖方言绝对土得很彻底。
她俩的话题没聊完，梅书曼递给了漾漾一张纸条:“汪国真的诗影响了一代人，更浅显地告诉人诗究竟是什么。让当时的诗歌爱好者们发现诗原来并不是那么阳春白雪，它也可以平白如话。但是也因为他的很多诗过于浅白，所以大家没迷多久，就转移了兴趣。”
漾漾也在语文老师转过身去板书的瞬间给书曼回了一张纸条:“书曼你看看这首诗怎么样?”花漾漾给书曼抄写了一首席慕容的“莲的心事”。
我
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
“怎么样，写的不错吧?画面感很强，寓意婉转，但又不会很隐晦。我喜欢。”
“嗯，跟汪国真的诗不一样。我可能还是更喜欢三毛的诗和张晓风的散文。”
漾漾看完纸条，与书曼相视一笑。开始认真听老师讲课。
“这次的考试中很多学生分不清“享”和‘亨’，”语文老师说，“我告诉你们一个诀窍﹕很简单，有儿子就是‘享’受，没儿子就气得直‘哼哼’，这俩字就给记住了。”花漾漾听着语文老师给她们介绍这样新奇的方法，不由自主的朝书曼看去，书曼正好回头看了一下眼漾漾，俩人都不觉莞尔一笑。漾漾心说怪不得他生了三个女儿之后还要生第四胎呢，天可怜见，第四胎终于是个儿子。
自从期中考试之后，漾漾就把嗜小说如命的毛病改了，开始认真地听课，包括她一直不太喜欢的化学课。
化学老师是学校的教导处副主任，是一个难得普通话讲得像模像样的老师。可是他的化学课讲得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一堂课“这个呢”“这个呢”，鼻音把个“呢”字拖得老长老长，仿佛在显摆他的前鼻音发音是多么地到位多么地标准，可是他老是呢着呢着就呢不出下文了。漾漾担心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是不是化学一到了高中就高深莫测起来。雨欣的理科成绩一向不凡，花漾漾看看雨欣，发现雨欣也是秀眉紧锁。化学老师上课毫无章法和结构可言。简单题目复杂讲，复杂题目没法讲，从起点出发怎么也绕不到结果上去。这课听得真是欲哭无泪。他讲得费劲，学生听得替他着急。高一的大家初来乍到，对新学校的新老师新同学普遍怀着敬畏之心，听不懂课总先找自己的原因。
但是这位主任很不幸还兼着高二理科班的化学，高二理科班的学生可是丝毫不含糊，闹腾得学校人尽皆知，要集体把这位“呢”先生给炒了。
开始是理科高二(一)班的班长给金校长写了一封信。简要概述了化学课上课的情况，提出全班要求换化学老师的请求。
尊敬的校长:
您好!
我们是高二(一)班全体学生。化学这门学科的重要性对于理科班来说毋庸置疑，但是现在我们班上的化学黄老师讲课我们听不懂。大家一致认为上化学课就像坐飞机，前面的听不懂，黄老师继续往后面讲，后面的我们仍然听不懂。我们怀疑黄老师自己都不懂高二的化学，让一个连自己都不懂的老师来教学生，这不是很荒唐吗?这样下去我们的化学成绩会越来越糟糕。也影响学校的教学质量。我们一致强烈请求学校更换化学老师!
恳请学校批准!
高二(一)班全体学生
1991年11月15日
十几岁的学生说话总是那样锋芒毕露，凌厉尖刻，咄咄逼人。
金校长拿着这封信有些无可奈何，短时间内他不可能有所作为。因为学校一时半会也调不来一个称心如意的化学老师。而且学校进一个新的老师并不容易，程序复杂。况且，他也不能就因为学生的一封信，就换一个化学老师。他也得给化学老师一个进步的空间和机会。一个礼拜后，班上看到学校还没有动静，对他们的请求置若罔闻，就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在那天上午的化学课上，化学老师再一次因为一道题目解不出答案，急得满头大汗。有的耐不住性子的学生发出“咂咂咂”鄙夷的声音，还有的学生发出“唉唉唉”叹气的声音。主任一脸黑白参杂的络腮胡子显出懦弱和抱歉，看来不是所有的络腮胡子都代表着性感和魅力。第二天的化学课，高二(一)班一个人都没有，化学老师拿着书本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不知所措。
最后金校长只得迅速地从外校调来一个新的化学老师。
在众生望穿秋水后，新的化学老师终于来了。这位集大家希望于一身的化学老师，个小、前额高，说话沉稳，仿佛一词一句都几经斟酌和思量似的。个子小，没关系，浓缩就是精华啊；前额高，前额高好啊，智慧的象征；语速低缓也不错啊，沉稳者方能成大事，毛毛躁躁的哪能做学问呢。但是几堂课下来学生重新陷入了失望，这位化学老师并不像学生所期盼的那样能把一堂课讲得深入浅出，甚至经常能生生地把一个化学公式讲得是云山雾罩。他那高高的蹭光发亮的脑门咋就闪烁不出智慧的火花呢。
共大高中的老师主要有三个来源，一个是共大先前的老师，这类老师大多是5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那一代人真正学到知识的人不多。他们在最应该汲取知识的年龄忙着上山下乡。开始的那个化学老师就是这类，因为时代的原因导致他们荒废了学业。一是从各地中学通过各种途径选调过来的老师，初中的教师教高中，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努力学习才能适应高中的教学；后来的那个化学老师就是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类是师范专科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这类大学毕业生是真正接受过高等师范教育的大学生，比如许亮、比如付远树、比如黎章。他们是共大高中教师队伍的生力军，但是这一批人不但少，还缺乏实战经验，教学方式滞涩，管理班级缺乏技巧，尚需打磨。所以整个望湖二中真正优秀的老师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呢”先生被学校炒了的时候高一（三）班的学生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就没再在学校见过他了。花漾漾能感觉到他不是不想教好，他教得也吃力。但是学生所为何来？学生还没有能力去同情老师，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弱者。这就是90年代初普通高中的师资状况。没过多久任性的漾漾就放弃了对化学的努力，不再做徒劳的挣扎，本来对化学也不感冒，自学就免了吧，化学算是从此与漾漾无缘啦。
但尽管如此，当漾漾把心思集中放在学习上，成绩也开始有了起色，慢慢就好起来了。
所以倔强的花漾漾在期中考试之后潜心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期末考试成绩在班级排名24名。当然这还不是漾漾的目标，24名，还是太差了，跟初中班级遥遥领先的成绩相比，依然是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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