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几处伤心 上

　　崔凤鸣侧卧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窗外黑洞洞的没有一丝月光，像把整个世界都拖入了无底的黑暗。

　　犹豫良久，她终于悄悄地起身，换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直到远离大门她才舒了一口气，快步奔跑起来，心如鹿撞，却像飞了起来。

　　凭借着熟悉的记忆，她摸着黑跑向村办公所，远远地见那边灯光朦胧，屋子里传来时高时低的笛声，她面色潮红，心潮汹涌，心跳的她几乎要晕过去，她轻轻地扶住门把手，侧耳倾听，听到里面吹的是一首《梅花三弄》。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消魂梅花三弄……

　　曲调往复曲折，婉转动听，直抵衷肠，崔凤鸣的一颗心儿仿佛都要溶化在这如泣如诉的笛声里，她一路奔跑而来本就气息翻涌，这时更觉心里难过的绞痛不止，跌坐在了门槛上。

　　“沈欢，是你吗？”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时候的陈明允是极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去找沈欢的冲动，他觉得不能让她感觉受到了前后夹击，要让她冷静一段时间。

　　他心绪不宁地把玩着笛子，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吹奏起这首梅花三弄，正吹得入情时，听到门口有个响动，心中一喜，难道是沈欢来了，赶紧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崔支书家的女儿。

　　他愣了一下，见她跌坐在地下，脸色苍白，仿佛很痛苦的样子，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崔凤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试图打开，陈明允赶紧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救心丸”的字眼映入眼帘，来不及多想，他赶紧倒出一粒送进她的口中，又把她扶进屋子，倒了杯水给她。

　　崔凤鸣一会儿缓了过来，见陈明允坐在对面面带询问之色，她有点窘迫，跑来的时候义无反顾，仿佛飞蛾投火般燃烧着自己的青春，真正面对着他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情急之下她冒出一句：“谢谢你教我电脑！”

　　陈明允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也没有教过她什么，不过是以前偶尔在村办公所遇到几次，她问他几句电脑常识性的问题他顺口解答而已，知道她在自学电脑他还挺佩服这个女孩，在农村人人忙着打工赚钱，一有空闲就是嬉戏玩闹，像她这样有定力和决心自学的人非常罕见。

　　陈明允看着她闪烁的眼神，时而深情地瞥他一眼，时而如受惊的小鹿低下头去，两颊晕红，欲说还休，心里一个激灵，这女孩大晚上的跑过来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那只有一个可能啊！

　　以前遇到她时，见她专注而崇拜的望着自己还以为她是上进心强，求知欲旺盛，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看来男生和女生之间真的不容许存在纯洁的友谊，非得产生点什么才行。

　　一个沈欢就够他挂心的了，他可不想再在这危急时刻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又不便出言赶她走，只好拐弯抹角地说：“你要是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明天白天来这里说吧，我想睡觉了。”

　　崔凤鸣露出失望和不甘的神色，她还没有开口呢，就被撵走了怎么行？可要怎么说出口，她站起身欲走欲留，两条腿在打着架，两腿终于不听使唤地往门口走去，陈明允见她终于肯离开了，暗自松了口气，就在她跨出屋门，陈明允打算关上门的一刹那，崔凤鸣突然转过身来，毅然扑进了陈明允的怀中。

　　陈明允立足不稳，差点摔倒，他连忙去推她，大窘：“唉呀，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吗呀？”

　　崔凤鸣全身颤抖，带动的声线也颤抖起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真的喜欢你，你只要允许我喜欢你就行了，我不要你的承诺！”

　　陈明允试图掰开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两只手，下手又不敢太重，想到她刚才的情形，恐怕她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还不敢太刺激她，这可怎么办呢？

　　拥美入怀的感觉像是拷进了一个高级监狱，他觉得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那时候如果不是阳萎，估计就是窘晕过去了。自己明显是，后者嘛！靠，是谁说我是前者的！你们全家才是前者！

　　他正左右为难间，刚才被崔凤鸣顺脚带上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出现了一个他起先十分盼望出现现在万分渴望回避的一个人，正是沈欢！

　　陈明允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要冤，他不等沈欢反应过来，就喊道：“沈欢，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沈欢一脸的焦急化做惊愕，继而是不敢置信，而后是失望、委屈、鄙夷、伤心等等交织在一起，看得陈明允心都要碎了。仓促间他一时百口莫辩，沈欢已经夺门而去，扔下一地的药片。

　　陈明允顾不上怜香惜玉，一把将崔凤鸣推开，几乎将她摔到地上，他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赶着追沈欢去了。

　　走了一个伤心人，却又留下一个伤心人，崔凤鸣见状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决堤而出。她觉得万念俱灰，她本来就拖着一个残缺的病体在世上苟延残喘，没有朋友，也没有生活的乐趣，她不能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欢快跳跃奔跑，不能像健壮的少女一样在田间地头劳动，也不能像求知的青年一样外出读书求学。虽然有父母的宠爱，衣食无忧，她过得却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

　　像恶俗的影视剧一样狗血的是，直到她遇到了陈明允，无意中听他说起外面的世界，说到电脑和互联网的便捷，她才央求父亲给她买了一台电脑，有了电脑，他们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她喜欢听他侃侃而谈，喜欢他与村里青年不一样的沉静与见识，喜欢看他深沉带笑意的眼睛，喜欢闻他身上带着淡淡男子汗的味道……总之，她喜欢她的一切！

　　她没有奢望过他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就像她说的，只求他能允许她喜欢他，默默地看着他，能时常过来陪陪他，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崔凤鸣闭上眼睛凭眼泪成串落下，甚至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起来，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怀有希冀地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母亲，眼泪流得更凶了。

　　王秋娟本来就睡得不踏实，时刻注意着女儿房里的动静，见女儿安静睡下也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她本来没有在意，农村家里闹耗子是常事，可后面却越想越不安心，她没有惊醒熟醒的丈夫，悄悄起身往女儿床上一摸，心里一惊，转而又明了了，她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难道不明白女孩儿怀的是什么心思？

　　她八成猜到了女儿的去向，于是一路寻了过来，看到村办公所还亮着灯，房门半开着，她走了进去居然看到女儿半躺在地上哭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陈明允却不在现场。

　　不用问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王秋娟没有出言责备，一路温言安慰着带她回家去了，只是临了离开的时候，神色复杂地回望了一眼这座夜色笼罩中的村办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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